《慈音小师太》地江

58、青松柏生（3）

　　“嗖！”
　　一支长箭破窗而来，扎在侧踏的枕头上。
　　慈音知道自己今晚免不了一死，匆忙从怀中掏出松柏翠微玉，掰开黑狗子的手塞了进去。
　　“将这块玉佩交给桃花，如果师姐也惨遭不测，桃花就拜托你照顾了。”
　　“姑娘！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黑狗子将玉佩塞进怀里，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慈音见他倔强，拔出他刚刚塞给自己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割断了他拽着的衣角。
　　“能活一个，是一个，为什么要死在一起才能显示出友情的真诚呢！黑狗子，我认你这个朋友，从开始就认，正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才要活下去！”
　　“可是……”
　　“帮我找到桃花，照顾她，如果她也死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慈音笑了笑，“你就回黑山沟子吧！那里有你的家人们！黑狗子，祝你幸福！”
　　说罢，慈音不顾他在身后的叫喊，撩起珠帘，猛的拽开门，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自此，消失在黑夜中的慈音再没有出现过。
　　世间再没有一个法名慈音的尼姑，也没有一个叫张松风的女子留下旁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慈音是否还活在人世，姗姗来迟的李柏生不肯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可孙强的尸体还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又如何能算是作假呢？
　　哀痛的哭晕了几次，急火攻心，双目猩红，口吐鲜血，李柏生最后一天呆在邯郸的时候，已经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宋青不能眼看着主子死在这里，只能将其打晕，连夜赶回京师。
　　回到京师调理了半年，耗费了很多珍贵的药材，拒绝治疗李柏生才算捡回一条小命。自此以后，他的脸上再也没有曾经单纯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身体恢复些许后，李柏生在两年内带着喜子踏遍了京郊九省的每一寸土地，向全国的尼姑庵发出拜帖，却始终没有找到慈音的丝毫痕迹。
　　找不到慈音的下落，李隆烽又不许他离开王府去外面寻人，李柏生便偷着撒出暗卫去找人，但带回来的都是生死不知的坏消息。
　　李柏生不上朝、不上学堂，也闭门不出，整日疯疯癫癫的醉酒度日，眼看着身子越发虚弱，常驻在瑞王府的太医甚至提及他已咳血，李隆烽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只能委婉的告诉他慈音已经死了，是被乱箭射死的，尸首没有收殓，扔在了邯郸南郊的乱葬岗。
　　听了父亲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慈音的死，父子俩就此彻底决裂，李柏生摔碎了从记事起就戴在身上的玉佩，连母亲也没有辞拜，就带着喜子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京师，驻扎到了距离京师最远的边疆。终日夜以继日的训练骑术、长矛和兵法，每有战事总是一马当先的与敌人决战，几次险些死在匈奴的手里。
　　他至死也再未踏足京城的土地，边疆却有了一个冷面阎王。
　　当年李柏生离开京师的时候，落下残疾变长短腿的许祈年选择跟他一起去边疆，并在当地娶了个寡言少语的女子为妻，两人在军营里成了婚，成婚的当晚，李柏生饮了很多烈酒，坐在河边吹了一夜的笛子。后来，许祈年的夫人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叫做晓茹，这丫头从记事起就不害怕李柏生，还喜欢趴在他的背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李柏生叫她混世魔王。
　　开元四十年夏月，朝臣陪同皇帝去泰山祭天之时，李乔生联合李敦颐在行宫中发动了兵变，意图逼着李隆烽更改传位诏书，并退位让贤，不料被早有准备的李隆烽瓮中捉鳖。
　　李隆烽趁机废了皇后，当众斩首了李敦颐及其妻儿、家仆二百余口。但对于李乔生，他终是没舍得斩首、流放，而是将他如李芳生一般，幽禁在了府里，吃穿用度还是按照亲王的待遇供应，只是他这辈子再也不能踏出府门，哪怕新皇登基、恩赦天下，也不允许撤销这道圣旨。
　　泰山祭天回朝的三个月后，李隆烽举办了隆重的封后大典，举国欢庆徐贵妃荣升正宫皇后，同时也庆祝太子正式被册立为储君，实行监国之制。
　　李延生依旧是从前那副和善的模样，可谁都看得出来，他眼里的光亮再次消失了，他的身上时刻藏着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是慈虹留给他的诀别信，信并不长，只有十一个字：
　　待君治下盛世泰平，再聚首。
　　后来，李延生登基做了皇帝，夜以继日的勤政爱民，轻赋税、薄徭役，改良钱币，扩大耕地，严选种子，倡导男女地位平等……成了百姓称颂的好皇帝，可慈虹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他想，或许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她不满意，才没有出现，直到他登基第十一年因积劳成疾，咳血死在了早朝之上，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却不知他心爱的锦雁，已先他一步离开了尘世。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年慈虹怀着侥幸的心理，坚定的认为慈音还活着，所以她选择了北上。她与黑狗子和桃花约定，每三年回到邯郸相见一次。但在第一个三年的时候，慈虹便没有前来赴约。因为北上的第一年，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已将风雪中赶路的她，永远的埋在了她最不喜欢的荒漠之中。
　　一路南下的黑狗子和桃花，结伴浪迹卫国、寻找慈音的下落，可直到年老迟暮，也没有寻到任何痕迹。
　　多年后的一天，郊外遛马的李柏生捋着花白的胡子，昵着一个俊朗的老头，眉头微微一蹙。
　　“你别生气了，我不说那种话了还不行吗！”
　　老头气呼呼的走在前面，一个粗布麻衣的女子身后跟在这个老头身后，边追边说着什么，神色中带着些许讨好和安抚。那两个人李柏生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没说不带你去南海，我真没说！”
　　“你怎么没说？桃花你说了，你刚说完！我听到了！”
　　“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我几时说过？”
　　“你就是说过！”
　　喃喃着桃花的名字，李柏生勒紧缰绳驱马来到二人面前，还未等张口询问，便认出了一脸倔强的黑狗子。
　　“黑狗子，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谁？”
　　前几年摔下山崖后，黑狗子就忘了一些事情，有时候也会忘记身处何地，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寻找慈音这件事。
　　摔下山崖的时候，松柏翠微玉也碎了个彻底，加之始终找不到人，他心绪苦闷，常常掏出荷包里玉佩的碎片，一看就是一整夜。
　　在外奔波，没办法按时吃药、复诊，加上休息不好，他的记忆力越发不好了，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一些人，如今已经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高大威猛的老将军。
　　“你是谁？”黑狗子又问。
　　“我是李柏生。”
　　“李柏生是谁？”
　　“王爷！是瑞王爷吗？”桃花闻声，掉头跑了回来，急道，“真是瑞王爷，王爷，您这边有我家小姐的下落吗？我家小姐……”
　　看着他痛苦的神情，笑容僵在脸上，桃花失望的低下了头，“还是没有消息吗？三十年了，就算是化成灰，也该拖个梦告诉我一声才是。”
　　“桃花，小风……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找到尸体了？”桃花震惊的追问，“尸体在哪里？”
　　“没有找到尸体，但我能确认她已经死了。”李柏生别过脸去，指了指不远处的军营，“我就在前面驻扎，你们去坐坐吗？许祈年也在，他还生了个混世魔王。”
　　“去吗？”
　　桃花拽了拽黑狗子的手，黑狗子还在努力的回想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完全不记得李柏生，也不记得许祈年，他只记得自己是跟着桃花一起找人的，那人是慈音小师太，曾是白云庵的尼姑，救过自己的命。
　　“不去了，咱们赶路要紧，还得找慈音呢。”
　　“他说不去了，我们……就不去了，劳烦王爷给许大哥带好。”桃花对他躬身施礼，“如果姑姑真的不在了，还请王爷节哀。”
　　“知道这个消息已经二十八年了，本王……习惯了，反倒是你们，要去哪里？他的病很严重吗？”
　　“我们去南海，黑狗子说，那里山青水美，姑姑从前总是说喜欢看海，我们再去那里找找。既然没有尸首，一个红口白牙的消息，就不能算是真的死了。”
　　桃花的话，像一根长矛，深深扎进了心里，李柏生不愿意相信慈音真的死了，他甚至不愿意相信父亲的话，可索朗心也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慈音真的故去，他就不能不信了。
　　他想劝一劝桃花，放下旧事，好好生活。可他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自己至今也没有放下，又怎么用苍白的话去劝别人呢？
　　“他的病……”
　　拉着黑狗子的手，桃花平静道，“郎中说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健忘，他只是忘记的多一些，不打紧，虽然时好时坏的，我也习惯了。”
　　“有什么事，来这里找我。”递过令牌，李柏生露出少有的关切，“这里和南海并不远，回来路上，请来坐坐，我想再听一听松风小时候的故事，什么都好。”
　　“嗯，等我们回来，我给王爷说说。”
　　那日，李柏生牵着战马，立在原地看着桃花和黑狗子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耳边好似传来了阵阵大海的波涛。
　　轰隆隆。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