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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认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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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清文娘清秀的面庞的那一刻,田夫人瞪大了眼,脸上笑容殆尽,嘴唇微微战栗,整个人僵成一块石头。
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疑惑的目光地在她和文娘之间流转。
直到身旁丫鬟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团扇递给她,她才缓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田夫人很快恢复镇定,重新挂上招牌微笑道:“让诸位见笑了,妾身方才是见这位姑娘容貌秀丽,又有些面熟,才一时恍了神。”
似为掩饰尴尬,她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沈青棠不答反问道:“夫人,您可知田老爷有位亡妻?”
田夫人闻言目光冷了冷,面上却不改笑意:“自然是知晓的。”
“那您又可知,田老爷与那位亡妻有一个女儿,寄养在清溪村田老爷父亲那里多年?”
田夫人瞬间收了笑,以扇掩嘴,似是惊讶万分:“竟有此事?老爷他……他竟从未与我说过?!”又看向文娘,道:“该不会……?”
沈青棠点点头:“正是。”又将来龙去脉细细道出。
田夫人听后起身,紧走几步到文娘面前,拉过她的手,满眼心疼道:“可怜的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细软的声音中夹着几分鼻音。
文娘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紧紧握着,抽不出来,只能惊愕地看着田夫人。
这场面,莫说文娘,便是沈清棠也感到有些意外。
突然被告知丈夫瞒着自己在外还有个女儿,还能立刻对这个找上门的女儿如此亲热。
这田夫人是真的宅心仁厚,还是说……?
未等沈青棠多想,耳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劳烦二位公子一路护送文娘回来,妾身在此先替老爷谢过。”田夫人向沈青棠和一旁不知何时起身的晴岚行礼道谢,“待老爷回来,定要好好款待二位,以表重谢。”
“夫人言重了,在下也是回报田伯收留的恩情。”沈青棠拱了拱手“文娘既已归,我等便也不多留了。”
文娘见沈青棠要离开,更加无措,心中一急,不自觉跟着走了两步。
沈青棠眼神示意她安心,又接着道:“只是文娘她尚不能言,又久居于乡下,这刚回江城,日常起居难免会有不便,所以在下想让这几日照顾她的丫鬟同她一起。有熟悉的人陪伴,也好帮她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不知夫人是否介意?”
这个理由属实牵强,任谁听了都明白这是不放心田家,或者说是不放心田夫人,才派个人盯着。
可田夫人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欣喜:“公子能为文娘考虑地如此细致入微,是文娘的福气,也是我们田家的大幸啊。”
沈青棠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却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田夫人的欢喜不像是装的。
“那在下今日便先告辞了,待田老爷回来,再登门拜访。”
田夫人坚持要亲自将二人送上马车。
落下车帘,沈青棠才卸下笑容。
马车缓缓向前行,马蹄踏在青石路上的声响淹没于喧闹市坊间。
她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不断后移的景与人,思绪却还停留在田家。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田家有些不对劲,可她回忆了半天却又看不出端倪,心情不免染上些烦躁。
“在想什么?”
正思忖着,男性低沉而冰冷的嗓音在车厢内兀然响起。
车厢光线昏暗,沈青棠被这冷不丁的一声惊得一哆嗦,神也跟着回来了。
本就心烦,又受到惊吓,沈青棠扭头看向坐于车厢另一侧的人,眼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薄怒。
这人平日里就没说两句话,今日在田家更是一言不发,要不是方才突然出声,她都快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晴岚被她看的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解释道“我见你一直紧锁眉头,便问问。”
沈清棠见他神色淡漠,也是,毕竟田家的事与他无关。
或许要置身事外才能看清。
“我有些放心不下文娘。”她面色缓和,放下车窗帘,转过身,面朝晴岚。
“文娘虽已经回到田家,田夫人看起来也挺喜欢她。可我总觉得……”
“有古怪。”未等沈青棠说完,晴岚便接道。
“你也这么认为!?”
既然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觉得,那就应该不是她或许敏感了。
沈清棠有些激动,猛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还坐在车厢内,头撞到车顶,引得她痛呼一声。
晴岚见状便要起身过去查看,可她顾不得疼,只一手捂着头,另一只手冲他摆摆:“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见她如此急切,晴岚只好又坐下,有些无奈地道“一切都过于顺利,又或者说,田夫人对一个多年养在外面的继女未免太过热情。”
确实。
沈清棠点点头,她也对此有过疑虑,但仅凭此便断定田夫人居心不轨未免有些站不住脚。
“而且,她刚见到文娘时的反应除了惊讶,更多的应该是……”
“恐惧和厌恶。”
晴岚说完,漆黑的瞳仁对上了面前人的双眼。
沈清棠正凝视着他,认真地听,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的只有他。
晴岚有一瞬晃神,拢于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恐惧和厌恶?
厌恶或许还能说的通,毕竟谁突然得知自己丈夫在外还有一个同别女人所生的孩子,都难免有些膈应。
可恐惧又来自于哪里呢?
是害怕文娘回来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沈青棠垂眸思量,眉头不自觉又皱起来。
不对。
作为田老爷明媒正娶的续弦,又有一双儿女在身侧,怎么会怕一个多年养在乡下的丫头?
文娘对她根本构不成威胁。
那她在害怕什么?
沈青棠抬眼看向晴岚,可面对她投来询问的眼神,晴岚也只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她对文娘的热情,同情和关心,都是装的?”沈青棠皱了皱眉:“可我当时特意留心观察,若是刻意伪装,演技也太精湛了吧。”
说到演技,沈青棠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那人绀青色的凤眸盛满温柔,曾将她溺死于其中。
最后,虚假的柔情化为锋利的冰刃,刺穿了她的心脏。
晴岚离得远都能看出的端倪,而当时站在田夫人身旁的她,却始终看不透,也想不通这其中的蹊跷。
或许,不是什么演技精湛,只是她看人向来不准。
上一世就是识人不清,才会被人骗的那样惨。
还以为在地府走了一遭,多少会有些长进呢。
看来孟婆的担心,也是有理由的。
沈青棠的嘴角扬起一抹自嘲。
车厢又归于寂静。
晴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她脑袋一点点低下去。
虽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突然低落,但这次他没有出声。
就这样沉默良久,沈青棠缓缓抬起头,晴岚这才回应她方才的话:“真假参半的谎话更能使人相信,有时甚至都能骗过自己。”
他抬手撩开车窗帘,转头看向窗外。
和平平相貌形成鲜明对比,他的手非常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的眼中不带任何情绪,沈青棠觉得此刻,对面之人如一位谪仙,在冷眼旁观这纷扰的俗世。
“世人常言,戏子无情,可又有谁知,演技越精湛的伶人往往入戏越深,更有甚者一生都困在了那方寸戏台上。”
晴岚语调近乎淡漠,可不知为何,沈青棠感受到他话中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哀伤,又像是在怜悯。
悲天悯人的仙人。
沈青棠在心中默默给他贴了个标签。
明明是失忆之人,却为何如早已看透了尘世一般说出这样的话。
沈清棠心中虽疑,但面上已褪去那短暂的凝重,换了一脸轻巧神色。
她笑着冲晴岚眨眨眼,挑眉揶揄道:“你生的好看,对伶人的心理竟又有如此深的见解。或许,我应当派人去戏园子打听打听,没准你失忆前是个名角儿呢。”
沈青棠虽眯眼笑着,其实说话间一直留心观察晴岚的反应。
在当朝,伶人社会地位卑贱,不过是权贵们的玩物。有些伶人以色待人以求富贵,在许多人眼中,这份职业甚至与娼妓无异。
她方才的话若是说的是旁人,那人只怕会因觉得被侮辱气得暴跳如雷。
可晴岚听后却很是平静,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道:“生的好看?”
“呃……确实俊俏。”
沈青棠没料到他的关注点竟落在这里。
她对晴岚心存疑虑,所以想用激怒的方式试探他,不想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晴岚闻言却冷了笑,阖眼不再说话。
说他是戏子竟无所谓,夸他好看反倒不笑了。这人真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怪人。
沈青棠撇撇嘴,转头看向一边。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马车渐渐慢下,停在沈宅门口。
“公子,到了。”
小厮撩起车帘,两人先后弯腰下了车。
沈青棠负手立于门前,阿成已恭候多时。他迎上来,在她耳畔低语:“官府那边说江城内近日并无有人失踪。”
看来不是江城人。
沈青棠点点头,准备告诉晴岚,转身却见他正抬头望着厚重大门上那块刻着“沈宅”的牌匾。
她踱步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那牌匾,问道:“看什么呢?”
晴岚愣了一下,好似才意识到她在旁边,笑着回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家挺气派的。”
“那可不,本公子风度翩翩,自然家财万贯出身名门。”沈青棠顺着他的话,毫不谦虚,边拽着他的衣袖边道:“走,本公子带你逛逛!”
晴岚被她拉着,看她兴冲冲得像个孩子邀刚结识的好友来家里玩,嘴角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