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奈何缘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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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身上传来阵阵隐隐的疼痛。
强撑着挣开眼皮，视线里却是一片模糊。我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胳膊，却顿时被后背上牵起的剧痛弄得闷哼一声。
“别乱动。”
身旁传来急切的声音，有人从床边直起身子向我靠过来。
在那模糊的影子靠过来的一刹那，我不知从哪里蓦然升起的火气，转头冷声道：“你还来干什么，不要碰我。”
那人仿佛有些错愕，顿了顿方道：“如意，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蓦然愣住，缓缓眨了眨眼，随着视野的逐渐清晰，眼前映出了年轻男子温和的面容，我呐呐地张了张唇：“八爷．．．”
八阿哥淡淡的笑了笑，语气是一贯的温柔清和：“在同十三弟怄气？”
听到刺心的三个字，我不由得皱眉。
八阿哥仍是笑，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莫气莫气，他没有看好你，害得你受伤，我已经帮你骂过他了，皇阿玛也替你罚过他了，听话，好好养身子，莫要再生气了，嗯？”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紧张起来：“皇阿玛怎么罚他了？”
八阿哥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怎么着，皇阿玛不过是一时生气，老法子，罚他去跪奉先殿。后来太医说你并没有大碍，皇阿玛又一向最疼他，再加上他的侧福晋有了身子，现下已经让回府了。”
垂下眼睛，感觉到一颗心终是放下了，却苦得让人无奈。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难不难受，哪里疼？”
抬起眼，望着八阿哥眼中的关心，我淡淡提唇一笑：“没有什么，只是背上还有些疼，身上不难受，也不晕，八爷不必担心。”
“要知道会出事，当时我真应该陪着你。”八阿哥轻轻皱着眉头：“问十三弟，他只说是自己看护不周摔了你，可若只是落马定不会这般严重，如意，你到底是如何摔的？”
“我．．．”我垂下眼：“我逞能跑马，十三爷没有追上我．．．不怪他．．．”
八阿哥一窒，然后叹气摇头，语气里有一丝嗔怪：“原来这样，你又不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为何要逞能？幸好没有摔到头，你若真有个什么，可叫额娘怎么办？”
我默默垂眼不语。
八阿哥也静默了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低声道：“好了，别难受了，是我不对，明明你不舒服还这样说话，惹你伤心。只是见你折腾自己，我一时心急。都是我不好，不难受了。”
听到他如此宠溺的迁就语气，就好像是那时候的二哥，闹了别扭，不论对错的让我三分。抬起头，望着他温柔的眉眼，我心中的苦涩混着委屈，竟让眼泪在一瞬间就这样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八阿哥怔了怔，便慌忙拿着帕子替我轻轻擦拭：“不哭，不哭，都是我不好，我再不那样说话了啊。不哭了，你身上疼不疼？难受么？用不用我叫太医来？”
我带着眼泪苦涩一笑：“你紧张什么？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是你的事，不用叫太医。只是八爷对我这样好．．．会让我觉得惶恐．．．”
八阿哥有些失笑地看着我：“说什么傻话，哥哥对妹妹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如意你记住，你是皇阿玛与额娘的女儿，我们的妹妹，光明正大的格格，无论有没有正经的封号，你也不比那些人低一等，不要总是小心翼翼的躲着我们，那样做只会让有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我扯开一抹笑容，为他这份真实的关切。
可是心里却仍是翻江倒海的苦涩。
光明正大的帝皇之女，却对自己的兄长心存痴恋，这种事情多么可笑．．．
八阿哥走后，我便一直靠坐在床头，怔怔地盯着窗外发呆。
湘儿端着一碗粥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低下头轻声道：“格格，吃点东西吧，您自从醒来后晚膳就没用，这会子再不吃点东西，人怎么受得了。”
我缓缓的摇头：“没有胃口，吃不下。”
湘儿在床边百般劝说，我仍是无动于衷，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别再多说了，扶我去桌边坐着，准备笔墨。”
湘儿微锁着眉头：“格格要写什么，且等好了再写吧。太医说您这会子不宜劳神。若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或者让奴婢帮您写？”
我摇了摇头：“不碍的，扶我过去。太医说了什么你一刻不忘，偏我的吩咐就不放在心上，着人去准备笔墨。”
湘儿无奈，备好了文房四宝，便站在一旁磨墨。我执起笔舔饱了墨，凝视了那桃红色的薛涛笺半晌，闭了闭眼，颤着笔，和着十三的韵，一行一行写了下去：
冷月无言上小楼，散作寒辉万缕愁。
一场旧梦一滴泪，一曲弄花一片忧。
惜劳燕，分飞久，几声悲怨几声秋。
赵郎既已失恩义，真真千唤不回头。
玉箫声，随花落，海山盟，逐水流。
奈何情尽，奈何缘浅，怎生消受？
写罢，缓缓放下笔，看着自己原本一手清丽的簪花小楷变得绵软拖沓，数处笔力不继，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摸索着从怀中掏出那张素笺，这几日它一直被我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时不时便拿出来细细的看，一寸一寸的抚摸。却原来这一片心意，竟全付了那痴心妄想。想想，心中的苦涩便更甚，我最后将那些俊逸的字体抚摸了一遍，便颤着手将那素笺撂在了烛火上。
湘儿“啊”的叫了一声，扔下手中的墨便去抢那素笺，一边抽着气甩着手，一边把那已经烧掉了一个角的素笺从火中提了出来，扔在桌上一通乱拍。
我看着她的举动，苦苦地笑：“傻丫头，也不怕伤着自己，去抢那劳什子做什么，烧了干净。”
湘儿嘟着嘴道：“格格这几天把这张纸宝贝的什么似的，一时一刻不离身，没事就拿出来看，看了之后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奴婢虽不懂，也知这定是对格格来说极重要的物事。格格现下一时生气烧了它，日后想起，定是要后悔的。”
“若现下不烧了它，日后我才会后悔。”我苦笑着摆了摆手：“你既还糊涂着，便看看这上面写了些什么，看过之后，替我烧了它．．．”
湘儿皱了皱眉头，拿起素笺一行行的读了下去，口中念念有声，读到最后的时候却顿住了：“几番风雨．．．几番风雨．．．可．．．”
“可愿同舟。”我替她补上那被烧掉了的一句，湘儿看了看我，再看看那张素笺，垂下眼沉默了。
“现在懂了？”我从她手里轻轻拿过那张素笺，凑近烛火将它再次点燃。
火舌是血一般的红色，中间跳跃着金黄的芯子，一寸一寸的爬上雪白的素笺，将它灼成漆黑的颜色，然后翻卷着掉落，碎成一地细灰。
我怔怔地看着那一行行字句在眼前消失，心就好像也被放在烛火上烤着一样，热热的，焦躁的疼。
等到那素笺完全燃尽，我才轻轻垂下眼睛，拿起那张薛涛笺又看了一眼，向外唤道：“小东子。”
小东子推门进来，到我面前请安。我将那张薛涛笺折起，面无表情地递到他手上：“把这张纸交给十三爷，上面的内容，不许被第二个人看到。”
小东子答应着退下了，我仰起头凝视着精致清雅的屋顶，半晌深深闭上了眼睛。
隔日，汀璃来看我。
在我的床前，她一直紧紧锁着眉头，抿着唇不说话。我也不去问她，只垂下头静静的看着书上的行行墨字，过了半晌，也终是她熬不住了，开口问道：“如意，你到底对十三爷说了什么？”
我抬起头看她，有些失笑：“我能说什么，不过是恭祝他与侧福晋百子千孙而已，为何要这样问？”
“十三爷这些日子简直像换了个人，平日看他，总感觉月朗风清的。这些日子再看，却总是如你一般，整日垂着眼不说一句话，一双眉头就没有了放开的时候，更不见一丝笑容。或是垂头闷坐，或是倚着树吹箫，或是自斟自酌，总之没有片刻开心就对了。”
我垂下眼淡淡一笑：“是么？”
“你真的一点儿不关心？”汀璃诧异道。
我将书合上放去一旁：“关心他的人很多，不缺我一个，也不该多我一个。”
“什么话、”汀璃将眉头皱的更深。
我淡淡苦笑：“正经话，我也该有些自知之明了。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异母妹妹，他的福晋有没有身子，生不生孩子，浑不与我相干。”
汀璃伸手过来，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那天在马场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尽忘了？我从不觉得你这样胆小，可是你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在逃避。”
我抬起眼看她，半晌轻轻勾唇：“不是逃避，我这是在解脱自己．．．”
自从汀璃走后，我就病了。
整日不吃不喝，神思昏昏，持续的高热仿佛要将身体融化一样吞没着我。混混沌沌的躺在床上，视线是一片模糊，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一个想法，就这样睡过去吧，就这样死掉吧，让我就这样回到现代，忘了这一切的错综吧．．．
这三桩孽债还得好辛苦，我累了．．．怕了．．．想退缩了．．．
可是．．．真的逃得掉么．．．
就算逃回现代．．．真的忘得了么．．．
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包括我自己．．．
可怕的高热持续了七天，这七天之内，除了湘儿，云姑姑和小东子，还有一个人一直守在我的床边，片刻不离。
每当从昏迷之中勉强醒来时，总能看到他那一双疲累的，满是血丝的眼。
我只能看着他，费力地提起唇角。勾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八爷．．．八爷．．．你的这份情．．．可让我如何偿还呢．．．
冬日难得的温暖阳光轻柔的照在床上，将床边睡着的男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黄色。我半睁着眼，打量他的睡颜，弧度柔和的眉，黑而密的睫毛，将容貌一下拉至俊朗的鼻梁，薄薄的，形状姣好的唇。
睡着的他，放下了平日略显疏远的谦和有礼，添了一份毫无防备的平易近人。
看着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微微锁起的眉头，我不禁有些怅然。
我并非他的亲妹，他为何待我至此．．．
康熙的后宫庞大到无法计量，皇子公主也自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八阿哥虽说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但异母妹妹却多得让他顾不过来。可奇怪的是平日就算见面，他与那些公主们也并不显得多么亲近，有些甚至可以算是点头之交，为何对我，他会这样上心照顾。
只是因为康熙偏疼我的缘故？
我缓缓摇头，八阿哥绝不会是那样的人，他也无需通过拉拢我来讨康熙的欢心。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为着这个目的，他也绝不用做到守在我床前不离寸步的程度。
可是若不为此，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那个理由让我不敢想．．．
为何自己不能接受这些阿哥爷们的真心相待，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环境从陌生到熟悉，人，却在我的刻意推拒下，从陌生变成更加陌生。告诉自己随遇而安，也曾因为他们的好而从心底翻涌起暖意，可为何每每他们靠近之时，情感却总是被矫情的理智战胜。
不想要个真心待自己的哥哥么．．．怎么可能．．．
可这个哥哥，他是位阿哥．．．他的心里有我，有额娘，有汀璃，却更有那把龙椅．．．
那把一旦坐上了，就会从此血雨腥风，孤独寂寞的龙椅．．．
不知何时动了动手臂，便将身旁熟睡的人惊醒。
他眯着眼睛直起身子，却在与我对视的一刹那，蓦然将眼睛睁大。
“你醒了？”
我淡笑着冲他点点头，
他似乎是习惯动作一般的伸过手来摸我的额头，随即皱眉：“还是很热，不过看你的精神倒是比前几天好很多，身上还很难受么？”
我轻皱着眉头，撒娇一般的语气：“难受．．．”
他怔了怔，随即无奈的笑了笑：“是有精神了，不似前日那般昏昏不醒。我去叫太医来看看，你等一下。”
不知是说服了自己要用情感战胜理智，还是因着他多日的照拂而心下感动，他刚刚起身，我便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他有些惊讶的回身，却在看到我不满的表情后又一次无奈：“好好，我不走，我让小东子去叫，这样可好？”
我轻轻点头。
他重新在床边坐下来，为我掖了掖被子，唤来小东子去请太医，便对我轻声道：“这几天你一直不清醒，额娘也想陪着，被我劝回去了。皇阿玛，九弟十四弟他们都来看过你好几次，因着你在病中，他们不能打扰，陪你一会儿也就各自回了。你身边的这些人倒真是忠心，一直守着，与我一道吃不下睡不着的。”
我犹豫半晌，方小声问道：“那．．．十三爷来了么．．．”
“十三弟？”他挑了挑眉头：“他不知为何，都要做阿玛的人了，这两日心情却不好，整日闷在府里，称了病不上朝。倒是四哥，除了陪他，也来看过你几次。”
我垂下眼轻轻点头，忽然不想再说话。
八阿哥只当我是累了，待太医看过脉开过药之后，他将药交给了湘儿去煎，自己便仍是陪在我的身边。而我，就那样睁着眼沉默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湘儿将煎好的药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八阿哥扶着我欠起身子，用被子卷成卷让我靠在身后，然后端起药碗，顿了顿，开始用勺子在里面搅拌。
我看着他辛苦的动作，心底里渐渐升起感动，于是开了口：
“哪有你这般喂药的，总要先试一试这药烫不烫才行。”
他动作一停，抬起头来看我。
贵为皇子的他，平日里除了良妃，恐怕没有干过喂人喝药的活计。湘儿，云姑姑，下面伺候的丫头嬷嬷一大堆，只消他轻轻地一声吩咐，喂药的工作便可交与旁人。或者，我也还没有病到抬不起手来的地步。可他却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自然的端起了药碗。
搅拌，而并非吹凉，这种时候他仍是这般尊重我，因为看出了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疏离，而怕唐突的举动会让我不喜。
他能为我做到如此．．．
我不能不感动．．．
迎上他的视线，我轻轻勾唇一笑。
他也冲我笑笑，舀起一勺药来轻轻吹凉，又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送到我的嘴边。我张口喝下，他还细心地用帕子替我擦着唇角。
将那口药吞下之后，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脸几乎要皱成一团。
他笑了笑：“良药苦口，不过知道你不爱喝药，我早备下了蜜饯果子。这碗药，我也没指望你全部喝光，但是格格大小姐好歹赏个脸，再多喝几口可使得？”
我不由笑出了声。
强撑着将药喝了半碗，我便再也抑制不住胃中的恶心，伏在床边连连作呕。
八阿哥连忙放下药碗，靠过来轻拍我的后背，待我止住干呕之后，便往我口中塞了一颗酸梅。
我抬头冲他感激一笑。
自从来到这个身体我便发现，前世的自己与现在的我喜好和抵触的东西竟完全相同，这也是我能很快适应这个身体的原因。而八阿哥，他竟能这样清楚的记住我的喜好，如此用心，我为何还要推拒。
他扶我坐直身子，欲起身去将手中的果盘放回桌上，我却拉住他的胳膊，缓缓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停住了动作，回头看我。
我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你真像我哥哥．．．”
他顿了半晌，出声低笑：“说什么傻话，我本就是你哥哥．．．”
我不再说话，却在脑海中将他与大哥重叠了起来。
他低声道：“苏合香的事，我知道．．．”
我蓦然抬起头看他。
他环过我的肩，轻轻拍了拍：“我知道那件事让你心情不好，也让你总觉得不安和害怕，让你不敢与我们亲近。不要怕，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我答应过额娘，这一生一世，都一力护你周全。”
我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轻轻笑了笑，便又靠去了他的肩上。
一生一世．．．我会在这里有一生一世么．．．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奈何缘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