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乱点鸳鸯 ...
-
晚间十三回来,依旧是满身的风尘,气色看着倒是出奇的大好。
他一进门便挥退了下人,靠过来对我笑道:“有没有想我?”
我正坐在镜台前面梳理头发,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没有。”
“真的没有?”他挑挑眉,靠过来在我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没有?”
我忍不住一笑,将他推开,笑道:“总是这样不正经,什么时候变得和十四爷一样了,这般的小孩脾气。”
他听了这话倒愈加的耍赖,揽着我只道:“那我索性就将这小孩做到底,你倒说说是我好,还是十四弟好?”
我本欲不说,无奈他的痴磨纠缠,最终只得告饶:“好好,我说,你先放开我。”
他放下环在我腰间的手,等待着我的答案。我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淡淡一笑:“我喜欢十四爷,可是,我爱你。”
他怔愣了两秒,忽然靠过来,覆上了我的唇。
我缓缓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这我奢求而来的放纵。
缠绵许久,旖旎的气氛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门外是保福恭敬的声音:“少爷…”
十三皱了皱眉,睁开眼缓缓直起身,将垂落在身前的辫子向后一甩:“什么事?”
“回少爷的话,四少爷请少爷现在过去一趟,说有事和您商量。”
十三顿了顿,道:“知道了。”然后低下头对我轻声道:“这样晚了,四哥定是有要紧事,我过去看一眼,你早些休息吧。”
我点点头,含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三个月后…
“呕――”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强烈的头晕因为我的勉力支撑而更加肆虐,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让我控制不住的作呕,扶住胸口,一种恐惧袭上心头。
如果…不会的…
湘儿推开门进来,见了我这副样子,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轻拍我的后背:“这段时日总是这样,殿下要是实在不舒服,就请太医过来看看吧,总这样撑着,奴婢实在是担心。”
我平静了气息,弯弯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傻丫头。”
湘儿为我拍背的动作一滞,眼睛瞬间垂了下去,那语气分明是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不会的…殿下不要乱想.”
“收拾一下,陪本宫出去一趟。”我站直身子吩咐道:“只准你一个人跟着。”
马车一路颠簸,我的心也跟着起伏了一路。
车在一家距离皇宫足够远的医馆门口停下,我将脸上的面纱向上拉了拉,扶着湘儿的手下了车,缓步走了进去。
郎中还未曾开口,湘儿便先扔给他一锭沉甸甸的大银,面无表情沉声道:“什么都不要问,你只给我家夫人诊脉便是。”
大夫诧异又忐忑的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默不作声收下银子,冲我勉强笑道:“在下请夫人脉息。”
我将手放在脉枕上,湘儿在上面盖了一方锦帕。郎中将四指搭在我的手腕上,凝神了半晌,抬头看着我,陪笑道:“敢问夫人,最近可有感觉浑身乏力,恶心不适?”
我愣了愣,垂下眼点点头,他又换了另一只手细细诊了诊,方站起身来,冲我们笑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我死死盯着青石的地面,颤声道:“大夫…你会不会诊错。”
“呵呵...”大夫微眯了眼睛,笑着捋了捋胡子:“夫人,这有了喜这样大的事,在下怎敢同夫人开玩笑。不会诊错,是喜脉。”
我深深闭上了眼睛。
湘儿走上前来,轻声道:“夫人,脉也诊了,咱们回府吧。”
我恍惚的点头,应着:“好,回府…”
湘儿过来搀扶,我的脚步却是虚浮的,晃晃悠悠,踉踉跄跄,好容易走出医馆上了马车。
马车上,湘儿一直一脸紧张的看着我。
我靠在马车壁上一动不动,眼神一直很呆滞的望着前方,脑子里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
自那天十三被四阿哥莫名叫走之后,再见面时,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见到我时只看了两眼,便抿抿唇,回身走掉。回宫后,也再没来找过我,我也得不到他的半点消息。心灰意冷之际,却也渐渐自我安慰,他只是不想连累我而已。
下药的是何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已经中计。若此事被康熙知晓,事关天家体面,他纵是再宠我,也不会由我任性。
如今,我该怎么办。
下意识地用手抚上小腹,那里有略微的隆起,里面安安静静睡着的,是我和十三爷的骨肉。
孩子,我的孩子,当它真真切切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时,我才那般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此刻是一个母亲,我想留住它,我真的想让它活下来。
可是这个孩子,留不得…
我狠狠闭了闭眼。
然而,在看向手中浓浓的一碗药汁时,我却怎么也无法将它移到唇边。
这次不是怕苦,而是…
我用手轻轻抚上了小腹。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自南巡回来后我拖来拖去,就拖到了现在这般田地。心中其实再清楚不过,如若此时再不下决断,就决计再也瞒不过了。但每每将药碗举起时,我却总似乎能感觉到那个小生命正在腹中踢打,抗议。
我的孩子…
看着药汁,我告诉自己,一狠心,一仰头,一切,便都过去了。
十三爷的名声不会受损,我们仍能恢复到从前平淡的日子,多好。
但,却还是下不去手。
我知道这个孩子注定无法降生。要么我现在亲手结束它,要么…我陪着它一起死。
我不怕死,可若被人知晓,十三爷…连带四阿哥都会受到牵连。
拿着药碗怔怔出神,直到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划破院内的宁静。我一惊,手指松开,药碗在空中翻转着坠落,砸在青砖的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黑色的药洒了一片,一双青黑色的靴子落进我的视线。
康熙有些好笑的声音自我上方响起:“丫头,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看着地上的药汁愣了片刻,便慌忙站起身子,跪地俯首道:“皇阿玛吉祥,儿臣御前失仪,望皇阿玛恕罪。”
“起来吧。”康熙在软榻上坐下来,冲我招招手:“在喝药?怎么,身子不舒服?”
我缓缓站起身子,望着身边的碎片,只好笑道:“儿臣想是夜里受了风,今早起来略有些头疼,已经叫太医看过了,开了些药来调养着。”
康熙转头冲外道:“来人,宣太医过来见朕。”
我心上猛地一颤,慌忙向外喊道:“等一下!”然后转回头对康熙道:“太医说儿臣并无大碍,这些药原本吃不吃都两可的,皇阿玛不必再麻烦太医了,也免得叫人说儿臣的闲话。”
“总是这样谨慎,那便罢了吧。”康熙笑了笑,招手叫我坐到他身边,笑道:“丫头,朕今天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在软榻边上欠身坐下:“什么好消息?”
“朕上次同你提过你的亲事,你总是推脱。朕这一次为你选了一个好额驸,过两日你亲自相上一相,若是中意,朕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你看如何?”
这句话的效果无异于一声惊雷,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康熙见了我的反应,笑道:“做什么这样惊讶,你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难道还不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回过神来,凑到跟前挽住康熙的胳膊,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强笑道:“皇阿玛,儿臣不嫁,儿臣要一辈子侍奉皇阿玛和额娘,哪儿也不去。皇阿玛您不要赶儿臣走,好不好…”
康熙伸出另一侧的手拍了拍我的头,叹道:“皇阿玛怎么舍得赶你走呢,为了让你不离开京城,皇阿玛在那些世家子弟里是千挑万选。既不能门第不高委屈了你,也不能让你嫁一个整天只会斗鸡摸狗的纨绔子弟。这选来选去,才选中了孙荩臣的小儿子。他这个小子朕是见过几次的,取了个名叫承运,与你一般年纪,生得眉目清秀,能文能武,比你那几个哥哥不差。这么个人,你真的不满意么?”
原来是孙思克的儿子,也算得出身名门。平叛三藩,征战准噶尔,孙思克可谓战功赫赫,是一代名将。康熙对我的这份心,也真是虔了。我心下感动,却终归不能领他这份情,只好垂头不语。
康熙低下头看了看我,轻轻笑了笑,又道:“朕知道你性子沉静,和你额娘一个样子,看不上那些名利富贵,只想过安静的日子。所以朕才选中了孙家,荩臣过世得早,自然不会再有人削尖了脑袋想着去过他家的门路,你的日子过得也能清静些。这话又说回来,荩臣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那孙承运也算得将门之子,功臣之后,你若当真嫁过去,也不会有人敢小瞧了你。丫头,这样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么?”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奈何我的心,早已经给了另一个男人。康熙这一片爱护之情,我终究是要辜负的。我闭上眼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在康熙的身前缓缓跪下,垂头轻声道:“儿臣多谢皇阿玛苦心安排,可是儿臣不想嫁,真的不想嫁。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吧。”
我深深叩下头去,康熙顿了顿,长叹一口气,弯下身扶着我直起身子,叹道:“不嫁他,难道真的要皇阿玛把你嫁到蒙古去?丫头,再留两年过了二十岁,可就真的只有和亲一条路了。到那时候,你可就要让皇阿玛把这一颗心都想碎喽…”
我紧紧地抓着康熙的袖子,拼命抑制鼻间的酸涩,不敢抬头看他,只得怔怔的凝视他腰间的平金荷包,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皇阿玛…难道之前没有想过要儿臣去和亲么?”
康熙静默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真若实话说,想过的。你还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对朕说,敬贤格格并非龙裔又深受皇恩,是最合适的和亲人选。等你长到十四五岁,就已经有藩王派使臣来求亲了。他们一个个,都想挖走朕的心尖尖,可那有什么办法,朕是天子啊,朕的妻子儿女,都得为这江山社稷着想。丫头,和亲的请求,朕回绝得艰难,可是再艰难,朕也得想尽办法留住你。朕舍不得让你去大漠吃苦,朕也不想要了你额娘的命去…”
我死死的咬住下唇,强忍泪意,忍得身子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康熙待我胜似亲女,他是我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对我最好却丝毫不求回报的人。我真的好想孝顺他一辈子,我不想伤他的心,可是…我不能嫁给孙承运。
唇角微微发颤,心中思绪翻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眼泪在眼中滚来滚去,直欲夺眶而出。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膝行两步上前,一头扑进康熙的怀里,哭出声来:“皇阿玛…”
康熙伸出双臂环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温言道:“这丫头,这本来是高兴的事啊,怎么到说得哭起来了。好了,好了,皇阿玛知道这样决定有些突然,皇阿玛给你时间,让你好好考虑一下。或者你若是有了中意的人,告诉皇阿玛,皇阿玛给你做主。不哭了,不哭了啊。”
我将脸埋在他胸前的衣襟上,那上面本用金线绣着团龙密纹,模糊的泪光里看去,狰狞的龙首,锋利的龙爪,御用的明黄色,都成了冰冷泪光之中的幻影。心里就犹如这奢华的金线一样,丝丝络络,何止千结万结。悲辛无限,柔肠百转,只觉得一颗心生生被分成两瓣,恨不能剜心蚀骨,也胜似这如今的煎熬。
哭了片刻,我终于渐渐平复了情绪,离开康熙的怀抱,低下头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康熙叹了一口气,扶着我站起身子,自己也从软榻上站起来,向门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道:“既是身子不舒服,那药还是喝的。方才弄撒了一碗,过会子再叫丫头们煎一碗来,不好就传太医,莫要硬撑,嗯?”
我低眉垂首,略略屈膝轻声道:“谢皇阿玛惦记,儿臣知道了。”
康熙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我维持着低眉垂首的动作站在原地,心中茫然,空落,无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已经,没有了退路…
“殿下。”湘儿急慌慌地进门来,见了我也顾不上旁的,只道:“奴婢听人说十三爷要来给德妃娘娘请安,这会子怕是已经进了宫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却明白她的意思。三个月的冷淡,自从回宫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十三的影子,这样的事,湘儿自是认为我应该和他说清楚,今天,是个好机会。
这个孩子,就算是十三爷,也是没有办法让它留下的吧…
我勾勾唇角,深深苦笑。
步履匆匆,引得步摇上的珠链相互敲击,叮叮当当的脆响,我被湘儿搀扶着向前赶路,心中直如千丝缠络,茫然无头绪。一时想着他若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一时却又想着不要告诉他事实,只是看看他,明白他的处境,求个心安而已。
在宫门口,我看到了刚刚进宫来的他。
一身朝服,深深的藏蓝将面色显得更加苍白。从来光滑洁净的下巴,此时竟蓄了一层薄薄的胡茬。仿佛,也消瘦了不少,衣服都变得有些空荡。
他见到我明显一怔,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我。
我也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他三四步的地方与他对视,有话想说,唇角却不受控制的颤动着,渐渐眼底也笼上了蒙蒙的水汽。他见了我的样子,眉峰微动,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不忍。
“十三爷…”
我低低地唤他,他飞快地别过头去,抿了抿唇角。
我急走几步过去拉住他的袖子,他却将手向上一抬,我踉跄一下,颓然放手。
“十三爷…”
第二声轻唤出口,我看到他的手紧攥成拳,在微微的抖动。我慢慢将手覆上肚子,咬了咬牙,出口的声音有些发涩:“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他深深呼吸,停顿半晌,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
话语流转在唇齿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只顾看着他,在朦胧的泪光里凝视他清朗的容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视线渐渐下移,我浑身一颤,慌忙将手放下,别过了头。
依着他的性格,一旦告诉了他,就再不是秘密了,该做的事情他还没有完成,我不能连累他。
我再不敢看他,只低着头,眼神四下游移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既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想出宫去转转…”
说完这句话我便快步向前走去,仿佛逃离一般,却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躲开什么。刚迈出两步,便听前方一声娇叱:“站住!”
我疑惑抬头,面前娉娉婷婷立着一名宫装少妇,深粉色的旗装,端庄柔婉的眉目,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心中的不解就已经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不自在。
瓜尔佳•婉盈。
她见到我也是一怔,还未及说话,她身旁的侍女便开了口:“谁家的姑娘如此不懂规矩,胆敢这样冒冒失失的!侧福晋如今可是怀着小皇孙的,如若冲撞了侧福晋,你担当得起么?”
我蓦然怔住,定定的看着她。
孩子…又是孩子…她怀了十三爷的孩子…
是啊…他们的孩子才是合乎情理的,而我的孩子,不过是一个荒唐的错误。
眼前娇弱温婉的女孩脸色刷的变得惨白,她慌乱的推开哪个侍女的搀扶,扬手一掌狠狠掴去,厉声斥道:“放肆!”
挨打的侍女一脸惊诧,慌忙跪在地上深深俯首。
瓜尔佳氏忐忑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深深一福,垂首道:“臣妾瓜尔佳氏叩见公主殿下,下人无知冲撞,还请殿下恕罪。”
她这一蹲,余人也纷纷跪倒在地,一时请安之声不绝。方才挨打的侍女惊恐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伏在地上叩头哭道:“奴婢该死,奴婢不知公主殿下驾到,一时心急,冲撞了主子,求公主殿下恕罪,求公主殿下开恩。”
看着那小侍女拼命磕头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乏到了极处,只缓缓出了一口气,轻声道:“罢了,不知者无罪,你们起来吧。”
瓜尔佳氏由人搀扶着慢慢站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轻声道:“下人犯错,皆因臣妾管教无方,臣妾实在惶恐,谢公主殿下不责罚。”
我漠然抬眼看向一直在旁注视着这场闹剧的十三,他本微微皱眉看着瓜尔佳氏,感觉到我的目光,便将视线转向我,我与他对视了两秒,轻轻垂下眼,转身慢慢往回走。
世界一片混沌,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南巡,降林轩,莲子羹,指婚,我的孩子,瓜尔佳氏的孩子…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梦?为什么这一切明明发生的事情,都变得那样不清晰。为什么模糊的画面里,一切疼痛的感觉又是那样真切…是我不愿再去面对么?可是我终究是逃不过的呀…
茫然而机械的挪动着步子,我不知道要去哪里,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御花园中的荷花池边。
伸手抚上腹部,轻轻缓缓的抚摸,感受着自己对另一个生命的眷爱。
他是十三爷的孩子,可是我不能对任何人说。这个小生命还未曾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拥有了最肮脏,最不见天日的身份。
瓜尔佳氏腹中是他的骨肉,那个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的生下来,光明正大的接受所有人的赞贺和祝福,光明正大的被阿玛和额娘疼爱。
我的腹中,同样有一个他的骨肉,一个不被允许的,荒谬可笑的错误,一个永远不能被承认的孽种。
小小的婴孩,何其无辜?
错了,一切都错了…
是我害了这个孩子…
如果我没有和他一起去南巡,没有劝他喝下那碗莲子羹,没有因为不忍而以身相许,今天的种种,便都会不复存在。
这个孩子,也不会因为托生在我的腹中,而承受必定早夭的命运。
抬起头环视四周,小小的池塘中是满池的荷叶亭亭,就像用碧绿的玉雕琢的精美玉盘,承载着晶莹明润的珍珠,在清风中微微摇曳。
粉嫩的新荷,是生命的寄托。
我的唇角慢慢爬上了一丝笑意。
宝贝,额娘只想要告诉你,紫禁城中的荷花,其实很美…
纵然,你不会有机会看到了。
视线中盈润的荷花开始模糊,开始摇晃。我仍然笑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在夏日的微风中,却像深秋里一片枯枝上的残叶,摇摇欲坠。
世界朦胧而混沌,身子软软沉沉的倒下去。
伏在池塘边,能嗅到泥土湿润的香味,视线一片漆黑,意识渐渐开始恍惚。
最后的感觉,是一片温暖宽厚的胸膛。
和一声,深沉忧伤的叹息。
酒,是草原汉子的珍爱之物,浮生欢。
白玉酒壶,白玉杯,千年陈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在杯中洒出一串轻响,激起几点玉珠。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我不禁弯起唇角。
素手轻移,温润的白玉与指尖缠绵,优雅而寂寞。一仰头便是一杯苦酒入喉,那份辛辣顺着喉咙一直向下蔓延,渐渐游走进四肢百骸。
我痴痴的盯着桌上的白玉酒具,放下酒杯,将颤抖的手伸向了酒壶,壶盖,壶把,壶嘴,一丝一点,缓缓抚摸。
温润清朗的白色,曾经,我是那样依恋…
白色纯净,可白色易污,不再干净的白色,他不再属于我…
我缓缓扬起手,忽然咬着牙用劲一挥,桌上的杯盏应声而落,噼噼啪啪在地上砸出无数碎片。
湘儿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急道:“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啊!您已经喝醉了,快回屋去休息吧。要是让皇上和娘娘知道了,您可就连一步的退路都没有了!”
我缓缓抬眼,死死的盯着她:“把所有白色的东西都给本宫扔出去,本宫的眼前,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一点白色。”
湘儿没有劝,也没有应承,只是皱眉道:“殿下…”
我甩开她的手,吩咐道:“去给本宫再拿酒来。”
湘儿拼命摇头:“殿下不能再喝了!酒醉伤身,何况您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小主子。殿下,您不想活了么!”
我抬起头,盯着她一字一顿:“去给本宫拿酒来。”
湘儿猛地跪在地上:“殿下!”
“去!”
我猛地挥手指向门口,厉声下着命令。
湘儿没有办法,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来,挪着步子拿来了新的酒壶酒杯。
清冽的酒,一杯杯,醉了我这心死之人。
可笑,心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喝醉。
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从院门外走进来一个绛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在门边顿了顿,然后飞快的冲过来,劈手夺下了我的酒杯:“还喝!你看看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意,你从来不是一个这样糟蹋自己的人。”
迷蒙中抬眼,终于看清他的模样,我翘唇一笑。
“你也来管我…你为什么要管我?你说过的,如果哪一天我想要喝酒…你随时奉陪。可是…可是现在你也要来管我,你说话不算话…”
九阿哥皱紧眉头,他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使劲向下一拉,他被我拉得跌坐在石凳上,我握着他的手,按在我的肚子上,引着他在我的腹部缓缓抚摸,然后笑道:“你摸摸它,它很可爱是不是?我跟你说…它很想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它昨天在梦里…在梦里还对我说想要出来看看我呢。我好想留住它…我好想听它叫一声额娘。你摸摸它,你是它的伯父呀…你告诉我,我能留住它么?我能么…”
九阿哥低头看看我的肚子,再抬起头看看我,睁大眼睛,微张着嘴,一脸惊愕的表情。我看着他的样子,苦笑一声,颓然放开了手:“我不能…你不用说,我不想听,我知道,我不能…”
九阿哥喃声道:“…是十三弟的?”
我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拿起酒壶复又倒了一杯酒,一仰头灌入腹中。
九阿哥沉默了半晌,忽然用手重重捶了一下桌子:“老十三这混账!”
“你不用骂他。”我将酒杯拿在指尖转了转,慢慢地又喝下一杯酒,然后将酒杯放在石桌上:“我是心甘情愿的。”
九阿哥偏过头来看我,半晌忽然一笑,尽是苦涩:“我好羡慕十三弟,羡慕他能得到你的心,得到你的疯狂。可是他竟然还不懂得珍惜。如果我是他,我一定带着你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再也不要回来。”
我歪着头,痴痴地看着他:“那我们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可好?”
他一怔,不敢确信地看着我:“如意,你说什么?”
我抓住他的手:“你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他怔愣了片刻,反握住我的手,语气带了几分急切:“你真的肯跟我走?”
我笑着点头:“我跟你走。”
“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不回来。”
他长出一口气,用双手将我的手紧紧包裹在手心里:“我会带你去过你向往的日子,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待他比他亲阿玛还要好。可是如意,你看清楚,我是胤禟,不是你的十三爷。”
我模糊的笑着,重重点头:“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