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小师太》地江

46、主仆重逢（1）

　　重阳将至，京师的集市上多了许多贩卖菊花的摊位，慈音在白色的菊花面前停下了脚步，下意识的抚摸着花瓣。
　　自从知道自己不是被父母厌弃的孩子后，心中郁结消散了，可灭门之恨却如狂风中的烈焰，燃烧的比从前更加凶猛。
　　“小姐，喜欢就买下？”白濯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
　　“买下这盆吧。”
　　心不在焉继续向前走，耳边是商贩的叫卖与买家讨价还价交织的热闹，烈日下，慈音忽然觉得周身冰冷极了，她抱紧双臂打了冷颤，低首间看到路边一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
　　这个叫花子脏兮兮的，手里捧着的窝头也是脏兮兮的像在泥巴里滚过似的，倒不是她的扮相有多吸引人，慈音之所以看着她的方向是因为在发呆。
　　可发呆的过程中，这个叫花子澄澈的眸子却撞入了自己的眼中，慈音摸了摸口袋里的银两，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
　　“出城去买上一间房，好好过日子吧。”将银子放在她面前半个罐子前，慈音轻声道，“最好去乡下买一块地，这样也好有个着落和依靠。”
　　叫花子怕她反悔似的把银子塞进怀里，怔怔的看着她，半晌，像是确认什么似的拉着她的右手看了又看。
　　“别怕，我这钱是正经来路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小姐……”叫花子沙哑着嗓子，确认周围没有人看向这边，又对着她叫了一声，“小姐，我是桃花啊。”
　　听到桃花这个名字的时候，慈音的双脚像被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她不敢冒然相信眼前这个陌生的叫花子，因为李柏生说过，京师的每一缕风中都藏着危险。这个大活人就像刻意在这里蹲守自己一般，就算她是桃花，又怎么能保证这么多年她没有新的主子，没有接受新主子的新任务？
　　“小姐，白濯买好花了，咱们走吧。”
　　白濯腼腆的笑着，见她的手被一个叫花子拉着，笑容顿失，粗鲁的掰开了那只脏兮兮的手，把主子护在自己身后。白濯也没有多言，只是充满敌意的瞪着自称桃花的叫花子。
　　“小姐，你右手的拇指处有伤疤，那是你七岁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所致，当时你的右手骨折的非常严重，是大少爷找军医帮你用夹板固定好的，当时军医说右手很可能会废掉，你还哭了很久，后来是大少爷抱了你一整夜……”
　　叫花子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轻轻的，她谨慎的打量着周围的人群，继续道，“小姐，桃花五岁进府，是你把我从街上买回家的，我当时卖身葬父，你看我可怜，哀求老爷买了我，我本名是苦娘，你说这个名不吉利，那时正赶上桃花盛开，你说我像那盛开的桃花，你说我应该像盛开的桃花……”
　　“白濯，带上她，回府。”
　　冷清的声音像是没有感情，内心却已焦灼难耐，慈音鼻尖酸涩，快速钻进了不远处的马车，将脸深深的埋进了双膝间，咬紧嘴唇，颤抖着哭了起来。
　　而白濯从不质疑慈音的任何决定，哪怕他认为这个决定是错的，也不会反对。因为在他看来，主子就是主子，奴才是没有资格评论主子的行为是对还是错的。
　　回到庸园，慈音嘱咐婢女带桃花下去洗漱，一方面她希望桃花就是桃花，另一方面她也害怕桃花真的是桃花。
　　等到熟悉的桃花穿上干净的粉色衣衫站在她面前时，慈音的理智还是被久别重逢的喜悦所占据。她认出了面前这个女人，正是曾经和自己寸步不离的婢女桃花，多少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都是她陪着自己熬过来的。
　　“小姐。”
　　“桃花！”
　　主仆重逢，桃花扑跪在她的□□，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两人泣不成声，痛哭了好一阵才在闻声赶来的慈虹劝说中，缓缓止住了悲痛和哀伤。
　　“当年桃花奉老爷之命去姑舅姥爷家送药，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京中有一位大官被抄家灭门了，桃花没有想到就是咱们府上，可当我回到京师的时候，就看到了……”桃花哽咽道，“看到了被查封的张府，我不敢进去确认，只能先躲起来慢慢打听，后来我知道咱们府上真的被灭了门就……就……”
　　桃花哭着跪倒在地上，她不愿再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也不愿意讲述自己是如何偷着给灵歌小姐收尸的，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自己在街头巷尾听到的传言和把灵歌埋在了城东的一处荒院里。
　　“传言老爷得罪了刘太傅，所以朝廷新贵刘太傅联合众人狠狠的摆了老爷一道，还有说老爷相被定的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与回鹘通信，发动宫廷政变，企图扶持九皇子登基。”桃花的眼睛红肿，声音却带满满的仇恨。
　　坊间部分传言和卷宗里的记载基本一致，但卷宗里只字未提过刘太傅，她对这个朝廷新贵也没有任何印象，只依稀记得父亲有个同门师弟姓刘，在朝中为官，处处与父亲作对。
　　“桃花找不到小姐的尸首，但他们说张府全部被斩首，无一幸免，桃花想，或许小姐和桃花一样幸运那时恰好不在府里……”桃花紧紧握着慈音的手，生怕她再消失，“但桃花找不到小姐，又无处可去，又不能放任咱们家的仇没有人报，所以桃花就斗胆改名小松，混进了刘太傅的府邸。”
　　“桃花，那你又怎么……”
　　慈音也紧紧的回握着她的手，这一刻，她到底是不是有备而来，已经不重要，她给灵歌收了尸，就是张府的恩人。
　　“桃花要饭也开心，因为桃花弄死了刘茹葶，虽然没能如愿弄死刘太傅，可已经……”桃花得意的吸了吸鼻子，“刘茹葶算什么东西，也敢顶替小姐的位置，斗胆嫁给瑞王爷！桃花不能让刘府的人如愿当上皇亲，所以桃花怂恿她去湖边扑蝴蝶，然后在湖边绊倒她，再对她的汤药动手脚……”
　　“你是如何接近她的？”慈虹冷静的问。
　　“我是刘茹葶的贴身婢女，这几年当牛做马，就为了取得她的信任。”
　　桃花撸起衣袖，露出双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和老旧的刀疤，这些都是刘茹葶杰作的冰山一角。，她不但善妒造作，还是个随便动用私刑的坏坯子，但因为她是刘太傅的嫡亲孙女，府里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前一个侍女翠红受不了她的折磨投井了，也轮不到桃花接近她的饮食起居。
　　“桃花，那他们为什么赶你出来？”慈虹继续问道。
　　“刘茹葶死后，我本是要求去服侍大公子的，可大公子的夫人聂氏觉得我晦气，就给我了二两银子打发出府了。我刚出刘府后门，银子就被地痞抢了，我辗转流落街头，要了半年的饭，才遇到小姐。”
　　桃花认真道，“小姐，桃花的命是您给的，桃花的父亲也是您出钱安葬的，桃花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您和张家的，桃花主动提起刘茹葶的死，就是要给您一个把柄捏着，让您安心。求小姐让桃花陪着您吧，桃花会比从前服侍的更尽心的，小姐求您的，小姐……”
　　当晚，李柏生又详细询问了她入刘府的过程和刘茹葶落水、更换汤药的细节，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为了更谨慎的保护慈音，他虽同意桃花留下，却不准许她离开庸园，桃花跪地谢恩。
　　同时，为了防止刘茹葶事件重演，白濯更加寸步不离的守着慈音，桃花也从未经手过慈音的饮食，只负责梳洗等活计。
　　桃花的出现，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个重大的内幕。当年九皇子李炜生本可以不死的，是刘太傅以杀鸡儆猴、处死九皇子顺便扫除张府以清太子身边权臣为由，多次离间，且伪造了张谦与回鹘叛国的手书，从而使得皇帝盛怒之下，灭了张氏满门。
　　很快，桃花的话在李敦颐处得到了印证，他将张谦生前最后的一封书信从大螺寺藏经阁带了出来。
　　信上写明了他与刘太傅等人的对选拔新秀人才的矛盾已经越演越烈，朝堂之上刘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断定如果禹州一战长子不能取胜，张家必定会有灭顶之灾，所以他恳求李敦颐能够在必要时刻带话给太子，让他信守承诺。
　　而如今看来，太子需要遵守的承诺就是放张松风一条生路。
　　“禹州一战，对手正是回鹘，松清兄铩羽惨败，是不争的事实。我觉得这封信无法直接说明张相是被刘太傅陷害，但二人的矛盾那时确实已根深蒂固，无回旋余地。”李敦颐客观的分析，“在我看来，那不是对新晋人才的选拔问题，而是氏族权臣和新贵之间的争斗，注定要你死我活。”
　　“护国公，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比如哪里能找到刘太傅陷害我父亲的证据？”
　　眼泪似乎已经流干，慈音沙哑着嗓子，冷静的看着在场的众人，下意识的躲开了李柏生的安慰，视线落在李敦颐的脸上。
　　“敦颐也是那政变的受害者，张府监斩的那天我受太子之托称病，半月后就被派到了禹州战场，禹州之战打了一年半，刚刚凯旋就被革了军权，一气之下我就去大螺寺代发修行了。所以具体是这么回事，我也没有证据，只知道案子定性的非常快，审结的也很快。”
　　大家都听明白了李敦颐的话，皇帝根本没想查清张府是否真的通敌，他要的只是肃清太子身边的权臣，从而扶持新贵，这一点从刘太傅这么多年的丰厚头衔就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