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不起浪》阿DUCK

23、后知后觉

　　沐子泉其实赌赢了。
　　林朝确实喜欢沐风九。就凭这平时冷淡的家伙只看到一张脸就沉沦在迷恋之情中的失态模样，再怎么犹豫，依沐子泉的性子早能赌了。 赌他会害怕，害怕沐风九的厌恶。
　　沐风九情感方面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拿来玩替身梗。
　　当然，这只能算沐子泉一次小小的，不明原因的发挥失常。重点不是这个。
　　但重点也同样不是林朝喜欢谁。
　　真正的重点 ，是喜欢沐风九的林朝“误”杀了似乎是替身的沐子泉。
　　林朝为什么要杀沐风九呢？因爱生恨？
　　没错，因爱生恨。
　　林朝永远记得那天。
　　那是一个清晨，性格怪异的他依旧独自一人在部族的边上修行。那个时候，沐风九刚被无缘无故推举为副会长。
　　昨晚凌晚风才鄙夷地提起过这件事。林朝对别人的私事没有什么兴趣，当然，这不妨碍他和他的师兄一起鄙夷沐风九。
　　呐，沐风九这家伙，天生就招人恨。兴许是他自己坏事做多了吧。
　　也不一定，电视机前的林朝转念一想，也可能，不招人恨的情况只有电视剧里面才会普遍地有。
　　也是，如果是个像电视剧里面一样不招人恨的家伙，那完全不具备让林朝一见钟情的魅力。
　　什么样的人能让林朝一见钟情呢？
　　像沐风九一样？
　　在那个同样偏僻的地方，那颗老柳树下。披着魔法斗篷的少年在当时罕见地摘了兜帽，血色的清眸在纯净的光线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芒，希望与绝望并行在疯狂而致命的精神之锁上。少爷出身的孩子皮肤光滑细嫩，白一些，是男人中的好肤质。
　　当然，虽然是全身上下都保养得很好，但要是形容沐风九皮肤娇嫩或者身娇体弱的话……先抛开事实不说，沐风九会先给这么说的人来一拳，让对方认真重新定义一下“娇嫩”和“体弱”。
　　清亮的眼珠子转向林朝，头微微偏侧过来，林朝清楚地看到对方似乎在说些什么，耳朵旁贴着一部看着普普通通的手机。那兴许是沐风九当时为了装孙子特意买的便宜货，也可能……只是习性使然。
　　“清纯”的一瞥。
　　如果是什么都不知情的凌晚风，他可能会直接放弃日久生情的暗恋路线。
　　林朝不一样，不是一见钟情的暗恋路线不一样。是一见钟情的点不一样。
　　那人起身向他走来，依旧认真地通着电话。林朝冷冷地看着他，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听着那人的话，不惜远路来这打个网卡成噪音的电话，居然只是在唠家常。
　　“注意安全，回头记得买菜。”那人淡淡地说道，走到林朝身旁时又忽然站定，“什么？你要吃不一样的？”
　　林朝快没耐心了。他的目光略显焦躁地看向其他地方，最后紧紧盯着那颗老柳树。
　　“好吧，随便你——”听起来少年准备挂电话了，林朝也完全不准备等对方离开，径直向老柳树下走去。
　　忽然，肩膀被一只手抓住。
　　“等一下啊，”林朝正阴着脸想回头怼着他发怒，不想这小少爷也是个祖宗脾气，反倒先不耐烦起来，“走那么急干什么？”
　　“难道还要我等你？”林朝的语气阴沉沉地，他的心情很不好。
　　“不等？”
　　“不等。”林朝转身欲走。
　　“这样啊？”少年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一双通红的恶魔眸子有定力一般看着他，而林朝的脚步也莫名其妙地慢了下来，“我就只能回去报告魔法协会——”
　　“这老柳树下埋了二十多具不明尸体了。”
　　林朝顿住了脚步，回头轻飘飘地将目光落向少年。“你在威胁我？”
　　“你是傻子吗？”少年摆摆手走向一块土地下，不轻不重地跺了跺脚，“不然呢？”
　　“你想死。”林朝眯了眯眼，随即目光坚定，眼睛微微瞪圆了，显然是非常熟练自我保护业务。
　　“怎么，你要亲自动手？”少年踢了踢土块，“那真希望你埋个全尸给我，毕竟……”
　　他意味不明地看向地面，但林朝知道他什么意思。
　　确实，底下的白骨没有一具完整的。
　　“你……在研究死亡？”
　　林朝闻言，目光更加尖锐。他眨了眨眼，握紧了腰上的尖刀。这个人，没有魔力气息，不需用魔法或蛊毒杀了他……
　　“铛——！”
　　少年抬头看向惊地睁大眼睛连烫伤的手都顾不上的林朝，微笑道：“果然喜欢玩阴的，难怪你手上能死那么多人。毕竟你长得……也就差凌晚风一点吧。”
　　“不用那么惊讶，毕竟……”
　　“这点把刀熔化的能力，堂堂副会长不至于不会的，嘛，就是有些无声无息罢了。”
　　好嘛，太强了以至于科会二师兄都没发现对方其实是个魔法师。所以……
　　“你叫沐风九？”
　　“欸？看来凌晚风跟你说我坏话了。”
　　“你说得好直接。”林朝冷冷地说，看来沐风九和凌晚风关系不错？
　　那他可不喜欢这家伙了。
　　他讨厌凌晚风。
　　“跟你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不直接的，”沐风九蹲下认真翻着泥土，似乎在观察些什么，考虑到对方居然是在魔法师协会内部还会去隐藏实力到让人以为不会魔法的地步，林朝目前还不敢轻举妄动，“喂，你这尸体还挖得出来吗？”
　　“什么？”
　　“我问你，这尸体还能挖吗？”
　　“……”林朝并不想自己把犯罪证据挖给沐风九。
　　“我不卖你，”沐风九淡淡地说，“我也对这个感兴趣。”
　　……
　　林朝沉默地看向少年，他显然不相信这种东西还有同道中人这回事。他看着沐风九，修剪平整的指甲刮蹭上一层黑黑的泥土，细腻白嫩的手说明了对方平时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此刻却粗鲁而细心地翻着泥土。
　　沐风九算是小少爷出身，斗篷下的衣服虽然略显朴素，布料却价值不菲。小皮鞋很好看，精心设计的短跟令脚微微踮起，走起路来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至于为何后来沐风九穿的都是靴子，这要问明年就过十三岁生日的沐风九了。
　　“你不信？”沐风九似乎还想劝说他，盯着一颗小草……不，坟头草，貌似在组织语言，“那不如……”
　　“我回去了？”
　　“……”林朝似乎仍然在保持沉默。
　　三十分钟后，林朝思考人生般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手上的铲子都沾了好些汗水，而沐风九兴奋地抱着一个头骨左看右看，仿佛爱不释手。
　　“……您就这么喜欢这头骨？”林朝脸上还是扑克般的表情，却难得主动说话了，“旁边还有一堆，您不如都看一遍。”
　　“不用。”沐风九沉迷于和空洞洞的骷髅眼陷入爱河般的对视，这时反倒话少了。
　　“十几具尸体你就扫了一眼然后直接捞了个头骨出来抱着，你眼力这么好？” 林朝很是质疑。
　　“虽然我近视，但这是个技术性问题，”沐风九将头骨对准了枝叶间隙中透出的阳光，“这个头骨是最好看的。”
　　“你……”
　　“我解剖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林朝看着沐风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白净的脸上没有半点杀戮的气息，可说出来的话，仿佛杀戮是他的天性。
　　“你……杀过人？”
　　“……杀过。”这个问题让沐风九愣了愣，难得见到这一直紧逼林朝的人儿脸上有了犹豫，似乎不想承认一般。
　　他到底是不是好人呢？还是说天生的坏人在做好事？
　　“这个女孩是被你的脸骗进深渊般的爱河了吧，”沐风九的脸上有一丝惋惜，若不是对方有一种熟悉的，执拗的疯狂气息，或许林朝会真的相信他在悼念逝者，“十几岁，也就这个原因了。”
　　“……”林朝看着那具尸体的位置，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把目光凝聚在沐风九身上，“是……她求我的。”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
　　“琪丝。”
　　因为这具叫琪丝的尸体，他们逐渐热情地交谈了一下午。林朝了解到外界还有更多的死刑刑法和各种解剖知识，而沐风九表示可以帮他带执行死刑的工具。
　　这个工具包括全部，对，包括要死的人。
　　“我给你带人，”沐风九分别时忽然开口留住林朝的脚步，“别再随便找人了。”
　　“你嫌我滥杀无辜？”
　　“对啊。”
　　“你带的人就会不无辜？”
　　“兴许也有无辜者吧。”
　　呵，借刀杀人。
　　但林朝欣然接受了，接受了沐风九的非常“好”的“好意”，也，接受了这个十分有趣且有魅力有实力的男孩……不，爷们。
　　林朝总怀疑，就是那一天改变了一切的。那种无法描述也导致他说不出话的感觉……他只瞬间想到了那人在阴暗中坐于碎光下，痴迷地看着“死亡”的样子。
　　可为什么……明明他们这些向死而生的亡命徒才应该走在一起的！
　　他日复一日地看着沐风九和凌晚风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尽管那时凌晚风更喜欢和沐风九对骂。而那次深渊行动后，他们俩动不动就要来一次神仙打架。
　　没什么，又不是两情相悦。
　　林朝看着凌晚风坐在那儿，总忍不住地去看沐风九的动静，眼中带着挑衅的轻蔑和一捧温柔的微波在眼底暗暗荡漾起来。
　　凌晚风不知道自己兴许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天性桀骜的恶人，一个实际上凌晚风难以接受的人。
　　沐风九大概会把凌晚风拖下万丈深渊。林朝变质的心险恶地想着，且高兴于凌晚风的惨剧。林朝那时还觉得，没有勇气爱人也没事，反正沐风九也同样没有被爱的自由。
　　只有真正理解他的人能爱他。
　　林朝才能那么理解，他完全知道沐风九在做什么，不像凌晚风……什么都不懂。
　　不像凌晚风，不像凌晚风……
　　不如凌晚风心里那般变质，会去那样爱上一个人。
　　本得意洋洋地想着凌晚风会放弃，毕竟沐风九可是，屠了一座城。
　　凌晚风头一回哭着回来，林朝“安慰”着他，只听着他说：
　　“就算沐风九就是那样的人……”
　　“放下吧，没什么的。”林朝随意地看向别处。
　　“不，我就是那么喜欢他，”凌晚风痛苦地捂着脸，却在消化一切事物，“我……”
　　“不会再让他做出那种事情了。”
　　“你管的住他？”林朝很是不屑，完全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性，“你还敢爱他？”
　　“我敢……他若日后要赎罪，我……会陪他的。”
　　林朝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起跑线上就输了人家的勇气了。
　　爱情，敢爱就能赢，或者说，敢爱就已经赢了，无问结果。
　　但林朝对于结果仍旧心存侥幸，他自大地以为，沐风九也会怕爱的。这种话半对吧，他确实怕。
　　“你就这么赶他回边末森林了？”林朝后来又悄悄去和沐风九见了一面，现在沐风九回去得少，对于凌晚风和林朝来说，沐风九这个人日后见少离多。何况出了屠城这种事，他沐风九还不避避风头。
　　“不然呢，他一时半会又接受不了。” 沐风九喝了口茶，不知打哪儿淘来的货，沐风九说是东方货，林朝觉得这肯定很贵，心里有点乐呵。
　　但顺便一提，沐风九是喝了八个月还有一大堆存货，如果不是怕又被扣贪官的帽子，他估计就把这些茶叶送人了。而且他已经送了一半给宫家，此事也令军事总指挥遭到了好兄弟、额，好姐妹兼军事副总指挥宫澜的嘲笑。
　　“你没发现他喜欢你吗？”林朝想给自己续杯茶，结果一个女佣走来给他续上了，卡琳娜这时也端了盘糕点进来。
　　“……”沐风九微微地沉默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倒茶的女佣，“琪丝，该出去干活了。”
　　女佣闻言似乎想发出不满的声音，但瞥了一眼林朝后，还是随卡琳娜出去了。
　　林朝没在意琪丝这个名字。
　　“……”相顾无言了几分钟。
　　“我……”还是沐风九率先开口了，微妙地沉寂被忽地打破，“知道他喜欢我。”
　　林朝微微一惊，却没说话，或许是不想说，或许……
　　为什么？
　　林朝不敢问。
　　但沐风九如命中注定般接着说了下去：“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你怎么……”
　　你……
　　你是不是……
　　“我，兴许也真的喜欢他？”
　　林朝的世界如此刻手中的茶一般倾倒，泼得一身狼狈。
　　什么啊……两情相悦，真好啊。
　　“凌晚风恐怕不会接受的。”
　　“他不接受都还好了，别恨我就行。”
　　沐风九的心何尝不是变质的。
　　“如果他实在不接受，我就在暗处陪他就好，看他结婚生子，和另一个人白头偕老。”
　　林朝输得一塌糊涂。
　　沐风九的确没有爱人的勇气，但，他有爱人的毅力。
　　似乎就是林朝的内心般，渊季也愈发强烈而气氛暗沉了。
　　凌晚风为了减少已经压上边境的渊物，只身闯入了重围，似乎还去到了深渊边缘。
　　林朝现在都记得沐风九当时的眼神。
　　若他法力再高深一些，恐怕林朝现在死无全尸。
　　“你骗了他。”沐风九咬牙切齿地说，随即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沐风九当然不会为了凌晚风牺牲自己，而且沐风九……是一个特别的人，感染不能杀死他，但凌晚风当时差点落下的刀能。
　　好在凌晚风不舍得沐风九死。
　　可沐风九舍得。
　　林朝满足吗？再也没有一个凌晚风 ，连爱人都和他抢了。
　　林朝当然不满足。
　　这，就要谈及一场关系复杂的谋杀了，那场车祸，一个被宣布抢救过来的人和一张死亡证明。
　　没人找得到“沐风九”的尸体，但大家都能找到“沐风九”，在阴阳黑白间行走的他，走过繁华，走过荒芜。霓虹灯见过他，枯草也见过他。
　　林朝也见过生死之间的他，也见过化妆笔下被精心入殓的他，也见过老柳树下再不会起身谈笑的他。
　　林朝服下毒，静静地等着。
　　忘了一切的沐风九，几乎无法除去的蛊毒，比赛成绩一切归零。林朝自以为运筹帷幄，却又……看到了电视机中活生生的他。
　　林朝终于意识到一切都不简单，可他又是后知后觉了。
　　虽然后来林朝搞清楚了死的到底是谁，但他又对一件事后知后觉了。
　　蛊毒比诅咒难除去，但诅咒的效果在蛊毒之上。
　　这一切，根本无法定输赢啊。他后来又后知后觉地想。

作者有话说

　　他说，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