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苏子初

1、皇子

　　四月中旬的冷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与其单说是冷倒不如说是冷清，没半点活气，这点齐煜景比谁都清楚。
　　他被关进冷宫已经有三年多了，曾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才十六岁，年纪尚小。三年来，再骄矜的傲骨也早就被打磨的不成样子了。
　　因常年被关在这冰冷潮湿如地窖般的地方，他不像其他少年人一样矫健硬朗，身子骨儿早就耗损的一塌糊涂。
　　期间也就他曾经的贴身侍卫容槿陪他最多，跟他讲故事，教他读书写字。
　　容槿比他大十二岁，大了整整一轮，他天天容叔、容叔的叫，也经常被容槿笑着骂一句：“小没良心的！我都被你叫老了。”
　　其实这三年来容槿的官升的不少，因为足智多谋又从不优柔寡断，能打胜仗能带好兵，被煜泽帝提拔起来了，到护国侯爷息宁候手下干到了少将。
　　容槿在冷宫陪着齐煜景的时候，偶尔还会跟他吹嘘一下自己在军营里多么多么勇敢，多么多么厉害。
　　齐煜景总是听着听着故事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了太监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喊：“锦王殿下，皇上有事传——”
　　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缓缓坐起身，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又发烧了……
　　起身理了理衣服，整了整束发，便推门走了出去，微笑道：“走吧。”门外的太监们这才看见这位锦王殿下苍白如纸的脸。
　　然而传信的那位看都没看他一眼，扭头就走了。
　　齐煜景倒是不以为然，笑了一声就跟在他身后去了明阳殿。
　　——
　　到明阳殿的时候，从外间都能听到煜泽帝齐恒正对着方术国师大发雷霆：“给你三个月时间，给朕弄出能使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来，弄不出来给朕换人！”
　　齐煜景走进去，看到一地狼藉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众宫人和方术国师……他哥又造碎了一台新砚台……
　　“哥……咳……陛下找罪臣所谓何事？”问罢齐煜景跪地请了个安。
　　齐恒一见他，气更不打一处来，一甩龙袍长袖，怒斥道：“景儿，朕念你年纪小、处世不深，给你身边留下了你的亲信！可你倒好，怎么用他们的？！你非得把朕的大齐搅得一团糟才肯罢休？！”
　　齐煜景茫然抬起头，脸色煞白，开口问道：“陛下所言何意？恕罪臣天资愚钝，不懂陛下何意……”
　　齐恒闻言，瞪了他一眼：“还在跟朕装！”
　　齐煜景忙伏地磕了俩头，仍道：“陛下！罪臣真不知道啊！”
　　齐恒见他这个样子，缓了口气：“朕问你，秋枫的老巢是不是你叫人去端的？”
　　齐煜景摇了摇头：“不是。”
　　齐恒微微蹙起眉头，道：“不是你？那为什么朕问过端了秋枫老巢的那个将领，他说是你派去的？”
　　“罪臣不知……”
　　齐恒叹了口气，走过去扶齐煜景：“景儿，先起来，别跪着了，你身体不好，地上凉。”
　　等把他安置到椅子上，齐恒转头对贴身服侍他的沈总管道：“沈杞，去吧容槿将军给朕传来。”
　　沈杞捏着嗓子应了声：“遵命，陛下我这就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容槿才从训练营地赶过来。
　　进殿便单膝跪地对齐恒行了个大礼，抱拳道：“陛下找我？”
　　齐恒点点头示意他免礼平身，转身坐回案前。翻了几张卷宗，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朕有件事想问你。”
　　容槿点了点头：“什么事？陛下请说。”
　　齐恒舒了口气，缓缓挤出一个笑容来，温声道：“容将军自幼习武，武力自然要比大内侍卫还要高强百倍，朕可有幸能瞧一瞧容将军舞剑？”
　　容槿点头：“陛下这是什么话？当然可以了，只是……”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齐煜景，欲言又止……齐煜景看着他默默摇了摇头……
　　齐恒见状，手肘伏案、手掌拖着脑袋，一人瞧了他们一眼。最后缓缓坐起身，咳了一声，笑出了声：“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好似背着朕偷情了似的。不用紧张，就算你们俩真的偷情了，朕也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
　　齐煜景干笑了一声，匆忙摆着手打断了这位陛下的胡思乱想，笑着说：“咳咳……皇兄莫要再取笑与罪臣了……”
　　齐恒道：“哎……朕并没有要取笑景儿的意思，景儿可真是冤枉了朕呐！”
　　齐煜景又对着齐恒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的揣摩着齐恒接下来要干嘛。
　　都说君王之心难测，现在看来还当真如此。
　　齐恒说看容槿舞剑，那便真是看他舞剑，而且……看的格外认真。
　　容槿行了个抱拳礼，便从旁边太监手里抽出了一把亮堂堂的宝剑。
　　顷刻间，宝剑的寒光四处游离，却又被容槿规规矩矩的掌控在那方圆之中，不越出也并不远离。在那行云流水间，描绘出一套弧度凌厉却又不失柔美的线条，凌乱却又不失章法。
　　容槿身形矫健，每每一跳越起，或是飞身一转的时候，衣炔翩翩、随风而起，跟着他的动作上下翻飞，发出阵阵风声。混合着宝剑撕风的声音给人一种拔山举鼎的感觉，使人敬而畏之……
　　齐煜景看呆了，他确实好久不见容槿舞剑了。从小到大，容槿在他面前练武的次数也就两次，之前一次，今天一次。
　　那次他还记得，印象深刻。
　　是他四岁那年，宫中御花园的前庭种着一片迎春花。
　　正值阳春三月，迎春花正开地天真烂漫。金黄色的花卉间，一位素衣翩翩的少年正在舞剑。
　　四岁的小齐煜景觉得稀奇，便想着上前去探个究竟。他挣开了母妃的手，一步一颠的冲那个少年走过去，好像是怕惊动了这位翩翩少年郎似的，脚步放得级轻。毕竟才是个四岁的孩童，哪里懂得武家的轻功，终究还是惊动了那位少年。
　　少年剑锋一转，便直直刺了过来，幸好反应及时，没伤到这位小殿下，却把他给吓哭了。
　　少年赶紧丢掉剑柄，将小殿下抱起来哄。
　　哄着哄着小殿下就被坠在他耳垂上的小坠子吸引了注意力，揪着坠子玩去了，还被乐的咯咯直笑。
　　这一幕正好被循着哭声找来的锦妃娘娘撞到，看着儿子被这个少年哄的挺好，就问这个少年叫什么。
　　少年一见是锦妃娘娘，赶紧放下小殿下，跪下请安。
　　小齐煜景这才回到自己母妃怀里，吮着肉嘟嘟的手指，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就这么对着少年咯咯直笑。
　　后来，他才听到那个少年说他叫容槿，自那以后，容槿便成了他的贴身侍卫。
　　现如今回想起来，人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

作者有话说

　　接着上一本《初九抚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