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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蜃里花5(三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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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浦宅中那座馨香满庭的院子里,李钊说,你既然来了,我就带你到处看看,你该看看的,这国家现在的样子。
      叶问就笑,轻轻的说一句。
      “古来沙场谁完壁?”

      这点事情,叶问心知肚明。
      换了日本国出门的装束,叶问推着李钊的轮椅,结伴到街上走一走。
      这是个贫瘠的国家。
      这敌国,这曾经的强者,盛极而折的滋味。短短游历,叶问见到的,只是贫困寥落。这是日本,那个把国旗插入四方的国家,败落的模样。
      三浦家宅中的一切精致高雅都不过是豪门世族惯常有的门面,而民间的困苦不堪,叶问是有耳闻的。但亲眼见到,才知道,这场战争,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后身。
      残败,肮脏,困苦……但和平。
      于是在残垣废墟中,是生机勃勃的人声鼎沸。挑担推车的鱼商小贩,朴素干净的主妇,摊档间美味便宜的小食。
      但总有些阴霾是挥也挥不去的。
      走过一件屋顶只剩半扇的寺庙,鸟居前放着一只募箱。四个各有伤残的人站在四周,有着死一样眼神。那样的眼睛,或许不该为人类所有的。叶问这么觉得,不由得多看上两眼,巧巧和一个脸上有伤疤的伤者对上了眼,互相看一看,又转开。
      “不要多看,那些都是募捐的伤兵。”
      李钊笑着这么说,论境遇他和这些伤兵也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李钊是赢家。但赢了,也不过是伤残半世罢了。

      古来沙场谁完壁?
      叶问又想起这句话,只得苦笑起来。
      然后听见李钊说,三浦先生大约忙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啊,也该回去了。”叶问把手放在李钊的肩膀上,手指紧一紧。再看看天边,已经是傍晚时候。这一天,也是游荡的远了些,待到回到三浦家黑顶白墙的宅子时,天色都已黑的透了。满院的木芙蓉,隐在暗处,只留些香在人身边。
      仆人们惶惶跑来,见到直往主屋而去的两人,急急拦下了。日本话说得又快又急,和李钊说上一大段,再看看叶问,一个劲的鞠躬。
      “看来三浦先生有要事在主屋同人商谈,咱们到是回的早了。”李钊看着叶问,轻松带笑的表情,可眉宇间又带着极淡极淡的忧虑。
      叶问看的出,却不问他,所以也跟着笑。“看来真的是,我们就不去打搅了,就在院子里走一走好了。”

      暗处的花丛中走一阵,就到了庭院中的水池边。
      晚间静的极了,只剩下水声。
      李钊沉默一阵,又开口。有些事不是特意瞒着叶问,只是内里有着盘根错节因由。叶问因知道,所以也不去问,这时节李钊又自己耐不住一五一十托出来,细细讲给叶问听。
      或许是三浦先生的秘密吧,李钊明知道该保密的,却又总觉得,说给叶问知道是不打紧的。
      其实也不是多隐讳的事故,无非三浦家根深蒂固又树大招风,在这变革的时代,守旧派和革新派战到酣处,又记起了这位战时曾经只手翻云覆雨的大名继承人。功名利禄威逼利诱,一个祖上传下来的虚名罢了,却引来多少暗潮涌动,那背后又有多少血雨腥风?三浦一肩扛下来,他不说,李钊也不清楚。
      但这阵仗见惯了的,又一次比一次忧心忡忡。
      “美国人日本人,守旧派革新派,一个一个来来去去,把三浦先生往死路上逼。”李钊看着清如无物的池子里,那几尾悠然四散的锦鲤,眉头深深锁住了,眼底满是冷彻骨髓的光。“三浦先生要是倒了,背离了国土的旅日华裔,算算都是要遭殃的。”
      叶问看着李钊再会以来一直平和温文的脸,一刹那变成了狠绝的神色。淡淡的,只是笑。
      “三浦先生不会倒。”
      李钊听着叶问这样说,比池水还清澈平静的音色,那心,便静了。
      他想,对了,那是三浦,三浦武介,三浦将军。
      他们两个曾经是死敌,金戈铁马你死我活的战过来,他在明李钊在暗,可机关算尽却终究没能扳倒了他。若不是军部的鹰派分子狗急跳墙动了三浦,哪来的后来一起经历这些大风大浪。那一天李钊指挥着伪军的机枪手,几挺机关枪前面密密麻麻成百上千的白衣人,一排一排的倒下去。李钊的心肠是狠绝了的,可不知怎么,就远远的看见了三浦的脸。
      明明是看不清的,却无端端觉得见着那人,冷冷的神色。
      三浦就是死了,也还是这种人吧,李钊这么觉得。等日本军官走远了,又火急火燎的把人从尸堆里扒出来,竟然还真的留着一口气息。一看见三浦的眼睛,李钊手脚都软了,没来由笑起来。他想,这一次,你死去又活过来,还怕你不当真反这战。
      也不知哪来的信心,李钊就觉得,这个死敌,真的有这天大的本事。
      于是才有了后来,于是才有了现在。
      那个就是三浦,他战,便无坚不摧。他和,就真真坚如磐石。
      “是的,三浦先生不会倒。”李钊笑一笑,看看叶问的脸色。 “这些年我和三浦君走得近了,反倒没有你置身事外看的清。”
      “看拳,是能识人的。”月光下叶问的脸依然和当年一般,清秀平和中有着淡淡的坚韧。
      李钊细细看着叶问的脸,忽然就悟了。
      这么多年,有些事一直在那里,李钊不去细想,便怎么也不明白。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是唯一赢过三浦先生的人?你知不知道,我疯了心的要救他从不惋惜这两条废腿,因为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你。你们从骨头缝里透着同一种味道,坚定冷漠,彬彬有礼的拒人千里之外。他无坚不摧,你就是铜墙铁壁。他坚如磐石,你就是那穿岩滴水。
      李钊后来又说了好多话,叶问细细听着,脸上是他波澜不兴的笑,心里却是心惊肉跳。他觉得这事件肯定是错了,可哪里错了,又说不出。
      直到三浦家的仆人在院子里找到他们,恭恭敬敬的鞠躬传话。
      李钊听了,只是叹口气。
      “客人已经都走了,三浦先生在主屋等我们。”

      走到主屋这段走廊上,叶问第一次见到日本艺伎,那些脸色惨白脚步细碎的美貌女子们在廊上与他们相遇,微笑点头致意之后女人们闪到一边,恭敬的给主人的贵客让路。
      三浦所在的,也许是叶问不能去想的世界,叶问这么觉得。
      然后很快的,便到了主屋。
      房间显然是收拾过得,可是同叶问所见过的,那种一丝不苟的整洁相比,又处处透着凌乱。而三浦倒在那里,长长的头发散了一地,月光下有着惨淡不祥的脸色。
      “MIUE DONO?!”
      李钊或者其他什么人惶惶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叶问隐约知道这是三浦的名字,然后,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跑上去抓住了三浦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拖起来。
      好多人围在周围,惶急的说着叶问听不懂的话,而三浦很快的睁开眼睛,从低处滑到叶问脸上,略微惊讶的定一定,又转去四周。
      那是在电光火石间,一刹那的神色。所以只有叶问看到,三浦眼底流过的,冷冷的光。

      三浦略微靠住了叶问的肩膀,淡淡的交代了什么,聚集在身边的人便散了,只留下两位同样惊惶客人。
      “抱歉,我累了。”
      他这么说,一只手撩起散乱的当在脸前的头发拢起来。然后淡淡的笑一笑,站起来不紧不慢的把衣服拉的齐整些。“太晚了,李君也住下来吧?”
      李钊缓缓的点点头,用了一种劫后余生般强自镇定的语调,说了些什么。然后三浦笑一笑,似乎说了句并不令李钊感到愉快话。
      也许是对使用了客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敢到抱歉,三浦对叶问微微点头行个礼,便留下了客人先行离开。
      李钊仍是极担心的神色,手指紧紧扣着轮椅扶手,如果可以也许早就握断了。叶问看在眼里,只是走过去,重新推起李钊的轮椅,轻轻的说话。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三浦先生,心里怕是已经有决断了。”

      因为叶问这么说,李钊的心竟然当真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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