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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浮尸案(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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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水库建在翠微河上游的正中间,远远望去颇具威武,水库的工事衙门坐落在五十里外的一处平地,是一座四进的院子,一块蓝底的牌匾上面用金漆写着“翠微水库”四个大字。
骏马停在水库官邸,李柏生本打算把慈音扶下马,回首间她已经利落的站在了门口,此刻正透过半开的大门打量里面的样子。
“小音,你这马术好的很啊。”
“那是,我马术还是大哥教的,我大哥……”
张家长子张松清,是开元年间最年轻的双科状元,十四岁夺得文状元,二十三岁又在武状元的比赛中夺得头魁。可是,他的生命却在三十二岁那年结束了。
对慈音来说,大哥是全家最喜欢自己的人,他对待自己像对女儿一样,不,大哥对自己远比对待他的女儿灵歌还要好。
想起灵歌,她明明比自己小两岁,个头却比自己还要高一点。聪明伶俐,处处要压下自己一头。不过她要比自己幸福,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喜欢鹅黄色,而自己只能拥有粉色。
“小音,进来。”
跨过门槛,见慈音没有跟上来,李柏生又折回来寻她。见她正在发呆,伸出手在面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没什么,在想那半块玛瑙上刻的芍药花。”
慈音编了个谎话,快步走在前头。
芍药花,如果死者能够识得芍药又喜欢芍药,那她必定不是个庄户女子,她要么读过书,要么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可若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失了音信,即便嫁为人妇,作父母的也不会找一找吗?
“参见王爷,王爷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草民也好去接您。”
马二强昨天是被抬回家的,他父亲马老爷一看儿子的德行,又听他断断续续说了在王爷面前的怂样,大骂他这个蠢货送上门的机会都不会利用,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马老爷断定,浮尸案不破,王爷就一定会亲自到水库来查看,所以要他每天都要去水库上任,并且带着铺盖卷直接住下,什么时候王爷走了,什么时候再回家。
马二强虽然不务正业,可却很怕自己的老爹,他听了父亲的话,昨天连夜就带着行李住进了水库官衙的后院。
“哟,马大人在呢。”
“在呢在呢,昨天实在汗颜,让王爷和诸位大人见笑了。”
朝廷每年拨给水库官衙的饷银数量并不多,各地县衙有时会在洪汛来临前自掏腰包补贴些财务,以便水库能临时增加些人手,防止决堤淹没农田,伤人害畜。
在固安城,水库管事这个官,并不是肥缺,甚至算个冤大头。由于陈涛过分敛财,根本不给水库拨钱,马二强为了维持自己的官衔,每年还要贴补水库几十两银子。
昨夜看过水库的账本,李柏生就不那么讨厌马二强了,甚至有点喜欢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他虽然不务正业,可正是因为有了他这个冤大头,翠微水库才能年复一年的正常运转。但也是因为这点,让他更加厌恶陈涛这个贪赃枉法的东西。
“王爷,各位大人,请坐下喝杯茶。”
钱齐姜端来茶茗,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昨晚马二强急匆匆来到水库说什么也要住下,他就猜到了李柏生等人近期会来,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马大人,你昨晚睡在这的?”
“是的王爷,不瞒您说,我决定好好干了。”憨憨的挠了挠头,马二强自嘲的笑了笑,“草民没啥本事,从前也比较贪图安逸,确实做的不够好,承蒙王爷不弃,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好好弥补。”
“你能有这个进取心,也算迷途知返。”李柏生笑着饮了一口茶,“你放心,只要你肯兢兢业业的造福这翠微水库附近的百姓,本王定不会撸了你的官。”
“那就谢谢王爷了,谢谢王爷。”
“你不要谢的太早,先带本王去看看水库。”
“您亲自去吗?”马二强脱口道。
“要不你代本王去?”
“不是不是,草民不是这个意思,草民……”
“马大人,本王需要提醒你,你这个官虽然是买来的,但只要你在任一日,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官,都是朝廷命官。”李柏生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叮嘱道,“你要自称臣,而不是草民。”
“草民……不是,臣草民,草民臣,也不是,是臣,臣知道了。”
马二强连连点头,一点官的样子也没有,完全就是一副憨傻的模样,引得慈音露出笑容,但她又不想让马二强再三失了言面,便趁着低头之际,用帕子挡住了嘴。
“走吧,带本王去看看。钱大人,你也一起来吧。”
“是,王爷。”
钱齐姜一时闹不清李柏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以为他亲来视察会夸赞自己一番,他却只顾着和蠢笨的马二强寒暄,难道马二强买官的钱他也拿了抽成?
“钱大人,你昨天说这水库什么时候修的?”
“开元二年。”
“这水库建的也有年头了,第一次发生这种案子吗?”
“小人在任时,确实是第一次。”
翠微水库的修筑,主要是为了解决翠微河及周围农田的旱涝灾害,占地面积约十亩地大小。距离水库衙门五十里左右,骑快马半个时辰即到。
马二强不会骑马,只能和喜子同乘一匹马,钱齐姜经常去水库视察,所以水库衙门中始终拴着一匹他自己的枣红马。
一路上,李柏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马二强是否真的不会骑马,也打量着钱齐姜的神色和对路途的熟悉程度。不知是不是两人真的没有任何嫌疑,他竟一丝破绽都没有看出。
后来回到白云庵,还是慈音告诉他,钱齐姜是个左撇子,而仵作根据死者的伤口判断行凶者也是左撇子。
往嘴里塞了一根白菜丝,李柏生不论什么时候,仪态都极尽优雅。在白云庵过了几年抢饭的日子,慈音如今看他吃饭都着急,恨不得端着盘子直接往他嘴里倒。
“据我打听到,钱齐姜和他弟弟钱齐闵都是左撇子。”
“钱齐闵,你说的是这半月在水库值夜的那个?”
“就是那个。而且吃完饭,你们去水库衙门聊公事的时候,我和一个工人聊了聊,很多事都是他告诉我的。别说,遇上我还真是你的荣幸。”
“此话怎讲?”
李柏生放下筷子,接过喜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以清水漱口后,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得意的样子。
“因为那个工人叫张玉宝,之前他儿子根生被洪涝冲走,是我给做的法事。”
“哟,咱们慈音小师太还真厉害。”
“那是了!”
慈音自豪的挑着眉头,塞进嘴里一大口青菜细细咀嚼后,终于放下了筷子。李柏生连忙凑过去,执起帕子温柔的擦了擦她嘴角的渣滓,笑着将漱口水递给她。
“言归正传,这张玉宝是水库的临时工人,每年秋收之后都会去水库守夜。据他说,这水库值夜记录册上虽然写着不同人的名字,看起来好像是轮值,但实际都是他和另一个叫许三子的人值班。时间是亥时到次日寅时,每月每人一两银子。每年能干三到四个月。”
“每月二两银子?这马二强还真下血本。”孙强道,“我们摸底的时候,旁边村户种地一年累死累活才能赚个六七两。”
“这钱据说不是马二强给,而是钱齐姜用朝廷饷银发的。”
“据我所知,朝廷每年给到水库的饷银不过二百余两,他哪有闲钱雇人?”李柏生突然想起账本上有几笔异常,“等等,喜子,把账本拿来。”
翻开一本本账本,李柏生终于在一笔写着“杂役费”的项下找到了这笔钱的出处,上面赫然写着:水库衙门募捐。
“会不会是因为募捐的事?”李柏生微微蹙着眉头,“大家伙出来干活都是要拿钱回家的,要是有人拿不回去钱,家里的媳妇是不是也可能会来闹一闹?”
“会吗?”喜子道。
“喜子哥,这下李瘸子,不是,王爷就猜对了。据张玉宝说,去年冬月,真的有个女的来闹过一场,但因为什么闹,他也不好凑过去听,就知道那女的已经有了身孕,都显怀了。”
“孕妇,这不就对上了吗?”
孙强一拍大腿,脸上难掩激动。看来这次水库真是没白去,而且可是应了那句话,内部有人好办事啊!
“可是张玉宝说,那个孕妇来吵了一会儿,就走了。”
“走了?他不是在水库上值夜吗?怎么知道衙门的事?”喜子追问。
“因为每天要到水库衙门签到。”
“对!你又说对了。”慈音笑着拍了怕李柏生的肩膀,“那天很冷,张玉宝说他特意留了个心眼,想少在水库上呆一会儿,就在衙门里赖着和钱齐闽闲扯蛋来着。”
“这么久的事,他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李柏生不解。
“因为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夹雪,他刚走出县衙大门就摔断了腿。”慈音唏嘘道,“有时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大概就是这样吧。”
“后来呢?”
“后来他为了赚钱,干脆就忍着疼,白天黑夜的住在了水库旁边,每天由媳妇送饭。”慈音耸了耸肩,叹息道,“谁叫人穷呢,穷人哪有享福的命,也正因那段时间住在水库没有好好治疗,张玉宝现在成了长短腿。”
听完她的话,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唏嘘。除了李柏生,其他人的生活也不富裕,可比起张玉宝还算是好的。毕竟不会因为一两银子就放弃了自己的一条腿。
当然,那也不能说是放弃,只能说人在穷到一定地步的时候,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