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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一章 七月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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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一个人过完整个七月,这是专属于我的假期——不过,辜余打乱了它。
从那次出院后,几乎每天——应该说每天,辜余都会来报道,很晚,通常午夜之后,自己开门,轻车熟路。钥匙,他直接拿走,当然是用来开门;他的动作很轻,我却总能知道,该死的浅眠。
以他的性格,就算我找他拿钥匙他也不会还;我要是换锁,他就敢叫人撬门,房东那边也不好交待。
他应该是应酬很多,回来时能闻到酒气。
我当他透明,按自己的节奏生活。
他的话忽多忽少:古亦,如何如何;古亦,怎样怎样——这样的声音低迴着低迴着,让我很难受,抓挠心肝。
至于睡觉,他或者趴在桌上,或者打地铺——自备寝具。
这还是我的住处吗?应该说,这不是我的住处吗?
「古亦,你哪里不舒服吗?想吃东西吗?」他一直碎碎念,自言自语。
或者想逼我开口。他,我欠他的钱,他是债权人。没办法,反正睡不着,索性听他讲话,一节一节好像打着拍子,「古亦」是过门,时轻时重,当歌来听吧——怎么可能?我厌恶噪音。忍着,只要他烦了,就会走了。
七月半那天,他回来的较往常早,我坐在桌边吃稀饭,就着咸菜,清爽的七月半。
辜余一脸坏笑,走到我面前,亮出一样东西,蓝色磨砂玻璃蝴蝶——确实,只有一边。在我眼前来回晃,我定睛看着,怔了怔。
「古亦,还记得这个吗?」
「你的?」
「丢了。」
「这个?」
「找回来的。」
「怎样?」
「你的呢?」
「早扔了,不值钱的东西。」
我低头吃光碗底剩下的饭,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胸口很闷,我不得不大口大口呼气。快到顶了——碰翻的碗摔在地上,碎片呲牙咧嘴,我知道我要克制,我要冷静下来。
辜余冲了出来,我头胀得厉害,却知道避开他,跌跌撞撞到了浴室,把门反锁起来。
心因性呼吸障碍——医学名词大概是这样,据说找个纸袋子把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吸回去就好了。
我觉得我多像条鱼,躺在干涸的河床上,想着「相忘于江湖」。
陆地上,我是不会走路的鱼;水里面,我是不会游泳的人;也不是什么人鱼,反正生错了。
我打开莲蓬,冷水,习惯性把手伸进洗脸台上那盆冷水里,水没过腕关节,渐渐冷下来,静下来,我只是呆呆地,坐着,一身湿淋淋,很冷,呼吸,要是不用呼吸该多好。
晚饭全吐出来了,又白吃了。
大海被描述成蓝色,水也被描述成蓝色——骗人的,自来水就不是。
蓝色的一片,在水里,从四面八方裹住我,置身在天罗地网的纠缠中,我是网罟中的鱼鸟,找不到张开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声音,拍门的声音。
「我没事,等等就好了。」嗓子有点哑,翻涌上来的胃酸炙得难受。
本来打算吃完饭洗澡的,衣服早准备了,所以干干净净出来了。
我看见辜余靠在墙上,显然吓到了。
「你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蝴蝶吗?你给我的啊?你到底怎么了?」他说着,伸手要扶我,我侧身避开了。
一直嘱咐自己要冷静。
他看着我,我不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只是累了,上床卷起被子。
「要不要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他回过神来,开口问。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
「你,这样,真的没事?你,没问题吗?怎么可以?古亦,要不,我去找谷羽,有地址吗?把地址给我。」
「如果这样就要去医院,那我不如搬医院里住干脆。」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任何声音都渐渐远去。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都是这样。」
「那蝴蝶,你不是留着吗?为什么说扔了?」
「你翻我的东西?」我实在气,却使不上力。
「这是你的那一边。」
「你还真不客气,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你说我是外人?你知道吗?之前丢过一次,我找回来了,可是这次,其实是……看到你还留着,我有多高兴你知道吗?」
「辜先生,能不能不说话?我很困。你要就拿走吧,那已经是垃圾了。」
「古亦,你很过分。」
「过分?你有什么立场说我过分?就这样自己进进出出,翻箱倒柜。过分?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我欠你的钱会还的。你怕我跑了吗?我还能去哪?」
「你干嘛老说钱?那点钱算什么?」
「辜先生,对你不算什么,对我来说算。能不能请您先回去。我真的想安静一下。以前病也没断过。感激您辛苦看了我这么多天。谢谢辜先生。」
「你他妈的再叫我一次辜先生,我就,我就……」
我听不见声音,任何声音都听不见。
或许,我真的睡着了。
七月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