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影帝》鱼缸儿

68、告白

　　情书的第二页，字迹十分潦草：

　　“我问医生，我还有希望吗？医生很善良，不答我，只微笑摇头。我好像看见你了，连叔叔，你也总爱冲我温柔的笑，我最喜欢了，可是今天，我哭了，我太难过了。

　　我又问他，那有没有神奇的药，能给我一天健康？他还摇头，我觉得他坏了，骗骗我都不行。

　　我再问他，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魔法，什么玉皇大帝天主耶稣，随便哪路神仙，随便给我什么魔法，我只问他们要一天的健康，用什么去换都可以。可是那个坏医生握住我的手说，医学属于科学，魔法，在科幻的世界或许会有。

　　一天都不行吗？我好想回家，我很久没见你了，你过得好不好？

　　哈，你看看我问的是什么问题，我这人真是坏透了，害了你，把你的生活搅弄得一团糟，到头来还要虚情假意地问你过得好不好。不好，你过得肯定不好，我狠狠伤了你的心，我为数不多的余生将不会被原谅！

　　我好想回家，好想见你。

　　想回家，想见你，想回家，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可是不行了，三年已经是奇迹，我熬不下去了。或许我等不到今年家里的洋甘菊开花了吧，不知道它们没人打理，会不会仍旧顽强——对不起，我没能像它们一样，我在‘逆境’里一点点耗尽了活力。

　　但连叔叔，你要相信，死亡不都是悲剧，《镜像》里的死亡，可以通过回忆和幻想治愈。《不屈者》里的死亡，‘你’因死亡的悲伤，把注意力从过往积极的生活里转移到更重要的事上，‘你’会表达你的难过，最终接受它，然后把精力投入在活着的人身上，喜爱的事业上。戏里，你成功了，戏外，祝你亦能如此。不怕啊，连叔叔，我不想看到你伤心太久，但我允许你哭，如果你看到天上的星星眨眼睛，那便是你哭我也在哭，你若笑，我随你笑。我可能天生爱做梦，最喜欢的还是《多普勒效应》。当距离恒星越近的时候，你看到的是蓝色的光，反之，是红光。如同声音，如同……死亡，变化的只是距离，相爱的心还在，所以死亡，不过是漫长的久别重逢。也许下个轮回，也许另一个宇宙空间，我还能在你身边，连叔叔，我可不想那么快和你‘重逢’，让我先去找个地方，安个家，等百年，我去接你。你千万别急，千万……

　　其实我很后悔，后悔离开你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你。不过我很庆幸，没有说不爱你，要分手这些话。

　　我不是没想过。面对生老病死，人只能逆来顺受，如此渺小。所以有人选择分手，有人看别人分手，觉得爱的伟大，也选择分手，我到底还是胆小的，害怕的，比起死亡，我更怕你带着遗憾余生孤单荒芜。

　　你这人啊，用情太深，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哦。我，不是太有力气再去写日记了，你的‘红黑榜’，今天就写在这封信里吧。

　　你要相信，那些等待死亡而选择谎言的人里没有我，没有陆闯。他把他想对你说的话放进了你最爱的电影里，你是传奇影帝，拍戏却总剑走偏锋，非要去‘体验’，我改不了你的习惯（这是个对你而言不好的习惯，要批评你），你体验过各种悲伤的角色，那么我交代给你的电影里，你体验到了死亡的‘平常’了吗？听见我对你说，我爱你，舍不得你，但我不得不离开，请你珍惜自己，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再封闭自己吗？

　　一定要听见，一定要做到。哈，我在强人所难，我没那个资格要求这啊那啊的，不过我衷心地祝福你，希望你38岁生日平安，39岁生日平安，40岁生日平安……100岁生日，快乐……还想往后写到你两百岁，三百岁，把你祝福成一个老妖怪。

　　我们选择不了出身、智商、运气，于是人生路上遇见什么就是什么了，于是要么活过一天就死了，要么就是万万年不朽的灵魂，只要演下去，总有一天，真真假假的奇幻世界里，能拥有我们最初的梦想。

　　我的唯一梦想是你，再说一次，再说很多次，也许到了……到了那边，我逢人就会说（如果人人都能听懂中文的话），我会告诉他们，你，连觽，是我的镜像，我在你身上看过世界上最美好的光，从此，我不为自己的过往悲伤，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算被病魔摁在这一刻，我也觉得我是真实的幸运过，被你爱，我幸运且幸福。

　　你是我的不屈者，你从彩虹的另一端走来，走入我灰暗的生命里，拉住我的手，你的手热乎乎，你的肩膀好宽阔，我可以在二十多岁的年龄里做回一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孩子，我可以撒娇，闹脾气，你都纵着我……只有足够坚强的心脏才能承受我这样的人，你的三明治，你的夏天，你的奶奶，你曼哈顿的家，你的婚戒，你的朋友，你的一切都愿意分享给我。哦，连觽，你真是个伟大的家伙！

　　开普勒效应会让我们相遇的，宇宙那么大，我想要走慢一点，你来，一定要慢一点。”

　　页尾空白两行，末了小小两个“未完”，似长长的叹息，连觽的狠劲咬着嘴唇，没能成功地再对陆闯温柔微笑一次，顷刻间，他的眼睛倾盆大雨，盖过窗外。

　　室内太过安静，仿佛除了愈来愈放肆的哭泣，再没有其他声音。

　　连觽颤抖着手，一张轻飘飘的纸而已，如有千万斤，他好几次竟没能抓住，头颅埋在陆闯坚硬的骨骼上，一下下轻轻磕着，像是陆闯还会安慰他。

　　翻到了“情书”的最后一页，陆闯的笔迹更轻了，很多字都扭曲变形，甚至缺少笔画。

　　“那些剧本你都看过了吧？但你怎么会去拍《深海》呢？那是我一早就拿出去的剧本啊。

　　这一次，应该能拿到金棕榈了吧？三年了，七部电影，你几乎包揽了国内外所有顶级奖项，顶级荣誉，就差……这最后一个了。

　　到时候，你就是终身影帝，是无人可超越的奇迹。我为你骄傲。我的终生荣耀，终生了……

　　希望能看见你站在领奖台上，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如果我还能看到那一天，我也将为你祝福，如同过去三年内，每一次颁奖礼，其实我都不曾缺席，偶尔，只是偶尔，有那么两三次，进了抢救室，但我想到你，想到我还没看见你去往你的‘目的地’，所以我又回来了，阎王不收我，你看，连死神都偏爱我，这个世界还是挺不错的，仔细找找，我还真的算是幸运了，幸运了很多次。

　　《深海》让我害怕，太有叶筱筱的风格了……

　　你看，我到死还在吃醋，多坏，你骂骂我吧，叔叔……再骂我一声‘坏小孩’。冬天要过去了，新的一年了，我……越来越想你了。

　　《深海》是一部很有深度的电影，它有历史，有情怀，我之前关注过这个导演，还想和他合作……说来可笑，我想请他听听我和你的故事，拍一部喜剧，有微笑的结局，有牵手的末尾，有我和你共同的松树和墓碑，我们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你是老王子，我是老痞子。种种花，斗斗嘴，那会儿我还是没学会矜持，会跟我的老王子要一只气球。

　　气球好哇，小孩儿都喜欢气球，我们是老小孩儿了，跑不动了，所以不牵风筝了，追不动蝴蝶了，要牵气球。它能自己飞，去帮我们看看彩虹。就要红色的吧，红色，喜庆啊。告诉你个秘密，我一直啊，挺想在婚礼那天给你蒙一块红盖头的，我的小王子，被我娶到手啦！

　　《深海》的结局我很不喜欢。在那之前，你要在海边林立的白色墓碑前，送一朵粉色的玫瑰。那朵粉玫瑰，我种了好多棵，大概病房里没有什么生气，就一朵开了。那一朵，用了好多化学药剂才能维持新鲜，是夏澜生托人帮我送去你那的。

　　我曾很多次幻想送你玫瑰，什么颜色的都想过，最难忘的是你送我一朵红玫瑰，我小心又小心，还是没能把它保护好，于是我把它做成了书签，夹在了了二十三岁那年的日记本里，不过，我想，你也许会很久以后才看见，我打算，我……去了以后，把那十七本半日记和这些……遗物，都带走，在那之前，会拜托人帮我拍个纪录片，记录这些深刻的岁月，让你知道，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喜欢你，后来爱你，最后……我只能祝福你。

　　有些话我实在没办法当面和你说出口，哪怕亲手写下的文字，时隔多年在看，还是会难为情，所以就用纪录片来告诉你，直到生命尽头，我爱你。

　　亲爱的，别哭。连叔叔，不要哭。抱抱你，把眼泪留和雨夜给我，把阳光和彩虹带去。家里刷成了粉红色，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是事。我玩笑地和你说过，粉红色是浪漫，那个时候，我心里又怕又生气，怕死，气命运不公，跟你说话的态度也不好。对不起。
　　粉红色，适合拥抱，不如红色烈，不似蓝色冷，很温柔，那是我心里的你的颜色。我们的家，以后我不在了，我想留下最后的浪漫给你。

　　最后，关于夏澜生，我想和你说再说一声对不起。

　　在你告诉我你会为夏澜生而吃醋的时候，我依旧没有和他保持距离，是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未来，可能会在病床上，像个废物一样。他能帮助我，在最短的时间把属于你的东西全都争回来。尽管我不想，一点也不想，所以我必须和你离婚。

　　我们是在一个户口簿上的家人，可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我已经……一个月后，我的户口会被注销，无论你是否愿意，无论我是否愿意，法律不允许，就像……它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们的爱情。

　　所以，请你在那之前一定和我结束婚姻关系，否则，我立下的遗嘱统统无用，我做了好多坏事换回的东西想要还给你，你要好好收着，它们，从来都是你的，以后，要学会自己过日子啊，别和叶卓恒那老家伙学，他也是个糊涂蛋。你不喜欢夏澜生，财务方面可以委托给白露的丈夫，他是个很好的人，白露也很好，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理解我们的爱情，最近的，白露和她的‘先生’都算是一个。

　　叔叔，小闯看到了春天的迎春花，等夏天，洋甘菊开了，我在电视上看戛纳的颁奖礼，你别再穿那套衣服啦，你不老，好歹赶赶时髦。结婚第五个年头了，就要……结束了，别再穿了。

　　还有好多舍不得……”

　　陆闯的笔迹在这里停止。最后一个字划出去好长一笔，不重，仿佛能让人看见他的胳膊是如何垂落，笔是怎么掉在身边，呼吸是怎么……

　　“啊——！”连觽觉得自己听见了监护仪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好急，好残忍。

作者有话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