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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副班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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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也可以叫我杭城。”
仿佛看出二两的疑惑,杭远城接着又说:“因为我爸妈本来是想给我取名叫杭城的,但是登记名字的时候,工作人员听错了就多了这个字。”
“哦。”
“我朋友都叫我杭城,你也可以这样叫。”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二两只好也做出郑重的表情:“好的。”
心里却想,这人怕不是傻,多加的这个“远”字,不是使这名儿好听多了吗?
刚开学大家都不熟悉,竞选班干部的工作没有办法开展。
杨老师决定先找几个有经验的代管。
“以前担任过班长的同学举手。”
二两环顾四周,一共有三个人举了手,其中一个坐在她身边,是杭远城,另外两人是女生。
“你还当过班长?”二两不掩惊奇。
杭远城挑了挑眉,得意洋洋的神色:“那是。”
班主任的声音远远传来:“……和杭远城一起担任。”
班长就是那个举手的女生,二两脸盲,一转头就不记得班长是谁,坐在哪儿了。她只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前不久刚被指定为英语课代表。
因为有三个人举手,老杨就定了两个副班长,一男一女,并表示一个月后进行班干部竞选,有意向的都可以参加。
“意不意外?到时候班干部竞选,记得给我投票,以后同桌罩着你。”
即将步入青春期的男生总喜欢说一些听起来很拽的话,二两毫不客气地翻个白眼,然后装模作样配合:“我谢谢您嘞。”
杭远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一年,英语课依然没有普及到小学。
二两上小学时,班里有一个女生因家长长年不在家,而把孩子委托给班主任带,除此之外,没有辅导班,也没有兴趣班。
但升学的这个暑假会有衔接类的补习班,一些家长会选择这个时候送孩子去提前学习,以免开学后不适应中学学习的节奏。
“暑假去过英语辅导班的举手。”
正式上课前,杨老师先做学习基础的了解。
二两环顾全班,举手的人约一半还多,只有少数人没有举手,而这其中就有她和她的同桌杭远城。
不只有她一个。二两的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杨老师站在教室中央,背对着他们,二两看不见老师脸上的表情,耳边只听他絮絮地交代着学习英语该注意的事项。
她压低声音凑近杭远城:“你也没有上过补习班?”
杭远城也在关注哪些人暑假提前学习了英语,哪些人没有,闻言点了点头。
“那你暑假在干嘛?”
杭远城理直气壮地回答:“玩啊!”
二两一噎,没想到他能把玩回答得这么坦荡。
“到中学就没那么多时间玩了,我当然得抓住小学的尾巴。”
顿了顿,他又说:
“我觉得以我的聪明才智,可以不用提前学。”
二两对他的迷之自信感到哭笑不得,心中微微升起一股难兄难弟共患难的感觉,对同桌的排斥在无形中又少了一些。
说难兄难弟其实也不准确,二两虽然没有上过补习班,但对英语不能说完全陌生。
小学的时候,二两的爸爸就一直强调英语很重要,为此还专门买了一架dvd机和一套初一阶段的英语光碟,要求二两自己对着视频学习。
那年二两小学四升五,假期里去找邻居姐姐借英语书。这个邻居姐姐是二两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的,见她要学英语,就很热心地说:“你要是想学英语我可以教你啊!”
那阵子,二两每天去那个姐姐家跟着她读英语,她读别的单词接受能力还可以,但“I'm”这个单词却翻来覆去记了很久,她总是把“I”的音和“L”的音混淆。加上年纪小,玩心重,所以好几天过去了,二两在邻居姐姐家才读到第二篇课文,和第一单元的部分单词。
一日清晨,二两照例去找邻居姐姐,她在门口喊了几声,姐姐没应声。二两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听到里面有电视机的声音,就绕到屋后,透过窗户,二两看到她歪躺在床上,听到动静,目光淡淡地飘过来,又收回去,看着电视没有动。
姐姐看到她了,但是没理她。
这让二两很受伤,她想她怎么也没有办法主动走进这栋房子了,又默默站了一会儿,她沮丧地想了很久然后决定回家,之后就没再去过。
很久之后,姐姐问她怎么后来不来学英语了,二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觉得很受伤的那天其实只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寻常日子。而这时候,二两站在中学的校园里,站在教学楼的三楼,她已经是这校园里的一份子,也不再需要接着学那本书。二两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两届的邻居姐姐,看着她夹在衣领上的学生证,看着学生证上她的学号——4号,默默地想:原来姐姐读书这么棒。
二两的敏感与脆弱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
因为那几天的薄弱的经验,二两对英语的接受力比杭远城强很多,书写练习的正确率也比他高。
“杭远城,你看看你的听写,错了那么多!作为班干部,应该以身作则,别整天嘻嘻哈哈的。”听写本发下来,杨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点名批评杭远城。
“切~”杭远城被当众批评,脸色很不好看,梗着脖子十分不服气。
二两太懂那种被当着全班的面批评是什么滋味,不忍心道:“你加油,多读一读。”
杭远城把本子往抽屉里一塞:“理他干嘛。”
世上语言千千万,饶它千变万化,总能找到共同点,比如,个别单词的发音和中文相似,那么就可以在单词旁边写上同音的汉字来提示不会看音标的同学,比如树的英文是“tree”,就可以用中文“去”标注。这个方法,可以说是很多英语初学者的福音。杭远城就很勤勤恳恳地在单词表旁边写了很多汉字。
杭远城是个小话唠,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早读会拉着二两说话,有时候上课也会拉着二两说话。这天的自由读单词时间,他拍拍二两,把自己的英语书推过去一点,二两一转头就看到他几个难拼读的英语单词旁都写了中文,“去”、“去死”、“纳爱斯”诸如此类。
这会儿纳爱斯牙膏的风头正劲,二两一眼就看到这几个字,指了指说:“我喜欢这牙膏,晶莹透明,很漂亮。”
“确实,味道还好闻。”杭远城瞄了眼讲台上批改作业的杨老师,把英语书竖起来挡着脸,“我前两天才买了一根这牙膏,最近好像出新款了。”
“是吗?但是你这个纳爱斯是哪个单词啊?”
杭远城震惊了:“Nice啊,你都不用标的吗?”
二两看看自己的书,单词表页上虽然也有书写痕迹,却都是单词的句例或者时态等笔记:“嗯,不标。”
“杭远城,你给我认真读。”杨老师抬头随意一扫,就锁定了杭远城。
大家都被喝声吸引了注意,安静了一秒。二两把头埋得低低地,生怕自己也被点名,好在杨老师并没打算深究,朗读声就又重新响了起来。“读读读。” 二两不敢再接着闲聊,也顾不上他能不能听见,说完就大声读起单词,“nice nice,morning morning……”
杭远城没再找她说闲话。
除了英语暂时后劲不足,杭远城的其它方面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人际交往,简直让二两望尘莫及。
在二两还没有分不清谁是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同学当中混得如鱼得水了,更别提前后桌的同学关系了。
年少的时候,觉得岁月漫长,其实是天真不知离别的伤,以为这世上的人、事会如日月一样亘古,却不想终有一日会各自走上不同的方向。
时间过得飞快,四周过去,九月也成了珍贵的回忆。
炎热的夏天结束,凉爽的秋天即将开始。
在新学校的四周有惊无险,并不意味着这一个月的圆满,甚至可以称得上悲伤。
二两悲催地发现,自己这四个周末,似乎都是在挨打和眼泪中度过。
二两的妈妈身体虚,喜欢自己钻研医书,对历史悠久的中医深信不疑,坚决抵制动辄手术的西医。她不知哪天在集市上认识了一个赤脚医生,这医生隔三岔五就来二两家给二两妈妈改药方。
“这种人能安什么好心?说不定啊,是想嫖你妈。”
一次吃饭,二两爸爸喝酒喝上头,对着饭桌上的二两念叨。
和爸爸一起吃饭的二两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吱声,她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会换来更加严厉的指责。妈妈好像很少和他们一起吃饭,每次饭点,妈妈总有忙不完的事儿,洗衣服、锄草……总是他们吃完了,她才回来。
“你要好好读书,你好好读书,考个好学校,就不用复读了,复读要花钱,不用复读就是在给我们省钱,知道吗?”爸爸这么说着,又喝了口酒,体育频道没有好看的比赛,他兴致缺缺。
“我们没用,未来你要靠自己,不要总是一点儿主张都没有,什么都听你妈,你妈有什么用?还不是嫁给我这么个大老粗。”爸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二两在该回应的时候胡乱地回应着,‘未来’那么遥远,未来是什么样的,靠自己,怎样是靠自己?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层迷雾笼罩着,二两想象不出来。她只满心祈祷着爸爸能快点吃完,吃完就出去玩吧,打麻将最好,这样就可以晚一点儿回来,她唯一能想象到的是爸爸晚一点儿回来,这个家就可以不用有争吵了。
运气好的话,爸爸这样心平气和地念叨完,也就吃完饭了,他会放下碗筷出门,然后电视机还开着,二两可以继续看会儿电视。
妈妈回来看到二两坐在电视机前:“你爸呢?”
“出去了。”二两回答,语气里都透着轻松。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看到二两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电视关了,去写作业。”
“哦,马上。”二两没有注意到妈妈铁青的脸。
妈妈见她无动于衷,沉着脸气势汹汹地过来把电视关了。
“整天就知道看电视,除了看电视能不能做点别的?让你去写作业就去写作业,磨磨蹭蹭干什么?”
二两不明白妈妈好好的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二两更不明白为什么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她要迎接另一场暴风雨:“我知道了呀,就看一会儿都不可以吗?”
“怎么跟妈妈说话的,啊?态度这么差。敢顶嘴了是不是?”关掉电视的妈妈正要走出这屋,闻言又走了回来。
望着一点儿耐心都没有的妈妈,二两的耳边突然回响起爸爸说的那几句关于赤脚医生的话,一时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我不要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吧!还管我……”
“啪——”
话音刚落,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掌。爸爸妈妈虽然经常因为意见不和吵架,但打她的姿势却是出奇地一致——反手扇巴掌,四根坚硬的指骨扇在脸上,火辣辣的。
爸爸打二两的时候,二两是不敢吱声的,连哭都不能,因为哭了会被打得更凶。
可每次妈妈打她,她就会大声辩驳,虽然同样会挨更多打,但比起男人扇巴掌的痛,女人的力量似乎变得可以接受。
她一边还嘴,一边抱着手臂挡脸。她一还嘴,妈妈就会用力拉下她的胳臂,继续打。她站在那里,挨得多了,脸上痛,心里就更委屈,她大声的哭,心里想着妈妈果然像爸爸说的那样,是不爱她的,说不定哪天就和那个人好了,就走了,不在这儿了。到那时,她就得待在爸爸身边,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待在没有妈妈的爸爸身边。这样一想着,她就更倔强,更加控制不住地还嘴。
第四个周末,妈妈因为她写字态度不端正又责打她,她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憎恶那个医生,她隐约觉得她写字不端正这样的小事是不足以挨这一顿揍的,关键还是晚饭时爸爸妈妈发生的那一场口角,爸爸又提到那个医生,爸爸和妈妈再一次在饭桌上不欢而散,爸爸前脚刚走,妈妈就来找她的岔了。
出气筒,二两一边哭,一边想自己果然就是个出气筒,谁不开心了,都可以骂一顿,打一顿。
国庆七天假,终于喜忧参半地过去了。
回到学校,二两的心情特别美好。一进教室,就发现不少同学都在狂补作业,其中包括杭远城。二两有些傻眼——原来作业是可以早上到学校补的。
早上的时间毕竟少,很快早读时间到了,杭远城还有最后几道题没有补完,头都来不及抬,感觉同桌到了,匆匆丢下一句:“老师来了叫我。”
二两把书包塞进抽屉,拿出英语书,翻到单词表一边读一边凑过去看了看,疑惑道:“假期不写作业,你都在干什么啊?”
杭远城大笔一挥,最后一题完成,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低声下气地求同学帮忙把作业本传给课代表。接着从面前那摞书里抽出英语书,也翻到词语表,说:“当然是玩啊。”
“我们那儿有个池塘,水很清,我和我表哥他们捉鱼呢。”
二两想象了一下,“作业都顾不上写啊?”
杭远城回头看了眼教室后门,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开始滔滔不绝分享自己的假期趣事。
一个月前,老杨曾说国庆回来后的第一个班队会要安排竞选班干部。
眼看日子就要到了,二两问他:“马上竞选班干部了,你拉票了没?”
杭远城一拍脑门:“哦,对。差点儿忘了。”
一下课,人就离开了位置。
竞选的时候,每个参选者都要上讲台为自己的竞选作陈词。杭远城笑嘻嘻地说:“投给我你们不亏,我这么幽默,随时可以为你们讲笑话,逗你们开心,班级氛围也会很好哦。”
他这话一出,不仅女同学笑了,连老师也忍俊不禁。
根据投票结果,他如愿以偿选上副班长,其实正班和副班的人员并没有变动,正班依旧是那个担任英语课代表的女同学,另一个副班长也依旧是前一个月老杨指定副班的那个女同学。
评选相当于走个流程。
中学的班干部和二两从前认知里的有所不同,除了分工明确,其他人员除了头衔以外,也有各自的责任。比如,卫生委员要负责安排清理教室和打扫公共场地的值日生,值日名单还要张贴在黑板左侧的教室角,每日的名单由卫生委员在前一日晚自习时抄写在黑板的左侧;黑板右侧则是给学习委员誊抄每日课表的。
班级纪律由各位班干部轮流管理,其中最能发挥班干部权力的是每日中午吃完饭回教室至午睡那段自习时间,谁如果不遵守纪律就会被记下名字。
这项管理在第一个月就开始实施了,杭远城的幽默在这段时间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管理纪律的同时总能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其中自然女生居多。
“我很幽默的,你(们)想听什么笑话?”自习时间即将到来前,杭远城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加速促进杭远城和二两友谊的关键一环,是英语课。
书本上的李雷和lily有很多的对话,学英语口语非常重要,杨老师喜欢在课堂上抽同学起来分角色朗读,形式是同桌搭档。抽读是这样,课堂自由朗读时间就更少不了同桌互读这一环节。
第一学期的英语课,但凡是分角色读的课文,二两和杭远城就免不了会被抽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一次次的练习,杭远城的英语学习渐入佳境。互读环节一多,加上杭远城是个人来熟,渐渐地二两开始淡忘对杭远城最初的印象。
“我告诉你啊!我本来可不叫杭远城。”
杭远城就把课本立起来,人躲在课本后来找二两讲话。
二两正在努力读背单词,听到这句话 ,点点头:“嗯,你说过,本来就杭城。”
杭远城神秘兮兮地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杭城吗?”
二两当然不知道,听他这么问,把书竖起来:“为什么?”
“我爸说去给我上户口是半夜。”
老师还没有来,二两不仅怕老师突然出现在前门,更怕老师悄无声息地走后门,她一边好奇,一边不安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杭远城继续说:“那个上户口的老头儿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而且当时不只我们一家去上户口,另一家有个远字,他听成我了,就给加上去了”
二两正想说,其实杭远城这名字比你本来的名字好听,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二两连忙用手肘捅隔壁这个正讲得兴起的人。
“没吃饱吗?早读都给我认真点儿!”
一声厉喝,教室里的早读声瞬间浑厚了不少。
二两动了动椅子,坐直身子,大声朗读:“computer,computer……”
杨老师在讲台上坐下来。
杭远城藏在书后又说了一句:“所以叫我杭城就好了。”
二两点点头,继续读:“basketball、basketball……”
这人为啥这么热衷让别人叫自己杭城呢?
这天,二两和叶思澄晚自习下课结伴往宿舍楼走,路过男生宿舍楼的时候看到杭远城正在和走廊上和一个男生玩闹,入秋后,早晚温差大,同学们大多在体恤外加了一件薄外套。
杭远城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的牛仔外衣。
他和那个男生抱着摔在地上。
叶思澄和二两都看见了。叶思澄说:“二两,你和杭远城关系挺好的?”
二两挽着叶思澄的手,回忆着:“坐得近,就有时候会讲话。”
叶思澄朝杭远城的方向努了努嘴:“今天宁和说他老穿这件衣服。哎,你知道吗,他都连续穿两周了,你说他是不是没衣服穿啊?”
二两愣了愣,回头瞥一眼走廊上那人。
这个她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
宁和是二两与叶思澄的小学同学,现任的数学课代表,成绩不错,性格却很腼腆的男生。
刚入学不久的数学课上,数学老师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他憋红着脸,一副要哭的模样,惊得年轻的数学老师好一阵手足无措。
杭远城当时也很惊讶:“这个人这么胆小的吗?”
二两当时还慎重地想了想:“嗯,他从前也是这样。”
生活中的二两是个粗心的人,叶思澄没说杭远城着装之前,即使杭远城确实已经穿了两个星期同一件衣服,她也不会注意,更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经叶思澄这么一提醒,二两开始思考,她是不是应该友情提醒杭远城换一件外套穿。
作为副班长,管理者中的一员,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讨厌,谁也没有办法做一个人见人爱的人。
二两的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想法:同桌这个人平时是有点张扬的,宁和是不是看不惯他,所以才这么说的?
此刻,正在苦恼“是否友情提醒?该怎么提醒?”的二两又怎么会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