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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飞蛾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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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这句话,心里一震,垂下了头默默不语。
所有的劝慰在这一刻都是那样苍白而无力,面对着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面对着一个终此一生都不能再成为母亲的女人,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再难出口。
女人永远失去了孩子,我不敢想那是一种多么大的打击,况且,还是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年代。女人七出之条,第一便是无后。此时若是八阿哥停妻再娶,或者干脆将她休回母家,旁人也不能说出什么。所幸八阿哥与汀璃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他不会做出任何不利汀璃的事情。只是汀璃没有孩子,将来便没有依靠,纵然身份高贵,也恐怕晚景凄凉。
汀璃见我发呆,反倒苦笑起来,轻声道:“不觉得奇怪么?”
我回神,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汀璃扬了扬下巴,道:“其实连我自己看着都不习惯,我这屋子什么时候这样素净过,如今人憔悴了,连着它也一并提不起颜色来。那些热闹的颜色,如今看着倒刺心,索性素净些,也算是为我那孩子服丧吧…”
“你实话与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会没了的?”这件事我始终觉得很奇怪,直觉告诉我,小产绝对不是汀璃自己不小心出的意外。
果然,此话一出,汀璃沉默了。
我伸出手去,将汀璃的手紧紧握在手心,轻声道:“好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被人害的?是被谁害的?你若知道是谁,我一定让她加倍偿还你。”
汀璃复又沉默了半晌,方道:“你是个玲珑的人,真真什么也瞒不过你。那人是谁,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说…这件事也不能说,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为什么…竟会弄成这样…”
“是谁?”我追问。
没想到我这一问,汀璃的眼泪竟然倏地掉了下来。我从没见过她流泪,记忆中的她从来是风风火火,坦诚爽快的,她这一哭,我顿时慌了手脚,边拿帕子为她擦泪,边道:“别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我听着。”
“是八爷…”
汀璃哽咽着轻轻吐出三个字,这是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答案。我睁大眼睛,震惊之下只剩了摇头:“不会的!你…你胡说什么!”
“他并不是有意的。”汀璃擦了一把眼泪,道:“那天他回来脸色很不好,我问他,他说额娘病了。我想额娘三日两日的病,以为不严重,便有的没的同他扯了些别的,想让他心里好过一点。后来他嫌我聒噪了,伸手一推,也是我自己站不稳,一下摔在了桌角上…”
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我除了怔愣,竟给不出其它的反应。
汀璃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她索性不擦了,只喃喃续道:“我摔在地上,下红不止,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一下,孩子就这样没了,那太医还告诉我说…他还说…这次小产很危险,这一辈子…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我伸出手,默默地揽过汀璃的肩,汀璃顺势靠在了我的怀里,仍是不停的流泪。看着此时这样柔弱无助的汀璃,我很难把她与那个总爱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骄傲高贵的八福晋联系到一起,只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再坚强的女人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有脆弱柔软的一面。
我们就这样依偎着坐了半晌,忽听外面门上有小厮道:“启禀两位福晋,太医给福晋问脉来了,请两位福晋的示下,是不是现下叫他进来?”
汀璃沉默不语,我另取一床被子卷了一个卷,叫她靠在床头,放下半截床帐,只留了汀璃的手在外面,便向外道:“叫他进来吧。”
太医进来请了安,细细地诊了一回脉,跪在地上叩头道:“八福晋万安,只要好好调养,可保贵体无碍,微臣再开一剂药,福晋须得每日煎了按时服下,这病方能尽快痊愈。”
“有劳太医费心了,也不用糟蹋那好药材,我的身子怎么样,我自己清楚。你下去吧。”汀璃倚在床头,虚弱地说出这番话,太医不敢应声,我站起身来,对汀璃笑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先歇着,我送送太医去,马上就回来。”
汀璃点了点头,我便与太医一同走出汀璃的房间,待得出了院门我忽然回身,沉声道:“太医清楚我一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现下我问你,你便直说,八福晋的病到底如何?”
太医闻言立时跪在地上,叩头道:“十三福晋放心,八福晋的身子没有大碍。吃几服药,调养几日就大好了。”
“每一次叫你们来诊脉都是这几句现成的话,少来打马虎眼糊弄我。”我有些怒了,声音不由自主地便提高了几分:“我只要你说,八福晋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了。”
太医脸色为难,支吾半晌方吞吞吐吐道:“十三福晋息怒,微臣已经尽力医治,可八福晋的身子平日失于调养,摔得一下又不轻,把个好好的胎生生摔掉了,微臣恐怕,八福晋日后是不能生育了…”
我听了他的话,垂下了眼默默不语,半晌方挥了挥手,无力道:“你下去吧,不过要记住,关于八福晋的情况,不许你再和旁人提起,无论谁问,你都要说八福晋只是小产,身子安好无恙,明白了?”
太医惶惶地答应着,又叩了头方告退了。我站在原地静默半晌,提步走回汀璃的房间。陪她又呆了半晌,瑶儿便将先前热好的药拿了过来,我好说歹说地劝着汀璃吃了,服侍她躺下,掖好被子,站在床边微笑道:“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要乱想,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汀璃点点头,轻扯唇角,勉强冲我笑了一下,那情状当真叫人心疼又心酸。我使劲压下眼底的湿润,为她放好床帐,转身朝门边走去。站在门边伸手擦了擦眼角似要溢出的泪花,调整好状态,伸手拉开了门。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站在门外,似乎一直倚着门框垂眼沉默着,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他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一惊,一声“八哥”就要脱口而出,他却伸出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咽回肚里,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汀璃没有动静,便同着他走出来,回手关上了门,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到底还是他打破了沉默,微微侧了头,轻轻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亦没有抬头,只轻声道:“为什么要道歉。”
“那天听人说额娘晕过去,我一时心急才那样逼问你,没轻没重的,一定弄疼你了,对不起。”
我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的,我不会生八哥的气,八哥现下最该道歉的人,也不是我。”
说完这些话,他又垂下眼沉默了,我忍不住道:“八哥既然担心汀璃,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她,她现在身子很弱,需要你陪在身边。”
“她不想见到我。”八阿哥低垂着眼,神色落寞得让人不忍凝视:“是我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是我夺去了她做母亲的权利,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我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汀璃太伤心了,说出来的都是气话,怎么能够当真。”我低低叹了一口气,站定了抬起头,凝视着八阿哥轻声道:“八哥,我想要你一个承诺。”
八阿哥亦随着我站住,抬起头道:“你说。”
“我要八哥答应我,即使汀璃这一辈子再也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即使她从此气你恨你恼你怒你,你也要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八阿哥淡淡笑了一下,仰起头望着天空,郑重道:“天地日月为证,我爱新觉罗•胤禩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得郭洛罗•汀璃为妻,未来之日无论几多风雨,胤禩一定护她一世周全,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我勾起唇角,淡淡微笑。
八哥,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人力无法改变。将来如何,连我自己都很迷茫。我不知道口中的一句永远,能够在我们的生命中延续多少时间。我从来不敢许下永远的承诺,因为我怕有身不由己的那一天。但我不会再担心无子傍身的汀璃,因为我知道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会有你陪在她身边。即使不能拥有天长地久,至少这一生一世,你们不会孤独。
因着良妃身上不好,这些日子我时常进宫,留在她身边照顾她,或是陪她说说话,弹弹琴给她听,都只是为了能让她开心一点。良妃也会配合地对我微笑,可是我知道,那份笑意,根本无法进入她的心里。
飞蛾恋火,所以她不顾一切,哪怕最后会被心上的那个人伤到心碎,伤到绝望,伤到身如齑粉、灰飞烟灭,她也不会后悔当初的深爱。
良妃,一如飞蛾。
这天下午进得宫来,正往储秀宫的方向缓缓走着,天色阴沉,沉沉的云一层压着一层,只让人觉得憋闷的不透气。碧彩抬头看了看天气,在我身侧轻声道:“福晋,咱们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雨,若是淋着了福晋可怎么好。不如咱们先回去,改日天气好的时候再来给良妃娘娘请安,也未为不可。”
我摇摇头:“不要紧的,再走几步便到了。你当偌大的储秀宫,就连几把伞都没有备着的?若实在没有时,叫人赶着送来也来得及。今天既然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看过了额娘再回去。”
正说着,从前面宫墙的拐角处匆匆过来一个小太监,见了我便站住垂首打千儿道:“十三福晋万福金安。”
我站定了打量他,看着面生,便道:“小公公可是有事对我说?”
“福晋客气了,回福晋的话,皇上听说福晋进宫,传福晋过去说话,请福晋先随奴才来。”
我道:“皇阿玛在乾清宫么?”
“回福晋的话,皇上不在乾清宫,在后面的小御花园,奴才给福晋引路。”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回身对跟着的琴舒道:“你先去储秀宫,看看额娘怎么样了,跟她说皇阿玛传我过去,我一会儿再去储秀宫给她请安。”
琴舒答应着去了,我带着碧彩跟着那小太监往小花园走去。到了小花园,却哪里有康熙的影子。问那小太监时,他唬得只跪在地上叩头道:“奴才不敢欺瞒福晋,皇上实实是这样吩咐的,奴才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福晋恕罪。”
“算了,许是皇阿玛有事耽搁了。”我抬首打量了一下四周,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在这儿再等等。”
那小太监听了这话逃得飞快,一溜烟便没了影子。
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一抬头却见碧彩的脸上也挂着汗珠,便掏出手帕递给她,笑道:“瞧瞧,走了这一路,你必定也累了,先擦擦汗,坐下歇一会儿吧。”
“谢谢福晋,奴婢不坐了。”碧彩脸色发白,似乎不大舒服。接过手帕,却不擦汗,只问道:“福晋口渴么?这皇上也不知道几时才来,要不奴婢去给您寻杯茶来喝吧。”
我想她必是也累了,在我面前又未免拘谨不得歇,便点了点头,道:“去吧,快些回来。”
碧彩去了,我一个人坐在石头上静静等着康熙到来,等了半晌却不见半个人影。只天色像是越发沉了,微微的风刮起来,吹动着院中的树叶子沙沙作响。我怕过会子下起雨来,心中开始有些着急,便站起身走了两步,往乾清宫的方向张望着,心里盼着康熙快点来。却冷不防听到身后假山的另一侧,隐隐似有人声。
我吓了一跳,凝神细听时,果然是人压得极低的说话声,说话的人似乎是一个女子,声音柔柔低低,我隐约听到她在说:“殿下看这天气,八成是要下雨呢,偏偏在这会子约嫔妾出来,殿下还真是个会挑时候的。”
然后是一个略带笑意的男子声音:“见上一面多不容易,你还挑剔是什么天气。这样的天气你不愿意?那好,我这就把你送回去,今天就当时咱们没有见过,可好?”
“殿下!您就会欺负嫔妾,嫔妾怎么会不想和殿下在一起呢?可是殿下,嫔妾现下正被皇上禁足,殿下这样带嫔妾出来,嫔妾担心…”
后面那个男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顾不上去细听了,脑子里满满的充斥着惊愕,竟让我除了发呆再也做不出别的反应。甫一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便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就是那天遇上的瑞常在。而那个和她在一起的男子,那把轻柔温和的声音,竟然是我的二哥,当今太子殿下…
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康熙的常在,会在禁足期出现在小花园的假山后面,身边…还跟着太子殿下。
其实事情不难解释,只是那唯一的答案,我偏偏不愿意相信。
处于震惊中的我脚步根本无法挪动半分,只能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听瑞常在略显不满的声音:“殿下,您到底打算怎么办。等这孩子将来长大了,难不成还要让他唤你哥哥?趁着孩子未落地,您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
太子沉默了片刻,低低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你不住…”
“嫔妾不想听殿下说这样的话。”瑞常在的声音因着激动也高了几分:“嫔妾只让殿下拿个主意,嫔妾想给这孩子一个实在的名分。”
“实在的名分,就是皇阿玛的孩子,就是我的弟弟。”太子截断她的话,声音轻而坚定:“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只能这样做。你是皇阿玛的妃嫔,这个孩子在你肚子里,他就只能是皇阿玛的孩子。如果哪一天他不再是皇阿玛的孩子了,那你和他就都活不下去了。”
我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站在那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害怕之余,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我一定不能被他们发现,如若不然,就算太子不杀我,这件事情也会令大家都为难。可是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走?走不掉,我一动就会被他们发觉。可若就这样站在这里也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天!我该怎么办?
心咚咚跳得很快,手却是冰凉的,指尖冒着冷汗。身边的风呜呜地刮着,沉闷的天空骤然响起一串呜隆隆的雷声,暗云翻动了几下,便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我轻轻转头环顾四周,发现假山的暗处有一个小角落,那里的岩石正好能挡住我的身体。趁着越来越大的雨声,我轻手轻脚地一步步往那里挪动,想着暂避一时,太子和瑞常在,应该不会在这里留太久的。
谁想刚刚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嗤―――”的一声布料撕破的声音。
我惊慌地回头看去,原来是凤尾裙的下摆勾在树枝上,被扯开了一个洞。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太子的声音已经响起来:“谁?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