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蜨》詩鈐

11、第一章 医院

　　幻觉？真的是幻觉就好了。
　　醒来时，我躺在一片白色之中。还是进医院了，我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全身乏力，病房里一遛四张床。
　　我的眼睛睁得开一缝，看什么都是扁的。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我的积蓄，估计又要清盘了——严监生的两根手指撑着我的眼皮。我想我的瞳孔一定放大了些，眼神继续涣散，瞳孔呢？
　　大多数时候，我知道我一事无成，也一无所有；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加明显，若能就这样走了，离开——我的意思是死掉，倒是干净了。
　　床位这次靠在墙边，临着窗户，另外那三张病床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是不一样，有的安然，有的暴躁。
　　这和古厝中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人，多半临死就脱不开那几种模样。死亡让人全景呈现，公平、公正、公开，不错。
　　「嘀……」一阵尖利的声音划裂白幕，不知道哪门子高科技铁盒里窜出来的。护士医生排山倒海，在叫嚣声中如浪而入，我想我猜的没错，有人走了。
　　相关人员，掩面而悲，那种神情不仅是悲伤，也有一些放松。「病」通常不止是折磨病人，也煎熬看护者，这样的痛苦由一个人停止呼吸来终结，以商人的角度，绝对是笔好生意。
　　靠近我床位的一个护士发现我醒了，转身问了几句，我含混答着。
　　终于结束了，抬出去。医院有太平间，也有办丧事的临时处所，自然也有靠这谋生的人。门口，四个抬的，加上帮忙擦身换衣的护工，少不了殡仪社的，全都围在这转，像高丽菜，叶包芯，滚着出去。
　　之后，消停了。
　　我刚想闭眼，门口进来一个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辜余应该看见我睁眼了，闭上是干脆，只是没必要。
　　「辜先生，谢谢你。」我提高声音，他刚走到第二张床，刚刚空出来的那张，我说着，「钱，回头取还你。」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他只是转身应着，比我的声音低，也软。
　　「谢谢辜先生，我好多了。」
　　「古亦，你……」他想说什么？还想教训我吗？
　　「辜先生，这次是哪里？心脏还是胃肠？」我笑了笑，岔开话题。
　　「主要是心脏。你中暑了，还发烧。你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那么不要命。医生说慢性肠胃炎加重，脾受凉，肝火过旺，阴虚气弱。心脏是心绞痛发作。医生说你如果不小心，万一急性心衰或有其他幷发症，麻烦就大了。」
　　「谢谢辜先生。」我只是干巴巴说着。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他的口气即使低着软着，却丝毫没有退让或动摇，「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要这样吗？有必要吗你？」
　　「你应该见怪不怪了吧？哦，我是说我的样子，现在……那时候，一个月就有好几次。要是会死，早死了。看看，我不是还活着吗？托辜先生的福，谢谢。」我习惯一字一顿说话。
　　「不要叫……算了，想吃点什么吗？」
　　我摇摇头，开口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看恢复情况。」
　　「醒了就没事了。明天吧，今天只能麻烦你了。」
　　「急什么？你不是在休假吗？」
　　「我不喜欢医院罢了。」我觉得喉咙有点哑，「还有，钱，我会还给你的，谢谢。不好意思辛苦你了，谢谢。」说完该说的，听完该听的，我的眼睛就很知趣地闭上了。
　　辜余一直坐在旁边，我能感觉得到他看着我。
　　我侧着身，面朝窗口；他靠在躺椅上，或许看着我的背。
　　我，看见夜，却看不见月，这样的时光，久违了。

作者有话说

　　己丑年乙亥月丙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