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小师太》地江

54、重阳宫宴（4）

　　李隆烽话音落下许久，大殿上的诸位仍旧各自心头难安，想不出这位主子到底在唱什么连环戏。周太尉不知道张府旧案已经被掀起的事，但从他瞥到那滩血的时候，就知道今晚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足以灭门的大事，不然谁敢在宫宴之上公然寻死，触怒天颜呢！
　　“你们都先退下吧，朕有话和慈音小师太说几句。”
　　“求陛下容许罪臣留下。”慈虹从慈音的身后挪动双膝，她轻声却不容拒绝道，“求陛下成全。”
　　“儿子也……”
　　李隆烽瞪了一眼，李延生便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不安的看着心上人决绝的背影，他害怕旧事重演，害怕再次失去，更害怕她会遭到非人折磨。想到这里，他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君令，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
　　只是他虽为太子，地位高贵，但在皇帝面前却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换掉的小角色，若非深受宠爱、亲自教导多年，依照李隆烽的脾气秉性，绝对不会将皇位传给这样一个软弱且过于仁善的储君。
　　“索朗，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太子拖出去！薛锦雁留下，没有朕的指令，谁也不许进来！”
　　平静的声音威慑了冰冷的空气，众人缓缓离开，太子担忧的视线自始不曾离开过慈虹，他挣扎了几次，却还是被拖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很难让人不产生诡异的错觉，好似这朝堂上坐着的不是皇帝，而是生死大权在握的阎罗王。
　　只剩三人的大殿之上，慈虹未经许可，缓缓站起身来，与慈音并立。她并不在乎违抗君令，也不怕再被扣上一顶不守规矩、冒犯圣颜的帽子，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所猜测的一切都是不是真的，包括十一年前的剿匪、六年前的张府罪案，还有今天的刘太傅必死的结局。
　　显然，慈音也想到了。
　　但她想的更深远的一层是，到底是谁在幕后帮助灵歌杀了刘茹葶，又是谁灭了白云庵。
　　“张松风，你果然很有胆识。”
　　“陛下谬赞了，还得托您的鸿福，奴才才能苟活至今。”
　　“哦？”
　　“如今殿上只有我们三人，陛下就不必隐瞒了吧，当年不是您默许太子放我离开的吗？如果不是您，太子就算计划的再周密，也无法带一个本该死的罪臣之女离开京师吧。”
　　慈音笑了笑，见李隆烽的脸上并无任何诧异，便断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继续说。”
　　李隆烽很不愿意承认慈音的睿智，因为这样会让他想到张谦。对于张谦，他是有一点愧疚的，但与稳固的皇权和江山相比，那一点点愧疚，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当年我家的案子，陛下明知道是刘太傅捏造证据、冤枉父亲和大哥，但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选择了默许。原因也很简单，父亲和大哥与太子私交甚笃，已经关系密切到足以左右太子抉择的地步，陛下担心太子登基后，朝中实力根深蒂固、为人又耿直固执的父亲会干涉朝政，大哥手握军权，父亲把持朝政，甚至父亲或者大哥会被黄袍加身，谋篡帝位。所以，想到这一层后，不论通敌叛国是真是假，您都希望是真的的。”
　　点点头，李隆烽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执起酒壶和酒盏，自斟自饮了一杯。
　　“而您默许刘太傅等人的污蔑，还有一些深意，您看慈音分析的对不对。家父一死，朝中需要有人才，刘太傅虽比不上父亲，但说到底算是个人才，也愿意培植新晋士子，可以用。加之他刚残害家父，不敢锋芒太露，会夹着尾巴做人，您只要稍加施以小恩小惠，几年内会很容易拿捏这个人。”
　　慈音见皇帝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继续道，“而且，刘太傅污蔑残害朝中命官一事，是您随时可以拎出来将其治罪的把柄，若有朝一日刘太傅一党做大，您就可以用这件事讨伐刘太傅党，为张谦翻案，最多再下个罪几诏，收获一波贤徳爱民、公正自谦的美誉，自己打自己的脸，从古至今又有几个皇帝能做到？这波美名，您必然是实至名归。”
　　“还有呢？”李隆烽捻起葡萄又放下，“你说一些，肯定还有别的吧。”
　　“陛下留下我，这个被父亲保护的很好、世人很少见过的女子，就是为了留下一个适当的人来揭开这件旧案，对吗？同时，瑞王爷和刘茹葶的婚事，您根本就没想过能成。”
　　慈音歪着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很难想像一个皇帝会将朝臣玩弄至此，为了制衡朝臣，不惜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
　　“继续。”
　　“没有继续了，奴才浅薄，只能看到这几点。还请陛下赐教。”
　　李隆烽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慈音，视线又落在慈虹身上，像个局外人，冷漠又绝情。
　　“金燕子有什么要说的吗？”
　　“罪臣，虽然很想知道当年京郊剿匪的真相，但眼下张府旧案或许更重要。”慈虹微蹙眉头，“陛下真的打算给张府正名吗？还是说，只是想要张狂如此的刘太傅的命而已。”
　　李隆烽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倒不是她的问题有多刁钻，只是不想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当然，这一番话，也更确信了当年自己赶走她、剿杀她的决定之正确。
　　“陛下，您就那么信不过太子殿下能震慑住朝臣和后宫吗？”
　　“金燕子，真不得不承认，你和张府丫头都很聪明，但政治之事，远不是你们想的真相、公平那么简单，一朝政局的稳定，多少条命都可以舍，哪怕事朕的命，也可以。”
　　李隆烽终是没有解释什么，作为天朝皇帝，他不屑于对两个小姑娘解释什么是政局；作为权势滔天的人父，他无需向永远不会嫁入自己家中的女人解释什么是幸福美满。他要做的，只是让这两个女人离开自己的宝贝儿子，哪怕要她们死，也在所不惜！
　　至于朝廷上的刘太傅一党，他早已想好了那群作奸犯科之人的下场。当然了，这群人中，也包括那个总是学不会收敛的儿子，李乔生。自己给过他很多机会，甚至默许他把给陈涛当靠山的黑锅甩给刘太傅，可他竟然还是贪心不足。
　　从头至尾，秘牢中的李柏生都将大殿上的对话听的真切，他确信自己的位置就在乾清殿下方，可自己的喊声上面的人却听不到，父亲让自己真切的听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小音！小音！”
　　他疯狂的嘶吼，连喉咙都变的疼痛，声音也嘶哑了，却只能徒劳又无奈的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父皇，千万不要伤害小音啊……”
　　与此同时，乾清殿内的李隆烽兴致正浓的自斟自饮，视线随意落在慈虹和慈音的身上，似是随意聊些家常。
　　“张家丫头，我记得你大哥有个独女叫什么来着？”
　　慈音不解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嗯？是不是叫张灵歌？”不等她回答，李隆烽继续道，“依稀记得，那孩子只比你小一岁吧？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是不是已经和你重逢了？”
　　何意？
　　他在试探什么！
　　“五年前，刘太傅家从外面买了一批丫头，好像有一个直接去服侍了他的嫡孙女，那个丫头……”
　　李隆烽若有所指的盯着慈音已经苍白的脸，双脚随意的在地上跺了跺。他希望儿子能听清楚、想明白，并牢牢的记在心上，这个女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她诡计多端，一心只想为张府报仇，根本就不爱他！
　　“陛下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宽袖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不敢看慈虹，也不敢看李隆烽，生怕自己会一个害怕，露出更多的马脚，所以她只能低下头，似是随意的看着脚下的红毯。
　　“是吗？这个问题你听不懂的话，那朕换个问题，传闻瑞亲王为你着了迷、入了魔，你呢？可也是真心的喜欢瑞亲王？如果他不是亲王，没有帮助你翻案、接近朕的权力和地位，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
　　如何不喜欢！
　　那样单纯，真诚的柏生，自己当然喜欢！
　　她刚要脱口回答，就看到了刘太傅刚刚留下的那滩血，抬首间，李隆烽的眼神也变的极为犀利。
　　她犹豫了。
　　她不敢说自己喜欢李柏生，因为显然这样会害了他！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让奴才说出来呢？试问哪个女人会喜欢仇人的儿子？即便他是皇子，若不是为了张府旧案，我也懒得理他。对于我来说，李柏生不就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婿、仇人的儿子而已。”
　　一字一句都像刀子扎在自己的心上，为了洗脱李柏生与自己合谋翻案的嫌疑，慈音说了很多更为绝情的话。
　　她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话，已经被李柏生听了个真切。但她也明白，哪怕此刻李柏生就在旁边，她也会说那些伤人的话。她必须要保护李柏生，撇清他所有可能存在的嫌疑。
　　就算他会因此恨自己、讨厌自己，也没关系。
　　“李柏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他根本就不像一个皇子，反而像个呆瓜，愣头愣脑的，很好利用。”
　　“柏生很喜欢你，你知道吗？”李隆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仍旧揪心般的问，“他为你建了一座园子，为你拒绝了朕的赐婚，为你……像你说的，做了很多愚蠢的事，你都没有感动过吗？”
　　“我为什么要因为仇人的儿子感动！他不论做什么，都是欠我的，我张家五百三十二口性命，有什么事，值得感动？陛下，奴才所言确实大逆不道，但易处而谈，您是我，会感动吗？鲜血早已流干的铁石之心，多久都捂不热的。何况他也没有为我张家翻案，做任何贡献！一块垫脚石而已，您让我感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