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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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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徐南一翘了课,陪何念去看考场。
“记住了吗?”徐南一牵着她从校门口到考场走了两回,看她还是一脸迷糊,忍不住有些担心,“我说,你去年高考是没找到考场吧!”
何念站在走廊,直着楼下的路,“看到没有,像个贪吃蛇,还是个九头蛇妖。”
艺术生的想象力,令他扶额叹息。
“明后天我送你,你在校门口等着。”徐南一回忆了一下课表,发现有两节小班课,翘课需要一点技术。
何念拒绝了:“我叔送我,这两天没住学校,怕睡不好。”
他没好再坚持,像个管家婆一样,拉拉杂杂地叮嘱了半天。回到宿舍还不放心,列了一串清单和提示,拍照发了过去。
裴宇拿本书装模作样,不时瞟几眼。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发个问候过去。
去年高考他有没有发呢,不记得了,裴宇翻开微信,按照日期索引到去年的聊天记录,突然惊呼一声,吓得屋里的三个人都回头惶恐地看向他。
去年高考的前一天是端午节,忘了因为什么事没有回家,秦嘉礼让何念给他送粽子和甑糕,何念到的时候,正好和一个师姐聊得后热,脱不开身,又不想让师姐见到她,费了好大功夫才脱身。他怕师姐追出来,接过餐盒,转身就往楼上跑。
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怕别人见到自己和何念在一起呢。一瞬间有个令他惶恐不安的记忆,隐隐约约要破壳而出,生怕被人看透一般,仓皇地冲出了宿舍。
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蹲在楼梯转角,继续翻完了去年今天的聊天记录,没有只言片语是关于她高考的。
再往后的聊天记录已经是七月份的,他联系了一位名师给她补课,发了地址和联系方式过去。何念转账给他,被他拒收,附赠了一通数落。
记忆被裴宇强行暂停,捧着手机蹲了半天,又折回了宿舍。
“她在哪考试?”裴宇没头没脑地问。
“*中。”半年没见裴宇关心过自己的便宜表妹,突然冒出的殷勤,让徐南一很不舒服,像个窃取革命成果的贼,语气不由冷下来,“她叔送她去考场。”
“叔?哪来的叔?”
一句话问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有叔叔何必委屈自己在裴宇家受气,何必大过年住酒店。徐南一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
“我…听她……”话说到一半,两人都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叔叔,你过来打个招呼。”何念听完徐南一颠三倒四的一通话,笑着冲外屋喊,一会儿果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冒出来,“我明天送她,不用担心。谢谢你们关心小念。”
清澈里带着点低沉的磁性,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挂断电话,徐南一和裴宇默默交换了下眼神,什么也没说。
半夜,徐南一突然坐起来,“跟我说说她的事吧。”
裴宇眼睛瞪的像铜铃,硬装睡。
他找秦嘉礼确认过了,没什么叔叔,八杆子打下去砸不中一个人影。当时奶妈失踪后,秦嘉礼和裴江淮报了案,当时还拖了关系,把她老家的亲戚邻居都走访了一遍,秦嘉礼说没有,那就一定是没有。
这个年过完,对何念的认知有了破碎般的重构。也许是高考失利,刺激她奋发图强了吧。裴宇勉强编了个合理化的解释。
但是突然爆发的厨艺,凭空冒出的叔叔,好像不在能合理化的范围内。
已近傍晚,攒了一天的暑气达到顶峰,脚下的空气热腾腾地燎着腿毛。两个高大的小伙混在一群殷切的大叔大妈中,显得格外显眼,不时有好奇的大妈靠过来搭讪,一听两人是R大的,呼啦啦围过来一群,问成绩问专业问就业,直到铃声响起,两人才晕头转向地从人群中突围出来,蹲在一棵树下喘气。
“废话真多!”徐南一装优越装栽了,连带自己也受罪,气得他直翻白眼,手撑着树干,站起身,朝门口张望。“起来找人!”
他的视线被一个肩宽背阔的背影挡住,另一只手按着徐南一的肩膀,掂起脚张望。
何念高挑的个子,在人群中很显眼,加上她穿着一件粉绿色的格子连衣裙,像一截柳枝,携着一抹夏日清凉,微风般拂过人群,一路走来。
裴宇松开撑在徐南一肩头的手,挥挥手,刚要抬脚迎上去,却发现人在那个挺拔的背影面前停下来,仰着脸笑嘻嘻地说道着。
他被这个笑刺伤了眼,抬起的脚,又退了回来。
什么叔叔,就算有,也该是灰头土脸的村里人。眼前的人高大挺拔,穿着烫贴的衬衫西裤,手里握着的钥匙串挂着宝马的车钥匙,光看背影就猜到是个事业有为的男人。
裴宇的猜想不可遏制地阴暗起来。可不是!为了学费能跟自己睡,能收徐南一几十万的手表,怎么就不能傍上有家有业的老男人了!
难怪那么有底气从家里搬走!
再看向何念脸上的笑,他感觉胸口一阵翻腾,扭头准备逃离。
这才发现身旁的徐南一也一样傻站在旁边,面上的表情五颜六色,不比他好多少。
何念注意到了树下的两人,边挥手边挤过人群走来。
“你怎么来了?”何念一脸惊讶和欣喜地看着徐南一,自动忽略了旁边黑着脸的裴宇。
“这是给我打电话的学长。”何念冲身后的人介绍,又侧过身指着身后的人,“这是我叔。”
身后的人微微笑着像徐南一伸出了手,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高坚,硬被她升了辈分,叫我哥就行。”
然后侧跨一步,站在裴宇面前,笑吟吟地拍拍肩膀,“不认得我了?”
裴宇困惑地凝眉打量着眼前人,留着短短的寸头,眉目疏朗,一脸正气,站着挺拔的军姿,握手时,感受到他虎口厚厚的老茧。
“高警官!”这个人从记忆的深处翻出来,击碎了他阴暗的揣测,他近乎欣喜地喊出来。
一场误会!
当年奶妈失踪后,裴宇伤心坏了,放学常常拉着何念去派出所找警察,一来二去就跟高坚熟识了,高坚那会儿刚入职,是个人微言轻的小警察,被安排了接待这两个难缠的小屁孩,他可怜何念的身世,每次都带他两到派出所对面的便利店买棒棒糖,好言好语地把两人送回家。
时隔多年,没想到高警官还在关照何念。
尽管一头雾水,但徐南一心头的阴云已经散开了,跟着傻笑起来。
四个人笑出四个故事。
一路上,裴宇知道了何念过年离家出走去了高警官家,知道了高警官已经被提拔到了市局刑警大队,知道了这几年他一直没放弃寻找张莉。
裴宇经过了烈日的暴晒和大起大落的心路历程,神经异常活跃,叨叨叨地问东问西,又挑花乱坠地夸一通,亢奋地有点让高坚有些招架不住。
后排的徐南一一个字插不上,郁闷地看看默默发信息的何念,附和着笑笑。真不该叫上这个便宜表哥一起来,把他的戏份全抢了。
何念盯着微信,咯咯笑,打断了裴宇的演说。
“看来考得不错。”高坚从后视镜里往后瞄一眼,笑着说。
“必须啊,再考砸我就不活了。”何念飞速地打字,头也不抬,眼里的笑意从纤长的睫毛缝隙里漏出来。
“我要从这头吃到那头。”何念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大手一挥豪迈地说。
裴宇从没见过这张脸生动起来的样子,小时候总是呆呆怯怯的,后来变得阴阴冷冷的。突然鲜活起来的何念,让他很不习惯,看着她飞扬的唇角和山泉般灵动的眼波,忍不住后退两步,撇开了视线。
徐南一拍拍何念的头,笑着说:“把孩子压抑坏了!”他做了半年的一对一家教,这会儿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高坚笑着点点头,走前面带路,“可不是!”
四人围坐在露天的桌子上,吹着电风扇,对着一桌的小龙虾啃得满嘴油呼呼,毫无形象可言。何念似乎攒了五年的话,一朝全开封了,巴拉巴拉地吐槽自己炼狱般的复习生涯,吐槽班主任,抱怨同学取笑她“五姐”,抱怨天气,抱怨菜上得慢,但是脸上始终挂着清澈又灵动的笑,完全看不出她的伤心,三个人不时被她冒着傻气的诉苦逗得哈哈大笑,好几次笑呛了,一口一口地灌啤酒顺气儿。
“等我将来挣了大钱,把六中收购了,开推土机铲平,一块砖头都不剩。”何念喝一口啤酒,挥手豪气冲天地说,“把老黄埋在下面,怎么求我也没用。”
老黄是当初公开课的那个英语老师,后来又做了何念复习班的班主任,估计没少挖苦何念。他又想起了何念被点名回答问题,埋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
高坚和徐南一笑得前仰后合,只有裴宇笑出几丝苦涩来,干了一杯啤酒,低头剥虾。
他想把剥好的虾仁递给何念,才发现何念的盘子里虾仁堆成一座小山包,原来只有他在专注地听,两人都在一心二用地投喂,像较劲一般,你一颗我一颗地递过去。他讪讪地收回手,把虾仁塞自己嘴里,顿时觉得好没意思。
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和陈可妮约了晚饭和电影,掏出手机果然有十几通未接电话,和数条消息,隔着屏幕感受到了女朋友的怒火。
“胡闹!有家不回,跑我一个单身汉家里算什么事儿!”高坚的呵斥打断了裴宇的思绪。
“我有没有家,你不知道吗?警察叔叔!”何念有些醉了,扬着微红的脸,寸步不让地和高坚对视着。
“你……”高坚憋了半天,说不上下文,灌了一杯酒,喝道“别胡闹!”
裴宇觉得何念的话每个字都打在他脸上,一拍桌子,拉下脸:“这些年家里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没良心东西,少在这儿晒脸,跟我回去。”
裴宇的话听得徐南一直皱眉,心里说不上的堵,但是想到何念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好压下不快,附和道:“明天我和你表哥,去学校给你收拾行李。”
何念盯着沉默的高坚看了一会儿,垂下头没说话,徐南一心里不是滋味,拍拍何念的头,岔开话题,问何念假期的计划。
“我高考完那年暑假,野到飞起,后来我爸看着我头疼,打发去了美国参加夏令营,就是在哪儿我们两遇上的,哦,还有超然,你记得吧。”徐南一自说自话地试图活跃气氛。
“我没钱。”何念打断,慢慢抬起头,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不过,确实应该出去转转。”
一听何念哭穷,裴宇又一阵恼火,“谁差…”
“想去哪玩?”高坚打断他的话,笑得小心翼翼地问何念。
“不知道,哪儿豪宅别墅多就去哪儿吧,她那么爱伺候有钱人,说不定能遇上呢。”何念满不在乎地喝口酒,语气冷淡地回。
这下把高坚噎住了,笑慢慢收回去,沉默半晌,训小孩一般,指着何念呵到:“少胡闹!要出去可以,跟同学一起,去热闹点儿的地方,到了给我报备。”
徐南一一直把高坚当作潜在情敌,暗中较劲,到现在松了一口气,这训儿子一样的语气,摆明了没有旁得心思。他放下戒备,专心地消化三人对话的内容。
裴宇收起咋咋唬唬的气势,低头不吱声了。
从对话里徐南一隐约猜到了一点何念的身世,猜想她有个走丢了的妈,和一个几乎不存在的爹。同情、心疼又参杂了一丝失望,失望的莫名其妙,但是他意识到这种情绪在扩大在蔓延。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失望来自心底恶劣的虚荣心:花费了自己小半年的时光追了这个身世卑微的女孩,还没搞定。可是有个声音在默默说服自己只是贪玩,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一直活跃气氛的徐南一沉默地做着天人交战,让场面陷入令人焦虑的安静中。
裴宇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
恢复冷漠的何念缩回自己壳里,兀自嗦着小龙虾,偶尔俯下身凑着杯子喝口酒,沉静在另一个世界里。
直到一个电话进来打破了沉默。
何念肩膀夹着手机,笑着聊了几句,报了自己的位置,挂断电话,擦嘴擦手起身准备走人,高坚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细细的手腕,“这么晚了,改天再去玩。”
回过神来的徐南一,递过去一张湿巾,不动神色地拆散了两人暧昧的姿势。“是呀,刚喝了不少。”
何念没说话,坐回去低头盯着手机。
徐南一和高坚,递来递去地聊了一阵,没人接话,只好起身付账,二人又争执一番,最后高坚把单买了。
二人抢单的功夫,何念已经走到路边,身前停着一辆招摇的红色法拉利。
在这条油烟缭绕的街上,格外扎眼,连同驾座上的人都招摇得有些可恨。可恨的资本阶级放下车棚,露出装逼的装束和笑容,冲何念打着口哨挥手,恨不得把整条街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这下不只裴宇,徐南一也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刚刚那点自我暗示全都忘个干净,上前扯住何念的胳膊,生硬地说:“不许去。”
说完对上车里人嚣张的目光,两人眼底都生出一副“怎么又是你”的恼火。
徐南一周末补完课送何念回学校,好几次遇上等在校门口的这个人,那时他隐约看出苗头,但自居高富帅的情场老手,完全没把那个穿着校服的生瓜蛋子放在眼里,况且这孩子一副舔狗模样,实在是让人看多一眼都跌份。
没想到,考完试退了一层皮,竟是这么一副可憎的面目。
车上的人扫过徐南一,目光停在何念脸上,笑着说:“办谢师宴呢?看来考得不错。”
一句话给徐南一扣了个家教的帽子,噎得他差点动手。
何念看看弹开的车门,又看看箍在腕间的手,余光扫了附近宵夜摊上看热闹的人,瞬间脸红,挣扎了一下,没挣脱,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脸,装起了鸵鸟。
跟上来的高坚也被看得脸热,把专注对峙的徐南一拉开,解围到:“同学,小念今天喝多了,改天吧,叔叔请客。”
车上的人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充长辈的人,又看到身后那个大张旗鼓去学校送香水的大个,眉头拧得更紧了。
全世界都盯着他的人,气得他肺都要炸了。
“同学们都到了,就差咱两了。”说着下了车,打开副驾的车门,靠在门边,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然后侧过身对着高坚,皮笑肉不笑地客气道:“叔叔不放心就一起吧。我的车小了点,帮你们打辆车。”
高坚不理会小孩子的挑衅,转头看向何念,“少喝酒,早回家,到家给我信息。”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又转身,“喝醉了,给我电话,别乱跑。”叹口气,昂首阔步地走了。
“老师跟我们一起吗?”少年趁胜追击地挑衅下一个。
“滚吧!”裴宇抢先一步答道,说话间搂住徐南一的肩膀,往旁边人行道带。
何念在别人面前哭穷让他恼火;
四处招摇地勾引人让他恼火;
提到他奶妈的语气也让他恼火!
时隔半年再见,一顿饭的时间把他攒下的关心、耐心和善心全部耗光了。要是让围观群众误以为自己舔着脸跟人争她的芳心,他能活活气死。
两人怄气地冷战了一夜,第二天又不约而同地开车去了何念学校。
年轻人脸上没有一点通宵的疲惫,化了清新的妆容,扎着蓬松的高马尾,穿了件天蓝色的布裙子,让人想到冰镇的汽水,看的人心头泛起一串粉色的泡泡。
两人进门的时候,何念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画稿。
徐南一眼明手快地捞起一张名片大的卡片,漫画的大头像,一眼就认出是昨晚那个嚣张的法拉利帅哥,还没来得及生气,左下角的三个字让他差点笑出声:好人卡
见到了实体形态的“好人卡”,徐南一忍着笑,端详了半天,卡的背面认认真真地罗列了“好人”的优秀品质。依然是工整中带点别扭,一笔一画的字迹。
最后贴心地附了一句:凭此卷可兑换人均两百的豪华大餐一份,有效期至**年**月**日。
徐南一读到有效期,再也憋不住了,扶着床柱子抖着肩膀笑了起来,裴宇夺过他手里的卡看了一眼,也跟着笑,笑得狂拍门。
“我是闹着玩的,没打算送人。”何念脸红了一路。
“我就一个问题,”裴宇打断,笑着揶揄道:“有效期的制定依据是啥?”
徐南一回头,看着何念,挂着绷不住的笑意,附和:“我也好奇。”
何念低头玩手机,屏蔽两人的胡言乱语,红红的耳尖让人看着很有食欲。
“我室友说,普通人走出失恋的阴影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过了这个期限我就没义务请他吃饭了。”
原本停下来的两人,又开始笑,笑得绿灯忘了前行,被后面的车鸣笛狂催。
“人家好不容易走出失恋,你又去招惹,心思太歹毒!”裴宇评价道。
这种难得融洽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三人扛着行李走进家门。
裴宇落后几步,还未来得及阻止,徐南一已经推开了佣人房的门,站在门口的徐南一,看着几平米的小房间,凌乱地堆着几个箱子和滑板,好几分钟没能消化眼前的事实。
一瞬间有种把箱子砸裴宇脸上的冲动。
赶过来的裴宇,脸上红橙黄绿逐次闪过,火辣辣地疼。
说什么都迟了,说自己之前不知情,说何念自己固执要住这里,听出来像是侮辱人智商。他知道在徐南一眼里自己和家人都成了道貌岸然刻薄寡恩的伪君子。
空气凝滞的几秒钟里,他拼命想找到时空重置的按钮。
何念握着两杯水,越过裴宇,走到徐南一面前,“放下,我自己收拾吧。”
裴宇回过神,同手同脚地走过来,推开客卧的门,“放…放这间。”然后仓皇地逃上了楼。
之后徐南一对裴宇冷冷淡淡,不久他看到了徐南一压在书本下换宿舍的申请表。
慌慌张张地拉着徐南一,把何念的身世来历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晚上,“她自尊心特别强,尤其是她妈失踪后,总怕我们觉得累赘,总是躲在房间不出门。我们都怕说错话惹恼了她,一言不和就离家出走了,就像过年那会儿。”
徐南一想到何念确实是个倔强的性子,又想到她画画、重读都花了不少钱,裴家确实没有亏待她,再想到何念得体又精致的装束,不像苛扣着养出来的,脸色稍霁。
两人客客气气地言和了,后来裴宇撺掇着邢超然组织了一场酒局,两人喝得大醉。
“你追她,我没意见,处得好兄弟我祝福,处不好分了各过各的,但是,别玩脏的。”喝得醉醺醺的人戳着同样东倒西歪的人,反反复复地念叨这句话。“我的小跟班是个鱼脑袋,玩不过你。”
徐南一心有芥蒂,但面上恢复如常,依旧哥两好地处着。
此时的何念已经独自踏上了说走就走的旅程。
搬回家里的第三天早上,裴宇有意邀请她出去看画展,才知道人已经出发了。
去哪里,有同伴吗,有钱吗?他都不知道,问了徐南一和高坚,甚至问到那个法拉利小青年那里,没人能回答,准确的说,是他把何念出走的消息通知了每个人。
长大了的小跟班,完全脱离了掌控,风一样来去无踪。稍微让他安心的是,何念同样不受徐南一以及所有人的掌控。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只能在朋友圈里看到她深夜上传的几张风景照和写生画。没有文字,没有定位,没有自拍,你只能凭蜘丝马迹,通宵达旦地猜测这人的坐标。
他看见高坚在她每个状态下,生硬地叮嘱:注意安全。
小学期临近结束的时候,何念出现了r大的校门口。
穿着修身的黑色吊带长裙,踩着鱼嘴绑带高跟鞋,长发披散,涂着复古的大红唇,带着一个造型夸张的墨镜,挎着一只亮橙色的大包,握着一杯咖啡,优雅地立在梧桐树的浓荫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在她修长的身形上游走,恋恋不舍,去而复返。
在r大这所学霸聚集的学校,可是个轰动的大事件,很快各个角度的偷拍照,轰炸了贴吧,正在上课的徐南一,在学生会群里刷到了这个消失一个月的失踪人口。
中途逃课,小跑一路,远远看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叼着吸管,专注地看着地上的树荫。
尽管心如擂鼓,但他耐着性子调整好气息,迈着悠悠闲闲的步伐,走到何念面前,没好气地说:“还知道来找我?”
这一个月,徐南一快气炸了,他好心好意地养了大半年的鱼,一朝解放,浪到没影,说走就走,一个招呼不打,回信息慢得仿佛隔了银河。从来都是别人等他,第一次尝到被别人吊着的滋味,心中不忿,不忿又不愿承认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索性和隔院的短发师妹旧情复燃,谈起了恋爱。
两人十几天没联系了。
“我是不是晒黑了?”何念抬起头,摘下墨镜,眼眸里清澈地倒映着他的身影,还是那双清冷又带几分魅惑的大眼睛。
说话间,何念抬起细细的手臂,在他面前晃了晃。
徐南一后撤一步,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他惊觉何念纤细的身板很有料:胸前隆起的曲线和盈盈一握的腰身,翘立的臀线和修长的大腿,完全是女娲的炫技之作。
之前裴宇取笑何念带鱼身材,他还特意留意过,没看出宽宽大大的校服下,居然“胸怀大志”,不知是衣服的原因还是自己之前观察有误。
徐南一感叹之后,心中忿意稍平。一时忘了何念的问题,看了下鼓囊囊的包,伸手接过:“装了什么,这么沉。”
两人说说笑笑,并排走在校园里,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学妹瞬间被他忘到了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只剩下巨大的虚荣心和满足感。
得了信儿的邢超然和裴宇很快赶了过来,裴宇身后跟着陈可妮,还有另外两个看热闹的室友。
美女见面,总是会默默较量的。陈可妮是标准的校园女神,清纯甜美,淡淡的妆容,甜甜的酒窝,小巧可爱的身材,是每个男生心中的沈佳宜。但何念的美是张扬的、锋利的、明艳的,每根头发丝都飘着勾人的气息。
这所沉闷的学府里,没有这么浓烈的美女,所以美得让人词穷。
一群人拘谨地盯着何念,仓皇地组织开场白。徐南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介绍身边的人,裴宇挂着一脸的冷漠,也不开口。
还是见过世面的邢超然打破了尴尬,把一群人相互介绍过,指挥着人群去了奶茶店。
陈可妮觉察到裴宇别扭的坐姿和表情,翻了个白眼,故意贴着裴宇坐下,勾着他的手臂,亲昵地和他换着奶茶喝:“我想喝珍珠。”
裴宇暗暗挪了下手臂,陈可妮有贴上来,变本加厉地把一只手搭在他腿上,装作不经意地轻轻划拉着。脸上挂着笑,心里把裴宇狠狠骂了一通。
再看看这群人没见过世面的痴傻样,气得她磨着牙狠狠咬吸管。
何念风轻云淡地介绍自己的旅行。始终没看暗中较劲的两人。
徐南一把喝了半杯的水递给何念,她很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浑然不觉地继续着她的讲述。桌上的几个男生却都留意到了这个细节,神色失落下来。
没一会儿陈可妮说有事催着裴宇一起走,一场聚会仓促地结束了。
何念的大挎包是个百宝箱,尽管有意外加入的人士,她还是未卜先知地准备了礼物。有她写生的风景画,有彩绘的鹅卵石,还有一些色彩新奇的叶脉书签。
送出这些礼物的时候,落落大方,用她平平静静的语气讲述每个礼物背后的故事。
换个人换个态度,送出这些礼物,都会让人觉得过于寒酸,但是此刻每个人发自真心地感受了礼物平凡的外表下高贵的灵魂。
“我的呢?”送走旁人,徐南一摊开手,狡黠地笑着,看着何念。
何念掏出厚厚一打写生画,放手上,“都是给你的。”
看到只是数量取胜的礼物,徐南一略感失落,心道: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
何念偷瞄了下徐南一的表情,凑过来,指着画作上屋檐下的一抹身影,“这个是你!”
徐南一凑近一看,只是个虚虚的身影,只有二八分的短卷发看得出点他的影子。他往下翻,每张空旷的风景画中,仔细看都能寻到他的身影:凭栏听雨的、登高望远的、乘凉的、看书的、钓鱼的…许许多多个他,都是她眼里的风景。
翻到最后一张,是站在树影下,拼命挥手的他,在召唤她回到自己身边。
徐南一突然哽住了,喉头酸涩,努力地咳了一声,把情绪压下去,却久久不能开口。
他很想问问,这么想我,为什么不回信息。
但他不能。
这话问出口,他的高傲和从容就会尽数瓦解,成了和那个保时捷傻小子一样可悲的人。
这是骄傲如他,不能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