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小师太》地江

56、青松柏生（1）

　　彻夜未眠的李柏生蹲坐在墙角，安静的像个木偶般毫无生气，一夜没有小音的声音传来了，她一定是被父皇赶走了，赶去了哪里不得而知、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秘牢的铁门打开了，带来一缕异样的阳光，李柏生缓缓抬起头看着沐光而来的徐三禾，神情呆滞。
　　“瑞王爷，陛下有请。”
　　铁索已经打开，看着案几上没有动过的美味佳肴，徐三禾躬身等着李柏生跟他去面见圣上，但李柏生就像聋了一样，只是别过脸去看着墙角，没有应声。
　　“王爷，陛下有请，请您跟奴才去乾清殿。”
　　“请转告陛下，李柏生死在了牢房里，让他亲自来收尸好了。”
　　“混账话！做父亲的关了你一会儿，就要死要活的吗？还出言诅咒自己，像话吗！”
　　从下令的那一刻，李隆烽就料定了徐三禾请不动这个犟种，只好亲自来赔不是。说到底自己是他最崇拜的父亲，在臣子面前，也该给自己留几分薄面，但未曾想，李柏生今天谁的面子也不打算给，直接面壁闭口，不理会任何人。
　　李隆烽作为皇帝的面子挂不住了，又不忍呵斥儿子，只好将众人全都轰了出去，独留父子二人谈心、求和。
　　“真不打算理父亲了？”
　　“朕着人给你带的酒菜，你怎么一口都没吃？”
　　“肚子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御膳房，让你挑着吃好不好呀？”
　　“柏生，你喝口水不？”
　　“儿子，你这不吃不喝的，为父看着心疼的紧。”
　　“好了好了，父亲错了，父亲不该关着你，都是父亲不好，父亲的错，你小孩儿不计大人过，原谅父亲这一次，好吗？”
　　能想到的低三下四的话李隆烽都说了个遍，但这位祖宗就是不转过身来，没办法，他只好凑过去，伸出有力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儿子的脸，逼着他面对自己。
　　“怎么哭了呢？哎呀，父皇给你擦……”
　　“父皇，你为什么要逼小音离开我，不是都答应我过了重阳宫宴就着人打玉蝶、让她嫁给我吗？”
　　倔强的不去看父亲失望的神色，李柏生心里异常痛苦，一面是宠爱自己多年、骨肉相连的父亲，不管他对别人如何，他总归是对自己还不错的。可另一面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他硬生生的逼着慈音离开，不就是活生生的刨开自己的胸膛，把鲜活的心脏摘出来了吗！
　　“父皇什么时候逼她走了？昨天是她自己说不爱你的，我的傻儿子，那个女人不爱你，她只把你当垫脚石，垫脚石而已，亏你还傻兮兮的对人家掏心掏肺，在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你，一个手指尖尖的位置都没有！”
　　“你骗我！”
　　李柏生不肯相信父亲的话，他坚信慈音昨天那样说一定是有苦衷的，她一定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不想连累自己，一定是的！
　　“父亲骗你作什么？按理说，张府旧案若真的能够平反，她还是你名正言顺的正室，你和她的婚约还作数，但是她自己选的，她要离开你，离开京师，她把咱们爷俩当仇人，跟这样一个心思深沉、隐忍多谋的仇人一个被窝，你不怕吗？我的儿，我的傻儿子，你……痴情固然是好事，可也要分人，慈音那个小尼姑不值得你如此……”
　　李柏生没有再反驳父亲的语重心长的话，很显然，父亲就是要说服自己放弃慈音，放弃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可自己就是不愿意放弃，也不要放弃！
　　“这里太冷，我要回府了。”
　　说罢，李柏生推开了父亲的搀扶，手掌撑着冰冷的墙壁踉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秘牢，徒留头发早已花白的父亲一个人呆坐在里面。
　　而对于李隆烽来说，就算没有四周这些坚不可催的墙壁，自己的身边也始终树着牢笼，那是一座叫做帝王的牢笼，外面的人拼了命的想进来，里面的人，只能在无尽的冷风中，享受无上尊贵的权力。
　　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自己一定不会害死皇兄、皇嫂和那个满腹经纶的侄子。
　　这皇权之位，坐的屁股生疼。
　　深秋的风，席卷枯叶，回到王府的李柏生，疯了一样跑到庸园，入目的却只有奄奄一息的桃花，和不知道被谁打断腿仍在护城河边差点被淹死的许祈年。
　　“慈音呢？慈虹呢？”
　　“王爷，慈音姑娘……”
　　“本王问你人呢！昨晚不是你们接回来的吗？”揪着宋青的衣襟，李柏生慌了神，“她人呢……”
　　“王爷，昨晚慈音姑娘是被陛下的马车送走的，我接回来的是慈虹师太。”宋青指了指站在门外的慈虹，“王爷，慈音姑娘走了，可她还活着，如果你要找她，我们可以撒出人去找，马车行进的慢，应该还没走远……”
　　“你能确定她还活着吗？父皇的马车，会是让她活着的马车吗？”
　　李柏生想着父亲志在必得的眼神，心凉半截，就在这时，夺门狂奔进来的一个小太监，喜子正要拦住他，却发现这人竟然是乔装打扮的太子爷。
　　他气喘吁吁的看着端着铜盆的慈虹，紧张的脸瞬间松弛下来，喜极而泣，夺过她手中的盆仍在一旁，狠狠将她摔进怀里。
　　“你……”
　　“锦雁，昨晚父皇把我关起来了，我今早假装扮成小太监才跑出来，幸好你还在这里，幸好你还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从前一直以为李延生不肯拼尽全力保护自己，是因为贪恋权力，如今看到这样不顾一切的他，慈虹的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感动。
　　“锦雁，我要你，不管发什么，我都要你！为了你，这个太子位我不要了！”
　　紧紧环着她有些颤抖的身体，李延生真诚的承诺。
　　“我们走，远走他乡，浪迹天涯！你说去哪，我都随你去！锦雁，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
　　那怎么行呢？
　　你走了，天下交给谁？
　　本想这样说，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没有李延生，自然还有有其他皇子能够接替太子之位、皇位，他是皇帝的儿子，却也只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罢了。
　　可自己不能带他走，他应该端坐在龙椅之上，治下太平盛世，不该为了儿女私情，随意心性。
　　那样，就太对不起千千万万的百姓了。
　　“锦雁，好吗？带我走，无论哪里。”
　　好！
　　慈虹在心里默默的应下了他的话，对自己来说，有他的这几句话就够了，足够自己回想一生。
　　“延生，你看你，脑门都是汗，我去给你倒杯茶。”
　　“锦雁！”
　　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李延生紧张的看着她，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铁了心不会带自己走。
　　“我去给你倒茶，你这样拽着我，我怎么给你倒茶？”
　　“我不喝茶，我不渴。”
　　害怕她会借此离开，李延生不肯放手，又怕抓的太紧会伤害到她，最后只能小心翼翼的抓着她的宽袖，委屈的像个孩子。
　　“你……你怎么了。”
　　“锦雁，求你了，我知道你会离开京师，你带我一起走吧，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粗茶糠菜，我都行的，真的！”
　　十一年的煎熬，没有人知道李延生是怎么熬过来的，忙的时候还好，上不完的学堂、批不完的奏折，可一旦闲下来，哪怕是片刻，他的脑子都会瞬间塞满两个人甜蜜的过往。
　　他知道自己得到锦雁的手段并不光彩，可他是真的爱她啊！如果当时李敦颐拒绝，自己也不会强行将二人分开。事实证明，李敦颐并不爱锦雁，他爱的是权力。
　　“锦雁……从前是我懦弱，我虚伪，都是我的错。求你别再扔下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皇城了，行吗？”
　　说到最后，李延生早已泣不成声，没有人见过这样卑微又无助的太子，记忆中他始终是那个温和却不失威仪的皇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可此时的他，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孤独一人站在暴风雨里，无家可归。
　　慈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抚他，明知道自己给不了任何承诺，也做不到自私的带他离开。相爱的时候，千般好、万般爱，可真的计算柴米油盐的时候呢？
　　他从小锦衣玉食，吃的是御厨烹饪的人间美味，穿的是各地进贡最好的绸缎布料，拥有的是说一不二的至高权力，可这一切都基于他皇太子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舍下这个身份，单单养家糊口这一点，就会压断他全部的傲骨。
　　延生，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的你，说的这些话固然好听，可也真的幼稚。我喜欢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我也知道，那些话，不能当真。
　　“我去给你倒茶。”
　　粗糙的手指极尽轻柔的擦拭他的眼泪，慈虹在那双泪眼的祈求中还是掰开了他的手指，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那道始终追随自己的视线。
　　慈虹刚刚离开，李荀生就带兵匆匆赶了过来，他看着泪眼婆娑的兄长、眉头深锁的弟弟，早已乱作一团的内心更为疼痛。
　　他知道离开心爱之人的苦楚，也知道没有爱的人生煎熬，可皇子享受了世人难享的荣华富贵，必然要承担比常人更为沉重的代价才是，这才公平。
　　“三哥，父皇让我带你回去，只要你肯跟我回去，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不回去，你告诉父亲，就说没找到我。要不就说我已经出城了？”李延生恳求的看着弟弟严肃的脸，哽咽，“你也失去过挚爱，你知道这种痛苦的，荀生，放过三哥吧！如果日后你当了皇帝，三哥会日夜烧香为你祈福的！”
　　“三哥，你的痛苦我懂，正因为懂，才不能放任。来人，带太子殿下回宫！”
　　说罢，李荀生掏出皇帝御赐金牌，不再理会兄长的苦苦哀求，跨着大步，率先离开了庸园。
　　士兵们道了声得罪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禁军就将挣扎的李延生抬起带走了。徒留他不故颜面的声声哀嚎。
　　“锦雁！锦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