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执子之手 ...
-
我看到他的双眼蓦然睁大。
不过片刻,他的眼神变得愈加温柔,双手揽住我的腰,开始了缠绵的回应。
他启开我的唇,滚烫的舌滑进来,与我的舌尖相触,翻搅在一起。我脸颊上的温度骤然升高,感觉到他的呼吸也愚见急促,心里忽然一颤,双手抵上他的胸口猛地一使力,拼命将他推开。
他被我一推,身子一晃才坐稳,有些愕然地看着我。我喘了两口气,低下头用手背擦去唇边的银丝。他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我的肩头,我顿了顿,不动了。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我垂眼不语,心底却泛起自嘲的笑。
那一夜是一场噩梦,虽然我现在能够嫁给他说到底也全亏了那一夜,但它仍旧是一场,想起来便会让我疼的噩梦。错的时机,对的人,我真正的洞房良宵,却为我带来了四个月的痛不欲生。
说不在乎,原来还是骗人的。
他握住我肩膀的手紧了紧,小心地看着我。我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望着他,心却在这时狠狠的疼了一下。
说要放弃他,原来根本做不到。
只要他是十三爷,就做不到。
我连想象一下都会觉得奢侈的事,现在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我成了他的妻,他名正言顺的妻。
在醉红楼中受尽凄苦,可是一想到他,我就觉得自己变得好坚强。
利箭射入胸口,去与留只在一念之间,因为他,我选择了回头。
君子堂外那个酣醉的身影那样让我心疼,也只因为那是十三爷。
摇晃的马车里他与我静静相拥,他笑言要给我说好的长相厮守。
“我只敢守护你,不敢拥有你。”
“我不怕你是花妖狐魅,却只怕你是月宫仙子,单等时辰到了,缘数尽了,便要离开这尘世,叫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到你回来。”
“十年哪里够,七生七世,我犹嫌未可…”
言犹在耳,人,却是越走越远。
是我将他推开的,是我不知所谓的害怕逼他远离了我。
我以为他放弃了我,他却去求康熙赐婚,不惜触怒龙颜。
我以为他已经不爱,他却在心里,悄悄装了千千万万个放不下。
我求皇阿玛赐我一死是为了保住他的声名,他对我避而不见,是为了保住我的命。
我气他怨他怀疑他,却根本不曾站在他的角度去想。
我如何能真的挥剑断情,忘了眼前这个我唯一装在心里的男人。
如果心空了,灵魂便也空了,躯体活在世上,不过行尸走肉。
就这样吧,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心曾经怎样的痛过,现在雨过天晴,我做了他的妻子,那便不该再怨。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交杯酒已经喝过,垂落的衣襟现在还紧紧系在一起。我是他名正言顺的结发妻,这一生也只有我,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风雨江山。
以心相护,以沫相濡,就这样,过一辈子…
一辈子…
这样近的看着他,我再也忍不住,一头向他扎过去。
撞上他胸口的那一刻,结实温暖的触感让我感觉到久违的真实。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双手从我的肩头绕到我的背上,轻轻揽住我。我在他怀里闭上眼,声音有些颤:“我原谅你,可是我不想再听对不起…”
他忽然伸手摸我的脸,然后慢慢将手盖到我的眼睛上,声音艰难,能听得到刻意发出的笑意:“大婚的日子,新娘子可不兴哭的。”
我深吸一口气,再颤抖着呼出,也强笑道:“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哭,为什么却不许我哭。苍天有情,他知道我这个人嫁得辛苦,我这泪,要为自己流…”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揽着我。
过了半晌,手心里忽然被放进一个物体,垂头去看,是一个做工精巧,质地柔软的红色香袋。
香袋上绣着白色的梅花,式样清雅别致。我好奇地摸了摸,里面是一个形状奇怪的物体,有些硬,有些滑。我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他淡淡一笑道:“打开看看。”
打开香袋,我便愣住了。
香袋里是一块如意,白色的玉如意。质地纯洁细腻,在烛光映衬下闪动着柔和的光,那玉触手温润,上端雕刻着流云的图案,线条流畅,雕刻精美。我抬起头,惊奇的望着他,他伸手摸了摸那块玉,修长的手指滑过流云完美的弧度,笑道:“这是羊脂白玉,白玉中的上上品,光泽含蓄如凝脂,很稀有的。”
我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他说:“我希望你的一生,能像你的名字一样。”
我淡然一笑:“愿望罢了。”
他道:“你还没把它看仔细呢。”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块如意:“要看背面。”
我将如意翻转过来,原来背面还刻了两行字。
系我一生心,
负你千行泪。
我恍然一笑,轻轻合上手掌,将玉如意扣在掌心,他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喜欢么?”
我点头,他的眼睛便弯起来了。
我将如意放回香袋,将香袋系在腰间,一笑道:“这个我会一直收着的,这是你自己说你欠我的,你欠我…这一辈子的眼泪。”
他将下巴抵上我的肩膀,在我耳边道:“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是谁要拆散我们,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不会再放手。”
红烛的泪在烛台边缘摇摇晃晃,坠落到雕花木桌上。
漫天的大红仿佛要将我淹没。
我笑着,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前。
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大婚次日,新妇入朝谢恩。
镂金三层的朝冠,以红宝石为顶,周缀十颗东珠。后脑数行垂珠中间衔着青金石,末端坠了珊瑚,随着步态而摇曳生姿。朝服是一色的石青,绣文前后共七条行龙,领后垂了金黄绦,倒也庄重。
湘儿为我理妆完毕,抬头看一眼窗外雾蒙蒙的天色,轻声叹道:“下了一夜的雨,天都还未放晴。往常在宫里时向皇上请安也没叫福晋起过这样早,如今可真是被那些规矩礼数一层层压着,半点不自由。”
我淡淡道:“往日在宫里,万事都有皇阿玛和哥哥们替我挡在前面,在最后关头对我施恩庇佑。纵有一二处不合礼教的地方,因我是皇帝的女儿,也没有人胆敢乱嚼舌根。如今不同了,既为人妻,这规矩仪式便显得更加要紧,一步行差踏错,惹人笑话的不止我一个,这阖府上下的面子,可是丢不起的。”
湘儿只是一笑:“福晋可也太过小心谨慎了,莫说您如今怀着小主子,一切礼仪从简。就是不曾有孕,宫里上下都是知道底细的,她们忌惮着皇上到底宠您,谁敢说出个什么来。”
我笑道:“越发嘴乖,莫不是同小东子处得久了,将他那油嘴的毛病也学了来?快去准备车辇吧,再晚些可就真要误时辰了。”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
马车四围的流苏摇摇曳曳,青骢马的毛发被梳理得油光水滑,配上金围玉绕的鞍鞯和笼头,真个是宝马香车。
我微微蹙眉,掀起繁复的纱帐与珠帘,向湘儿问道:“这不是我在宫里时用的车?怎么带出来了?赶明儿把这些劳什子撤了吧,叫人看着笑话。”
湘儿道:“出宫的时候皇上吩咐,除了那辆凤辇留在了储秀宫,余下的车辇都还是福晋用着。之前在宫里时什么好车没用过,这样的锦帐难为您还瞧在眼里。福晋如今不要这一辆了,难不成还叫奴婢给您寻一辆青布幔子的去?”
我将眉微微一蹙,正待再说,却听十三微带调侃的声音传过来:“你主子是女诸葛,一生唯谨慎。你莫要听她的,若当真寻了一辆青布幔子的来,那才是丢了咱们府里的脸面,且下去歇着吧。”
湘儿行礼退下,十三一下纵上车,三两步坐到我身边,只向外面吩咐道:“走吧。”待车轮辚辚开始转动,方转向我笑道:“夫人治家勤俭,可也不用这样亏着自己。这镶珍珠缀银铃儿的车,咱们府里还是用得起的。”
我瞥他一眼,笑嗔道:“湘儿那丫头叫我养得刁,如今越发连这样的锦帐都瞧不上了,你还纵着她。仔细她明儿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去,这城里的王孙勋贵一个也入不了眼,到时候看你如何打发她。”
十三将我揽入怀中,笑道:“湘儿自小跟着你,一向谨慎稳重,方才连她都那样说,可见是为你不平。虽说从公主到皇子福晋,不只是吉服上少两条龙那样简单的事,可到底还是天家媳妇,那里就用得着这样寒酸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这份心意我领,可是我看不得你这个样子,心里不好过。”
我偎在他的胸口,因他这句话而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一向不在意这些东西,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得君如此,妾复何求。”
站在乾清宫门口,熟悉的地方,陌生的感觉。
康熙只叫了十三进去,我站在门口等候,不一会儿他便出来了,冲我招招手:“皇阿玛叫你进去请安。”
我望着他,他冲我点头,我对他微微一笑,提步走进殿中。
殿中的陈设那样熟悉,几乎合目也能找到御案的位置,在案前站定,便有人在我脚下放了一个软垫,我缓缓跪下去,叩头:“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起来。”康熙的声音很沉稳,听不出情绪。马上便有两个宫女馋了我站起身子,待我站定,康熙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宫女们退下,房间里只剩了我和康熙两个人。他看了我半晌,淡淡一笑道:“过来让朕瞧瞧。”
我缓步向前,步上台阶走到他身旁,他伸手一拉,我依旧在他身旁坐下。
他问:“老十三的府里还住得惯么?”
我笑:“不过才一晚,谈不上习惯不习惯。”
康熙点点头:“是啊…不过才一晚。你说朕怎么就觉着,你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过了似的。”
心下一暖,嘴上却不饶人:“原来皇阿玛早就想把儿臣嫁出去了,儿臣就知道,皇阿玛一定是嫌儿臣聒噪了,一早便烦了呢。”
康熙却不着恼,仍是温和的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还是这一声皇阿玛听着舒坦,你一唤朕皇上,朕便觉着生分了。朕可不想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到头来连一声阿玛都听不着。”
我仍像儿时一般歪进他怀里,将侧脸贴上他胸前的衣襟:“皇阿玛…”
他将手放在我的头发上缓缓爱抚,这样的画面,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过,我还是那个缠在他身边时时撒娇使性的格格,他也还是那个,放下身段放下架子,一心只知疼爱女儿的阿玛。
依偎良久,我轻声道:“皇阿玛为何要将儿臣昔日在宫中的物品悉数送进府中?儿臣知道皇阿玛心疼儿臣,可是那些东西无一不是公主的用度,这样,终归太点眼了些…”
康熙轻轻拍着我的背,温言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难道万事不该周全些?那些东西都是你在宫里用惯了的,现下你搬去府里,若是身边的东西不服用,怎么能安心养胎呢?你看看这些宫中府中的女人们,哪一个有了身孕不是千小心万小心的养着。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这一胎又怀得辛苦,又是舟车劳顿又是淋雨晕倒的,皇阿玛已经很揪心了,如今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若再让你吃的用的都不习惯,皇阿玛怕是就要坐卧不宁了。”
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我在他怀中轻轻闭上了眼。
我知道,我没有失去这个阿玛。
踟蹰在储秀宫门口,却始终,踏不出第一步。
湘儿跟在我身边,低声劝道:“福晋,既回来了,终归是要进去看一眼的。”
我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无奈又顿住了脚,回身叹道:“我实在没有面目再去见额娘。”当初辞行的时候良妃身体不舒服,我只在殿外遥遥磕了一个头,并未曾看见她本人。今天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第一次相见,没想到面对她,竟是这样难。
先回了清怡阁,脱下繁复的吉服宫装,换一袭汉家衣衫在身上。将青丝慢绾,梳成一个慵懒的垂云髻,我对着镜子咬了咬嘴唇,起身向正殿行去。
犹豫半晌,终归还是要见。
踏进正殿的那一刻,熟悉的龙涎香气迎面扑来,心反倒安定了几许。
绕过围屏,清丽女子斜倚梨木榻上,虽年已不惑,却仍是倾城的绝色。
我缓缓向她行去,群尾曳地窸窣,环佩叮当有声。她收回远望的视线,一转头见了我,唇角随即漫起笑意。我行至她身前几步处,俯身大拜:“额娘金安。”
她走过来扶住我,声音仍是那样关切:“快起来,有了身子的人,万不可行这样大的礼,仔细压着孩子。”
我抬起头,却不肯起身,自下而上凝望她温柔的眉眼,心中的自责便更甚,一张口,发现自己声音涩然:“额娘不用这样,儿臣承受不起。是儿臣对不起额娘,额娘若是责罚,儿臣心里还好受一些。”
“傻孩子,说的尽是傻话。”良妃拉我起身,携着我在榻上坐下来,缓缓道:“你没有对不起额娘,这样的结果其实很好。你有一个爱你的丈夫,这是额娘倾尽一生也没有求来的。你比额娘要幸福,就该珍惜这福气。现在看着你身边有了个可以依靠终身的人,肚子里还有了自己的骨肉,额娘很高兴,真的。”
我握着良妃的手,轻声问道:“若是结局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若是皇阿玛没有把儿臣嫁给十三爷,那额娘又当如何呢?如果是因此而让额娘伤心失望,究竟是儿臣的罪过。”
良妃淡淡一笑:“额娘知道,你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若果真是这样,额娘宁愿陪着你去。你皇阿玛既然狠心弃你,我们留下来又还有什么意思。”
我凝视着她,认真道:“额娘对皇阿玛,真就一点留恋也没有了么?”
良妃看我半晌,垂下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留在储秀宫陪着良妃用过晚点,傍晚回到府中便觉身子疲乏,腹间隐隐传来坠痛,不禁感叹果然生养是件辛苦差事。用手抚摸着肚腹,我的唇角不由自主挂上微笑,不曾想,如今这个苦命的孩子,也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
仿佛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再也舍不下这份上天的恩赐。
我要给它最好的一切,我要竭尽全力弥补,我曾经想抛弃它的亏欠。
十三轻轻进门来,在我身旁坐下,我转头对他一笑,拉着他的手在我腹间轻抚:“你摸摸咱们的孩子,你很快就能见到它了,它一定很可爱,也一定会很幸福。这是我许它的,也是我欠它的,什么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就算上天也不能。”
他凝视着我略微隆起的肚子,目光柔和:“这也是我欠它的,我用一生来还。”
我微微一笑,靠过去环住他的腰,偎在他胸前:“胤祥,这是你说的,你要一诺千金,不可以反悔。”
他不动,也没有回答,良久,喃声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我怔了怔,双颊微热,半晌方低声又唤了一遍:“胤祥。”
他一下将双臂收紧,下巴抵在我头上,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期许:“再唤一遍。”
“胤祥。”
“再唤一遍。”
“胤祥。”
“再唤…”
“胤祥。”
一遍遍,一声声,我不厌其烦的满足着他的要求。
他紧紧地拥着我,像一个孩童终于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满满的,全是不可自制的喜悦,和害怕失去的小心。
一头青丝高绾着望月髻,凤尾裙在地上曳出雍容仪态。次日清晨,我坐在珩梧殿正堂之上,拥着用鲛罗纱制成的大红色纱袍外罩,等待着我最不愿见到而又不得不见的两个人。
珠帘高卷,门户大开,可以看到两个纤柔的身影在丫鬟的簇拥下绕过回廊款款行来。进了正厅,跟随的侍婢随即退下,有丫鬟在我面前放了一个软垫,打前一个女子缓缓跪下叩头,声音柔柔低低:“妾身瓜尔佳氏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我微微颔首,轻声道:“扶起来吧,如今不比往日,更需得万事小心才是。”
两个侍婢扶她站起身子,她谢了恩,微微抬眼却一下愣住,柳眉微蹙,大睁着双眼诧异地打量我。我与她对视片刻,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被她认出来了,我也懒得解释。紧接着后面的女子也跪下一样请了安,我让她也坐下。瓜尔佳氏仍旧怔怔的站着看我,我微一蹙眉,只道:“盈姐姐还不落座么?站久了身子沉,仔细伤了胎气。皇家血脉,你我可皆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瓜尔佳氏听我这样说,立刻低眉敛目道:“妾身惶恐。”随即在下首的椅子上欠身坐了,向前微微探着身子,十足十恭敬谦卑的模样。
我轻轻一笑,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只略略理着自己的袍袖,淡淡道:“我虽然是这个府里的主母,可是岁数小,初来乍到的也是个新人,比不得两位姐姐侍奉十三爷多年。日后只盼着姐妹们同心同德,多多帮衬,莫要在外人跟前落了什么闲话。咱们这府里能够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自是最好,毕竟不生是非,是大家的福气。”
她二人起身应是,我又笑着招呼她们坐下,瓜尔佳氏微微欠了身子,交了一个厚厚的本子在我手里,轻声道:“这是家里这些年的账,还请福晋过目。”
我笑了笑,接过账本略略看了几眼,又交还到她手里,笑道:“我年轻,这家里的事也不大拿得来,还是姐姐照管着的好。这些年姐姐将这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十三爷和我都是知道的,以后还要姐姐多费心了。”
瓜尔佳氏,外表看来温顺柔弱,可这嫁入皇家的女人哪一个是善茬?她十六岁入侍,至今已六年有余,若非我今番嫁进十三爷府,这嫡福晋的位子迟早是她囊中之物。她此番对我多么怨怼,多么不服,并非因为她的谦卑我便感受不到,又何必非跟她争这些个零碎事。账她来管,总比我这个从没摸过账本子的人来接手要好。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决定,她也必不敢擅专。
瓜尔佳氏也不推辞,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收回账本,我仍旧淡淡笑着,对她们道:“日后早上无事,也不必特意过来。礼闹大了,反而显得一家子生疏了。”
她们起身应是,我又让她们坐下。
借这当口细细打量了一下身旁的两个女子,瓜尔佳氏是鹅蛋脸形,垂珠眉柔情目,生得端庄娴雅,温婉谦淑。石佳氏此时仅封了格格,或许自知身份低微,总是垂着头,神色恭谦,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
正自闲聊,忽然门外摇摇晃晃撞进来小小的一团,我还没有看清,那小小一团就一下抱住我的腿,冲我扬起大大的笑脸,原来是一个小女娃。小女娃嘟着小嘴,奶声奶气的冲我问道:“您是晴儿的新姨娘么?”
我一怔,还没有开口询问,瓜尔佳氏便赶忙站起来,一把抓住小女娃的手往后拉,轻声斥道:“晴儿,不许胡闹,还不给福晋见礼。”
小女娃扯着我的裙子,皱眉道:“可是阿玛说,今天可以见到新姨娘的…”
瓜尔佳氏朝我蹲了蹲身子:“玉晴年幼不懂事,冲撞了福晋,请福晋恕罪。”
原来这便是他们的那个女儿,原来这便是曾经让我伤心落马的那个婴孩。光阴荏苒,岁月流年,当年是父精母血,如今却已经能够承欢膝下了。我淡笑着摆手:“没有关系。”轻轻拉过小女娃,一手整理着她有些弄乱的领口,边笑道:“你叫玉晴?”
小女娃眨着大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
细细的眉,大大的眼,长长的睫毛,圆溜溜粉嘟嘟的小脸。小女娃天生一副好相貌,说不出的玉雪可爱。我怨过恨过委屈过,我曾经多么希望没有她的存在。可她到底是胤祥的孩子,是我深爱着的男人的骨肉。
我揉了揉她嫩嫩的小脸,笑道:“这孩子,真真打小便是个美人胚子。”
她扯了扯我的袖子,微微皱了小眉头:“阿玛说您是晴儿的新姨娘,可是额娘却说要晴儿唤您作福晋,晴儿到底唤您什么好呢?”
我一怔,微微抬眼看向瓜尔佳氏,随即对着小女娃笑道:“那就姨娘吧,不拘那些个礼数,听着亲近些。”说着往身上摸了摸,顺手拿下一个小玉佩递到她手里:“姨娘也没有什么好送你,这个小玩意儿,就当见面礼了。”
墨绿色的玉佩,细腻灵透,触手生温。玉佩上被能工巧匠雕琢出了一幅鱼跃图。一大一小两条鲤鱼在水面间高高跃起,浪花托着鲤鱼,更显得活泼灵动。晴儿接在手里笑弯了眼,指着那两条鲤鱼甜声道:“这个是姨娘,这个是晴儿!”
我抚着她的头:“喜欢就常常戴着,有空就到姨娘这里来玩,听到没有?”
晴儿重重点头,朗声道:“谢谢姨娘!”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人笑道:“兴头成这样,是又得着什么宝了?”
晴儿听见那人的声音立刻转身奔出去:“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