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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我来找一个人
没有光亮的世界，一眼望出去都是黑暗的一片。
在高山之巅望向山下的城镇，还点亮了一条微弱的黄色光点，在四周耸立的山脉围绕下，像是处孤独的远古遗迹。
而山巅悬崖边，一个浑身散发着一层皎洁朦胧的光芒，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站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着山下的城镇。
她身上散发着的光辉，使四周贫瘠的土壤里冒出娇弱的芽，小心翼翼地探到她身边，攀援着，吸附着那光，开始慢慢生长。
风吹起她的兜帽，只能看见那帽子底下，她银白色的头发，以及露出的那一寸如同数万的绚烂的粉末凝聚而成的肌肤，泛着梦幻玄妙的光泽。
她伸出手来，一块海螺状的冰蓝色指针正躺在她的手心。
中心亮出一个小小的红点，在海螺内微微浮动。
便是这里了。
这个女子合上手掌，将山下之景尽收眼底，长袍尾摆如波浪般随风飘摇，她仿佛是一座神迹的灯龛矗立在那里。
这里是空桑山一带，清风镇是这一带唯一“存活”的城镇，因为只这里还有灯光支撑。
人们在永恒的黑暗中诞生，却没有永恒的光亮保证他们的生存。
在遥远的经验积累中，他们发现原来食物是必须依靠光源的，就连动物和他们自己，在长久的漆黑下，也会渐渐变得萎靡而消极。
不过这时一处酒家内，却传来人们时起时消的笑声。
这酒家里面的四根柱子上分别放了四块拳头大的发着光的石头，整个厅内都亮堂十足，所有人、物都给覆盖上一层冷色的光芒。
这样的氛围使人放松，只有在这里，他们能多些贪恋那种明亮的感觉。
所以与其说客人们是来饮酒作乐的，不如说是来换个环境，使自己能够稍微能够振作下去。
“来二两果子酒！”
一个穿着皮革衣的强壮猎人坐到酒桌前，将背上打猎的家伙放在身旁，往桌子上甩了一包干瘪的小荷包，朝店小二招手。
店小二这时正在招呼另一桌人，他有说有笑的，穿着粗制的麻衣，头上是顶灰棕色的小帽子，个头小巧是个驼背，大红鼻子边上长了个痦子，总归看着是个憨厚老实人。
“客官，二两果子酒是吧？”他确认一遍，将那桌上的小荷包打开了看了一眼。
那里面装的是两颗小指头大小的石头，发着浅淡的光。
在这个世界，交易的不是金钱与货币，而是这种叫做“光石”的发光石头。
这种石头的用途很多，最直观的便是可以研成粉末撒在植物上，帮助其生长。
不过这两颗的光亮和酒家的那四颗对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掂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看便是残次品。
店小二用指头吊着那荷包，一脸为难的样子，苦笑道：“不好意思啊客官，涨价了，这只能喝半两。”
就这点石头光，菜园子都不够半片菜叶子生长的。
“半两？”
猎人撑着脑袋的拳头立刻放了下来，落在桌上的几道砸出极重的一声，几片木屑掉了下来，“你们这是黑店啊！从前两颗还能吃四两的，上次就二两，这次半两？涨价也不带你们这样的！把你们老板找来！”
他声音特别粗厚，一边嚷着嘴里吐出些唾沫星子，要不是看这小驼背态度好，肯定得拎起他的领口逼问一番的。
这样的情况店小二最近也遇到多回，比这难缠的客人他遇到的更多，所以他已经经验十足了，态度老成。
他锁着眉一脸委屈，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
“客官，息怒，息怒，咱们有话好好说！”店小二说着，就去拍猎人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这一动静自然引来其他桌上的人的关注，纷纷转头看了过去。
猎人不吃着一套，站起身来，拍掌摆着手跟他们诉苦讨公道。
“你看他们这不欺负人吗？老子辛辛苦苦在河边找了两颗！”
其余人端着酒点头，以眼神示以同情和宽慰，但他们又没有办法，毕竟这里是清风镇少有的酒家，最近各处都这个价。
现在天气越来越恶劣了。
“客官您坐，先坐下，咱们这也是小本买卖，您是店里的老顾客，面熟心热的，咱们还愿意砸自己生意不成？只是这着实跟咱们没关系啊！”店小二指了下那柱子上的石头，摇头摆脑，“为了这个，咱们老板现在还打着欠条呢！”
“向邻镇借的，还得用来种果子，是高利的，得一斤还半斤的那种。”他小声地补充道。
那猎人听此也明白他们的艰难处，如今世道如此，就是活人又能坚持到何时？
他坐下挥挥手，已不如之前那样气焰嚣张，“半两就半两吧。”语气有些惆怅。
得人理解，又没有闹事，这店小二自己感激，还低下声说送他半两酒，十分机灵。
估计这也是老板的安排，一个店小二能多拿多少，不过用来安抚众人的，毕竟近来物价涨得太快。
不过猎人此刻也没心思想这些，他不过一山中寻常猎人。
没有足够的植被，动物因此死去，像他们这样打猎为生的，也愈发艰难。
他的母亲就在三年前因为饥饿而死。
“这日子没法活了！”猎人感慨一句，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用手背遮着眼睛。
邻桌坐着的是几位走商，其中一个正嚼着花生米的商人拍拍手上的花生屑，他将椅子朝身后倾过去，反手将手搭了一下猎人的肩头。
“兄弟，别灰心，日子还长呢！”商人将一杯酒端起来晃晃，朝他扬了下下巴，“我请你喝一杯。”
“就是日子太长了，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那满面愁容的猎人感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有些窘，不好意思地笑笑，便举过杯去接酒，“见笑了，我一大老爷们，居然发起牢骚，呵呵。”
酒杯满上了，猎人向那商人道了谢，一饮而尽。
“没事，这也没办法的，”商人摇摇头，耸起肩摊开手，又朝另几个商人那边看去，“咱们哥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以前还好，能各地跑着做点买卖，现在，哼，就是白跑的功夫，也是能吃一顿是一顿，能活哪天是哪……”
话还没说完，他就面容缩成一团，手捂着右脸“哎哟”一声，勾着手指往嘴里一掏，原来是一颗大牙给掉了，躺在他的手心里。
“哟，我还返老还童掉牙呢！”商人拿在手里跟人家炫耀，惹来四周一阵的笑，到最后大家心里都感到了一瞬的伤感，渐渐哑然。
他年纪看着也不算太大，快近中年而已，就已经掉了两三颗牙，骨头近来愈发脆弱，不比以前嗑着碰着一天就好。
那猎人察觉了出来，因为他们的劝慰，心情已经释怀一些，如今见此，便转移了话题。
“我从小还没出过空桑山呢，”猎人有些羡慕，靠过去抬起双眉，“你们哥儿几个，是去哪儿做买卖呢？看行头，比我这破衣裳好看太多。”就扯了下自己的衣裳。
“中看不中用，”其中一个商人放下酒杯，努唇摆手，“在那地方，咱们这样就是乞丐呢，人家那穿着用的，那才叫一讲究，连路都是水晶砖铺的……”
那垂下的眸光回忆着，眼前一亮似的，好像又重回旧地，跟人吹嘘道：“那家伙！就咱们做生意那地，就这几个，”他指了下四根柱子上的石头灯，有些嫌弃的“啧啧”两声，“人家都给小孩当普通石子玩！”
听着描述，猎人脑海里渐渐一个常在别人口中听说的地。
说那里是天地间唯一发亮的地方，建立在西北冰雪之上，吃穿住用全是水晶打造，族中人人人修习法术，长生不老，十分玄妙高强，便引得许多人慕名前往。
“不会是叫……水晶皇城？”猎人问道，“住那的人叫什么舍族来着？”
“魄舍族！”商人提示道。
“那的确是！”另一桌的凑过来，介绍说他是货船的纤夫，他如今已是个干瘦的老人家，一笑起来，便露出一口只剩下两颗牙的凹陷空洞的嘴。
他的声音嘶哑苍老，说起话来有着过半的醉意，让人觉得神神叨叨的，又有些滑稽。
“那是个好地方！”他对商人之前的话表示赞同，又不禁陷入自己从前往事，“当年啊，我也跟着我母亲去过那里两回，就说风景独特外，人也长得十分俊俏咧！”
旁边的人听了笑笑，说他到底还是个老风流鬼。
他倒也没管别人是否当真，以为他说的是唬人醉话，只是回忆当年的情形时，眼里流溢着一种风采再现的光芒。
在场的大多都没去过那地方，所以他讲起来，夸耀的骄傲也难免掺杂了几分。
只听他接着说：“我可没骗你们！这几位兄弟也去过，你们就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就指着那几个商人作证，商人们互相望望，不过听玩笑似的点点头。
“你们哪里知道，他们皇室的人啊，那才厉害！还更发光呢，我在城墙脚下等我母亲，我就见过……嗝，见过一个！”
他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像睡着似的，周围的人都笑着说他尽胡说八道，谁知他突然就坐直身体，进行反驳，“我可没醉！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啊，真困……”就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听他胡扯，”商人拿着双筷子指向外面，“我们去过那么多次，也没见过人会发亮的，真是醉汉之言！”
“——来咯！客官，您的酒！”
店小二已经将酒给猎人端了上来，笑盈盈地问候几声，来往间十分敏捷，又跑到里间去端菜。
猎人弹了下酒杯，发出“嗡”的一种细小的碰撞声，“要不，改哪天我也跟你们兄弟几个跑得了。”
“我实话实说，你是要失望的，现在可不兴让人到他们城里做买卖了。”
“这怎么说？”猎人疑惑，“难不成，他们要自己出来做生意啦？”语气里有种暗暗的惊喜和期待，但见到商人努嘴的样子，不免又产生了忧虑。
发光的石头大多都被垄断了，只有固定船运做大头，像这些商人只能算是散户。
所以若是水晶皇城里的人能自己出来做买卖，外面的人也能直接得到那些东西，也是对生存是有望的。
“你想多了，才不是！”
那猎人听此，肩膀耷拉了下去。
“现在咱们有掌灯使了。”另一个商人背靠在椅子上，往他们这边躺过来，但并没有摔到地上，两个椅子腿支撑在地上。
“掌灯使？”
“去水晶皇城学法术的，”商人回答着，见猎人眼神一亮，又说，“要资质好的。”打消了他的念头，毫不知自己的语气里也暗含羡慕。
“什么东海、西湖、南山、北岭，总之各处去的人都有，我们之前做生意见到乌泱泱一群人在城里做授学典礼，不知道你们空桑山有没有去学习的。”
商人抬眼望着上方回想着，“说这是……寻找光明之道，就起了个什么掌灯使，学成后到各处来治理，再也用不着咱们这样去买石头的那点光了。”说完有些扫兴地叹了口气。
这意味着商人们的生意自然就断了，花钱买光和无私奉献，他们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我是去不成了，”商人说道，“我这……”
“诶，你们看！”有人打断了他的话，朝门口处抬了下下巴。
另几个人闲聊正欢，听此不自觉地都将眼神望向了门口娶，说话的声音也降了下去，注意力全在那边。
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衣摆上浮现着浅蓝色的暗纹，硬挺的面料看上去十分名贵，不是这等地方能有的。
当那女子将兜帽放下来时，一头墨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垂到她的脚踝边，一张如雪似玉堆砌的美丽的脸庞露了出来，羽毛般的睫毛点缀在她那双剔透的眸子上。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也不知为何，整个酒家内都变得有些冷飕飕的，一阵风从人的后脑勺吹过，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而那女子每走一步，她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高贵和艳丽，让人移不开眼睛，屏气凝神，思绪纷驰不知飘向何处。
等旁人回过神来，那女子已经走到一张桌前坐下。
“她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商人向同伴小声附耳，“你看她额头上的那个雪花印记……”
同伴悄悄挪过眼神去观察，见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杯子，因为感觉到这边的目光，很快抬眸盯了过来，眼神凌厉，吓得这边的人赶紧歪过头去，只觉得背后森森然的，让人心里发毛。
“她是……魄舍族的？”商人猜测，“他们为什么到这来？”
大家虽然也想知道个仔细，但只能端起酒喝着闭嘴，跟其余人摇头，并示意不要看那个女人。
想他们从前去水晶皇城做生意，那魄舍族人或许因为和外人相比发展得太好，吃穿住行，全是外面的人没见过的，所以魄舍族的见到外人去做生意，多少有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就连那种因为外面的世界处于黑暗的苦难而产生的同情和悲悯，都让这些外人难以完全接受，使人产生不适和被莫名羞辱的感觉。
纵然商人们是有些惧怕这个女人的，但联想起从前的经历，对她自然地就产生了反感。
果然这些魄舍族的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都这么认为。
“请你们出去。”
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正是那个女子在说话。
她声音不大，但在酒家坐着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话。
她的用词虽然客气，但因为那样没有情绪的音调，在旁人听来是种无理的命令。
请谁？谁是你们？凭什么出去？这姑娘可真是没有礼貌，众人都当做没听见不理会她。
“我再说一遍，请你们，全部，都出去。”
“喂！”商人站起身来，想起最近生意惨淡，便将这怒气撒到了这女子身上，“你别太过分！这是你开的呀？”
毕竟这可不是在他们水晶皇城，不用拘着他们那里的规矩，所有商人如今说起话来倒有些底气十足。
那女子纹丝不动，看了眼柱子上的石头灯。
还未等众人看清，只见一大颗一大颗闪烁着光的石头便砸到了他们的桌上，全是晶莹透亮的上品，光芒盖过酒家的，让在场的人看傻眼。
“这是补偿你们的。”那女子说道。
这样的说法和语气，就和商人从前去做生意时差不多，让他心里不太痛快，他本来是要执拗下去过去教训人。
“你会受伤断腿的。”那女子提醒道，语气里完全没有关怀的语气。
那商人只得暗骂几句。
不出片刻，整个酒家内，只剩下那个女子静静地坐在那里。
店小二端着酒菜从内室走出来，招呼道：“客官，您的酒菜来咯！”
谁知正要走向之前那客人的桌子边时，却见这里所有人都不见了，空荡荡的。
“诶？人呢？”店小二疑惑着，将东西放在桌上，四处瞧了瞧，才见到只有一个女子在那，“怎么就剩您一个啊？客官，您要点啥？”说着朝那女子走去。
什么人店小二没见过，所以他完全没疑惑这女子的身份。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女子冷淡地说道。
这倒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您说，这各处的，什么事我不知道？”店小二拍了下自己胸脯，脸上流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您要找谁，问我一声就是！”
“那就好，”女子沉声，接着问，“我找一个，叫做临暮的。”
此语一出，那店小二笑眯着的双眼立刻凝滞，脚步也瞬间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