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惨雨愁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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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在原地，身体因为极度紧张而无法动弹。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又顿住。太子对着我低喝道：“什么人？转过身来！”
我轻轻转过身去看着他，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他二人看到我都是一惊，太子僵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我不知道在这一瞬间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抓得住，我们就只是这样对视着，或许很久也或许片刻，我便微微屈膝，如常一般镇定地行下礼去。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我的声音甚至都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太子看向我的双眼轻轻地眯起来，表情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究。瑞常在在一旁拉着他的衣袖，急道：“殿下！刚才嫔妾同殿下说的话一定都被这个人听去了，她要是把这事说出去，嫔妾可就活不成了！”
风肆虐起来，吹动着人的袍角在空中摇曳。雨下的越发大了，银丝飘摇而落，融进泥土中，化作一片洇湿。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太子，不想就自己此时在此地出现做丝毫的辩解。注定徒劳，苦苦哀求又有何用。眼下这般情况，也只有看看我与瑞常在在太子心里，到底孰轻孰重了。
太子听了瑞常在的话，皱起眉头看着我，仿似极端犹豫。
但他最终，还是一点一点地，慢慢地，伸手握住了挂在腰间的银剑。
他没有拔剑，看着我，似乎还有一点犹豫。
我将视线下移，看向他握住剑柄的手，心中一惊，紧接着便是一凉。
他真的…要为那个女人杀了我？
瑞常在摇晃着他的胳膊，只道：“殿下！您不能犹豫呀！嫔妾的生死无足轻重，可是嫔妾肚子里还怀着殿下您的骨肉。再说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这件事，那您…”
瑞常在话犹未完，太子便刷啦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剑，剑尖直直地指向我，死死地锁着眉头，举剑向我逼近了两步。
我睁大眼，惊愕地看着指向自己胸口的剑尖，不敢置信，这个曾经疼我宠我，一口一个小妹唤我的人，现在，竟然真的要取我的性命。
太子的声音发涩，带着颤抖沉沉地缠绕在我耳边：“如意…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要怨我便怨吧，纵然让你恨我，我也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威胁到瑞儿性命的东西。”
他举着剑前进一步，我便摇着头后退一步，惊骇地看着银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阴冷的光，散发着一丝丝瘆人的寒气。
沉云翻卷，阴风肆虐，灰暗的天空骤然间落下一道厉闪，仿佛要劈碎天地万物，紧接着，雷声轰鸣，暴雨倾盆。
雨柱直直浇下，顷刻间视线里便隔了千万重雨帘，鬓边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让人睁不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对面的他依然紧握着银剑指向我，却迟迟不曾下手。
我的身后便是小花园中的池塘，虽说池子不大，但却足够深，以我的水性，在这样大的雨里掉下去必死无疑。太子一步步逼近，我却退无可退。顷刻间，银剑已经离我仅有半尺之遥。
我仰起头，隔着迷蒙的雨帘凝视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底此刻满是绝望。
来到这座皇城之内，能让我倾心相待之人并不多。太子温和真诚，待人良善，我在心里是真正将他当做哥哥看待。可是多么可笑，我的哥哥，现在正手执利刃，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他爱的女人而取自己妹妹的性命。
铅云低垂的天空乌沉沉地在头顶翻动着，骤然间一道惊雷响彻苍穹，仿佛要将天地生生劈裂。
闪电流转，我能看到太子的脸色苍白一片。神色间有隐隐的阴戾和杀气，更多的却是迟疑和不忍。
他到底还是下不去手么？我知道，其实他何尝想杀我。
撇过眼，看向站在一旁同样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却一脸焦急的瑞常在。看刚刚的情景，太子似乎是对她动了真情。一旦被情丝牵绊，七尺男儿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心甘情愿地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
情字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东西啊，为何会如此令人又爱又恨？就如此刻，我本来应该愤怒，应该怨恨的，可是面对眼前的太子，我却无论如何恨不起来。
他不过，也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人罢了…
瑞常在见太子迟迟不肯动手，在一旁急得嚷道：“殿下！您不能心软啊！自古无毒不丈夫，您现在下不去手，将来又当如何？一剑下去，一了百了，若再犹豫不决地拖下去，迟早是会让人发现的！”
太子咬牙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举着剑的手飞速前伸，只在瞬间，银剑便指在了我的颈前。
冰凉的寒气一丝丝侵入骨髓，我慢慢垂下眼看向那骇人的利器，又轻轻将眼抬起，怔怔地凝视着他，喃声吐出了两个字：“二哥…”
太子的手猛地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份冰冷与狠戾再也无法拾起
我仍是凝视着他，轻声道：“二哥当真要杀我么？”
太子别过脸，呼吸有些微的急促。举着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却再也没有往前移动半分。半晌银剑落地，太子颓然垂下手，闭着眼扬起了头，万千条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再顺着轮廓留下，像极了眼泪。
瑞常在见状狠狠地一咬牙，突然飞身向我扑过来。我躲避不及，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向我袭来，瞬间的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落入了水中。冰冷的池水瞬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恨恨地灌入我的五脏六腑。我在水里拼命挣扎，边叫道：“救命啊！救命…”
太子的喊声瞬间从岸上传来，带着几分焦急无措：“如意！”
我拼命地想使自己浮起来，无奈越是挣扎，便下沉得越快，慌乱之下顾不得其他，只向岸边哭喊道：“二哥…二哥救我…救我…”
隐约听到太子的喊声，和瑞常在的叫嚷。似乎还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向着这边奔过来。暴雨无情地砸下，我终于无力挣扎，感觉自己在一片冰冷的包围中，沉沉下坠。
胤祥…就这样离开你，我不甘心啊…
你说过要给我天荒地老的，可惜…我等不到了…
好想再见见你，好想让你再抱紧我，在我耳边呢喃几万句我爱你。
好想再见见疼我宠我的皇阿玛，告诉他，谢谢他赐给了我这廿载的幸福时光。
好想再见见最放心不下的额娘，告诉她不要再爱的那么辛苦，飞蛾扑火，那是一种绝美的壮烈。
好想再见见最最疼爱的宝贝莫离，她的额娘，恐怕不能一生一世保护她了。
好想再见见最懂事的女儿玉晴，告诉她有你在身边，姨娘很幸福呢…
好想再见见与我同甘共苦的汀璃，这辈子在一起，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
好想再见见…
好想再见见…
好想再见见…
太多太多的放不下，可我却注定要离开…
意识渐渐迷蒙，恍惚间听到身边“噗通”一声巨响，片刻后腰便被人搂住，那人将我拼命让上托，我却再也没有了知觉。
有人在我耳边不停轻唤，意识渐渐聚拢，缓缓眨动着沉重的眼皮，睁开眼睛却是视线模糊，只是隐约听到前方似是康熙在咆哮：“混账！她是你妹妹！你竟能做得出这种事！”
我感到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轻轻地嘤咛了一声，身旁马上便有人紧张道：“如儿，你觉得怎么样？好点没有？哪里难受？哪里疼？”
我缓缓抬眼，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而抱着我的，正是我在落水后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胤祥浑身湿透，却仍紧紧地将我揽在怀里，神色焦急，两条英挺的眉此时紧紧地绞在一起，眼神里满是害怕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
我费劲地勾唇，冲他安慰地笑了笑。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身前一个疲惫却还饱含关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丫头…”
我抬眼，朝着一脸关心的康熙亦轻轻笑了笑：“劳皇阿玛担心，儿臣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康熙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每次都是你这丫头吓人，看来以后朕得让老十三把你拴在身边，一刻不离才好。”
我没有再说话，康熙转过脸去，复又冲着前方怒吼道：“朕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孽子，从小到大，朕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没想到到头来，却养出了一个对着自己妹妹都能下的去手的畜生！”
我微微转头，这才看到太子正神色恍惚地跪在地上，旁边跪着的是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的瑞常在。他二人跪在那里，早已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身子单薄的轮廓。
而我之所以感觉雨小了很多，是因为此时在我们的头顶上方，十来个小太监举着黄罗伞盖，将我们这一片的雨挡了个严严实实。
挣扎着微微欠起身子，我用低低的声音勉强唤了一句：“皇阿玛…”
康熙转过头来，看向我时，脸上的怒气便敛去了不少，只温言道：“怎么了？”
我靠在胤祥怀里，只觉得身子像不是自己的，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唯一的感觉便是阵阵疼痛。但还是强撑着打点精神，看着康熙说道：“皇阿玛，刚刚不是二哥推我入水的…皇阿玛不要错怪了他…”
“你还叫他二哥？”康熙闻言怒道：“他全不顾你还是他的妹妹，甚至还要害你的性命，你还叫他哥哥做什么！”
我费劲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不是的…真的不是二哥推我下去的，是…是这个女人…”说着一伸手，指向了跪在一旁的瑞常在。
“不是的！”康熙还没有说话，太子却抢先喊起来：“不是她，是儿臣，是儿臣…是儿臣把如意推下去的，这事和瑞主子没有一点儿关系。儿臣罪孽深重，皇阿玛要杀要剐，儿臣绝无怨言。”
听着太子此刻急慌慌的辩解，我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垂下了眼帘。
落水并非他所害，我不会让他背起这个本不属于他的黑锅，更何况，还是为了那样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女人。他曾经起过杀我之心，可他终究是我的哥哥，和那个女人比起来，我当然要选择保全自己的哥哥。
可就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我却动摇了原本坚定的心思。
这样做，焉知我真的是在帮他，而不是害他？
情字是一个很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一旦真的爱了，便永远无法回头。太子为了瑞常在可以舍掉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我若在此时执意要至瑞常在于死地，对太子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是太子，一国储君，在康熙的眼里，是将来的帝皇。帝皇可以有情，可以多情，却不能深情，尤其不能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让自己有了牵绊。
可是我不能让他一生背上杀害妹妹的罪名，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我该怎么办…
还没等我理出头绪，却听到了那一边瑞常在带着哭腔的哀求：“皇上，您不要相信太子殿下的话，十三福晋是嫔妾推下水里去的，嫔妾是记恨着上次君子堂的事，一时糊涂才这样做的，嫔妾知罪了，如何处置全凭皇上，只求皇上放过太子殿下，他什么也不知道，皇上…”
“他什么也不知道，那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康熙眯起双眼，满脸的怒气：“朕明明将你禁足在长春宫内，若不是他，你一个人能出得来？不要以为你们做的事朕混都看不出，朕不是瞎子！朕这双眼睛，亮得很！”
瑞常在无言以对，只是跪在那里小声啜泣。
“孩子是谁的？”康熙抿着嘴唇注视了他们半晌，忽然淡淡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瑞常在仍旧哭着不说话，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微测了头看了瑞常在一眼，眼中满是惊惶的担忧。
“说话！是谁的！”康熙忽然大怒，勃然一声怒吼。
“是…是儿臣的…”太子闭上眼，咬了咬牙，伏地叩头道：“皇阿玛，儿臣所犯乃不赦之罪，请皇阿玛赐死儿臣，留下您的皇孙吧。”
康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太子，眼神里满是惊痛，和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半晌方低低地咬牙冷笑道：“好…好…朕的好儿子，朕精心培养了三十多年的好儿子啊…”
太子伏地不语，康熙咬着牙伸出一只手来，指向瑞常在，身子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恨声道：“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朕拉下去，赐白绫！”
“皇阿玛！”太子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紧接着爬到康熙脚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不住摇晃，哀求道：“不要！不要！皇阿玛！不要！”
康熙抬脚，一脚将太子踢倒在地，怒道：“混账东西！这个贱人有什么好？竟让你为了她连太子的尊严都不顾了，竟让你为了她而对自己的妹妹拔剑相向。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成何体统！”说着便仰起头，厉声朝身后喝道：“送你们瑞主子上路！”
身后的小太监们齐声答应着，上前来七手八脚的拖走了瑞常在，瑞常在发丝散乱，双脚不住踢蹬，一边哭喊道：“殿下！殿下！殿下…”
“瑞儿！”太子一声哀号，爬起身来往前挪了两步，伸手向空中徒劳地够着：“瑞儿！瑞儿…”
康熙眉头一拧，冷声道：“太子病了，你们将他送回东宫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宫门一步！”
太子一路挣扎着被侍卫们“护送”回了东宫。康熙脸色阴沉，不发一言回身便走。胤祥打横抱起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康熙身后。
走出了好一段路，康熙才顿住脚步，转回头来看了我一眼，稍稍缓和了脸色，道：“你们先回府去吧，回去之后好生养着，万不可再出事了。这几日你们若无事不要出府走动。待事情平静下来，你的身子也好了，再进宫来看你额娘吧。”
我轻轻点头，应道：“儿臣知道了。”
“太子和那个贱人在花园里苟且，怎么会正巧被你看到？”康熙皱着眉头，看着我喃喃自语，满脸疑惑。
我道：“儿臣也实在不知他们在那里，只是今天进宫来给额娘请安，半路上遇上个小太监说皇阿玛传召，就将儿臣带到了小花园。儿臣就在那里等着，结果等来的是太子殿下。”
康熙轻轻点头，叹道：“看来是有人蓄意陷害，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先回去吧，这事等朕慢慢查对。下这样大的雨，路上要小心些。”
我和胤祥答应了告退，他抱着我一步步往宫门口走去。我疲倦地偎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叹道：“胤祥…我好累，也很怕。我到底还能相信谁…如今连二哥也会拿剑指住我要我的命。你知道么…我好怕哪天一不留神，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怕生病，不怕受伤，也不是怕死，我怕…怕的只是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怕。”胤祥抱紧了我，低下头凝视着我的眼睛，轻声道：“我会保护你一辈子，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会么？”我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领口，忐忑而又期待，害怕自己抓不住他给出的承诺，害怕老天会和我开另一个可怕的玩笑。
“会的。”胤祥停下来，俯下身细细地亲吻着我的唇。斜斜几点雨丝飘落到他的发间，飘落到我的脸上。我闭上眼，千万年的痴缠在唇齿间蔓延。
会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只要情意坚定，任何变故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惨雨愁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