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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神医弟子 ...

  •   时已值梅雨时节,淫雨霏霏,陆小倩在府中盼了半个多月后终于迎来了雨后第一个晴天。软缠硬磨了一番,李飘絮终于答应让陆小倩出去逛逛,但却吩咐丫鬟道,“书香,你陪姑娘去,别让她乱跑。”
      那个叫书香的丫鬟应了一声,跟在陆小倩身后出了府。陆小倩不理会身后的丫头,自顾自地沿西湖岸边漫步。经雨水荡涤过的天空如宝石般纯净,空气中弥漫着细雨过后清新的味道,湖边垂下的翠柳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绿意散发出一种奋发的朝气,远处精美的画舫里传来歌妓多情而婉转的歌声──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断魂处,迢迢匹马西征。新晴。韶光明媚,轻烟淡薄和气暖,望花村、路隐映,摇鞭时过长亭。愁生。伤凤城仙子,别来千里重行行。又记得临歧,泪眼湿、莲脸盈盈。”
      陆小倩多天来被阴雨充填的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她脸上挂起了微笑,站在湖边出神地瞧着远处的未开的菡萏。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滑破了这份宁静和安雅,接着又响起了一声似是回应一般。陆小倩听这哨音很像江湖中人相互联系的信号,一时兴起想去一探究竟,抬步就要向哨声的方向跑去。
      “姑娘,”站在她身后的书香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姑娘要去哪儿?”
      “我──”陆小倩沉吟一下,转身看到路边恰好有家客栈,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她随手向书香身后一指,满脸好奇地笑道,“书香,你瞧那是什么?”
      书香刚一转头骤觉后颈上凉风袭来就晕了过去,陆小倩一把撑住了她下滑的身体,扶她进了路边的客栈,“小二,给我间上房!”说着掏出五两银子掷了出去。
      店小二接了过来,“这位姑娘你跟我来!”说着殷勤地带陆小倩到了楼上,推开房门,“姑娘请!”
      陆小倩进了屋把书香安置好,吩咐道,“她醒了后你就告诉她说,我有点事去做,叫她先回府上去。”说完后快步下楼,出了客栈往哨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跑到了孤山山脚,她停了下来,面前有了两条路,陆小倩皱眉看着,一条是去灵隐禅寺进香的路,另一条是往扬州去的官道。听那哨音似乎是江湖中人联络的暗号,不知是有什么江湖恩怨要解决,官道上人来人往不若孤山上人烟稀少,想来该是在往灵隐寺走的这条路。拿定主意,她往山上走去。上山不过数百步,她听见前方有人声隐隐传来。陆小倩凝神屏气,小心地向声音传来的竹林走去。又走了不过百步,她看到前方有几个劲装男子手执利刃,另有一个商人打扮的老者背向陆小倩站着。
      陆小倩纵身一跃,轻轻踏上一棵粗大的毛竹,将身形隐在茂密的竹叶之间。这下她看得清清楚楚,竹林中除了她自己,一共是四个人,商人打扮的老者穿一身绸子长袍,头上带个员外帽,帽子的前额处还镶了块玉石,整个人又矮又胖就像个包在丝绸中的粽子一样,其他三人一律是皂色劲装,为首的身材魁梧,面色发赤,背上背了柄长剑;后边两个人一个高而瘦,长一张马脸,手里握着一柄如他身材一般的长枪;最后一个中等身材,黄色面皮,留着八字须,手执一对判官笔。这三人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
      “赵大哥,兄弟们好了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避而不见呢?”为首那个执刀的劲装男子满脸的虚情假意,冲着商人佞笑道,“你可知道兄弟们这些年想你可都想得紧哪!”
      那名商人未开口先咳了起来,待咳嗽平息后他才颤声道,“大爷,小老儿实在不知您老人家在说什么。您要是需要银子,尽管拿去就是了,不够的话,小人回家后再给您凑,求您,求您就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赵大哥,何必如此生分呢?”像根麻杆儿一样的那人也开口了,脸上挂着看似温和的笑,“你知道我们兄弟是从来不缺钱花的。”
      “赵一刀,少废话,快把东西交出来!”拿判官笔的那人却不像前两个那般沉的住气,瞪圆了眼大声喝道。
      “三位大爷,小的实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商人一边含胸咳着一边申辩。
      本以为只是单纯的抢劫,可是看这四人神色似是另有内情,陆小倩心想,这商人或许背景并不简单,我且静观其变吧。
      “赵一刀!不要把兄弟们的耐性都磨没了你才高兴!”红脸汉也沉下了脸,“前些日子,柳折笔的那幅画在沈园现身。那沈文元说了,画展幕后的主谋就是你!既然你有柳折笔的画儿,难道你不知道那宝藏的下落?”
      “看来,今天我不说,你们是不肯放过我了?”商人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提高了声音道,“钱二弟,孙三弟,李四弟,这些年不见了,没想到你们对那所谓宝藏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陆小倩一边听着,原来那三人一个姓钱,一个姓孙,一个姓李,再加上赵一刀,岂不是“赵钱孙李”?真难为那四个人怎么凑的!倒是不知还有没有周吴郑王?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想笑,可又想到自己是在偷听,忙把到嘴边的笑声吞了回去,继续凝神听那商人说话。
      “当年我们做了那件事以后,主人确实只留下了我一个人,主人临死之前身边也只有我一人是没错,可是,他并未提到任何关于宝藏的事情,只是把他最后的画作交给我,要我好好保管。如今画谜已被一个姓陆的年轻人所解,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所谓谜底就是画中画,主人的那幅山水画底下是林姑娘的肖像,和什么宝藏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老赵对宝藏真的是一无所知,三位兄弟就不要苦苦相逼了。”
      那商人口气恳切,看到另外三人听着只是翻翻眼皮不为所动,不由又长叹了口气,“三位也不想想,若是我真的知道宝藏的下落,还用的着这些年辛辛苦苦经营那天香楼吗?主人当年留下我不是因为特别信任我只不过是吃惯了我做的菜罢了。”
      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竟是临安第一酒楼天香楼的老板,陆小倩寻思道,听他这意思,他的厨艺一定是不得了,有机会倒要去见识见识。哎呀,他过不过得了今天这一关还难说呢!那等会儿万一打起来就帮他好了,陆小倩暗自做了决定。
      “哈哈哈!”那姓孙的麻杆儿干笑几声,“赵大哥看来是非逼着兄弟们动手啦?”
      “你们还是不肯信我,”赵一刀沮丧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他缓缓地解着长袍的扣子,“既然兄弟们要动手,老赵我看来只能搭上这条老命了。”
      那几个人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脱下了长袍,扎起了裤脚和袖口。
      “竹子上的那位朋友,”赵一刀声音突然一变,底气十足地朗声道,“麻烦你去天香楼让我的家人下午过来替老赵收尸,再转告我儿子们让他们别想着报仇,好好经营天香楼就算是孝敬我了。”
      陆小倩心中一惊,暗道,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却一直没有说破。既然形迹败露,陆小倩只好整整衣衫,硬着头皮跳了下去,站定后笑道,“呵呵,你们三个人要一起打他一个吗?”
      “黄毛丫头,关你什么事!”使判官笔的人呵斥道,“趁爷爷心情好不想乱杀人赶快有多远滚多远!”
      “哼,”陆小倩学着他的语气不屑地回敬道,“姑奶奶会走会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滚!”
      “小姑娘,”赵一刀挡在陆小倩身前,“你快走吧,帮我把话传到,我就感激不尽了。”
      “少废话,我们上!”红脸汉拔出长剑,挽个剑花就直扑上来,其余二人也拿起了兵器往赵一刀身上招呼,赵一刀一把推开陆小倩,从腰中抽出了把软剑,叫道,“姑娘快走!”
      陆小倩被推到了一旁,忙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扣在手中,等万一赵一刀失利就出手相救。只见四人缠斗在一起,红脸汉剑招变幻莫测,出剑的手法和角度都带着邪气,八字须的拿判官笔或点或刺,招招笔尖都对准了赵一刀身上的大穴,而麻杆儿拿着长枪在外围,不时地觑着赵一刀的空虚处刺来。以一敌三,赵一刀开始尚可自保,但过了不久就听他喘息渐粗,左支右绌了。陆小倩刚想掷出手中的铜钱帮他解围,忽听得传来了高亢嘹亮的歌声──
      “采药归来,独寻茅店沽新酿,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
      醉弄扁舟,不怕粘天浪。江湖上,这回疏放,作个闲人样。”
      缠斗的四人不由停下了手,面面相觑,这歌声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但入耳却字字清晰浑厚,唱歌的人内功修为显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哪条道上的朋友,还请给个腕儿!”麻杆儿抱拳道。
      “哼,钱二剑,孙三枪,李四笔,你们几个十几年前怂恿柳折笔灭了高家上下三十余口,如今还要再逼死你们结义大哥吗?”歌声罢,唱歌的人冷冷地说,“昆仑山上的神医夫妇可一直惦记着你们哪!怎么?今年的解药不想领了不成!”
      三人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换上了恐惧和惊讶的神情,钱二剑啜喏道,“我们,我们,”说着,与那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叫道,“是神医的人,兄弟们,扯呼!”话音未落三人就一起奔出了竹林。
      赵一刀收起了软剑,恭恭敬敬地跪下抱拳道,“多谢高人相救,还请现身让老赵一睹尊颜!”
      “赵老伯不必客气。”一个青年男子从高处跃下,微笑着把赵一刀扶起,“快快请起,晚辈愧不敢当!”
      赵一刀和陆小倩没想到唱歌之人就在他们附近,均吃了一惊。细细打量见到这男子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蓝色的粗布衣服,带一个草帽,背上还背了一个竹篓,剑眉斜飞入鬓,双目如朗星般炯炯有神,嘴角微微含笑道,“晚辈只是采药刚好路过,见他们以多欺少,心中气不过而已。”
      “他们几个不知回头,一错再错。对了,”赵一刀叹口气后微笑着转向陆小倩,“小丫头,你胆子不小啊。”
      “这有什么!”陆小倩恼他把自己当成小孩,不悦道,“赵老伯,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这点小阵仗算得了什么!哎?”陆小倩问那男子,“你刚才说高家灭门血案是柳折笔做的?”
      “姑娘也知道高家的灭门血案?”那男子十分惊奇地看着陆小倩,面前这个小姑娘看穿着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也会知道这发生在十多年前的江湖恩怨呢?
      “你刚刚说的嘛,”陆小倩闪烁其辞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看看赵一刀,赵一刀想了一晌抬起头道,“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姑娘和少侠如不嫌弃,请到天香楼让老赵做个东,我们到时候一边吃一边聊可好?”
      “那就叨扰了。”那男子拱手道谢。
      陆小倩好奇高家灭门的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知道事情真相的机会,也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天香楼号称临安第一酒楼,位于热闹的清河坊西侧,西湖岸边。共有上下两层,一层是大堂,人声鼎沸,二楼是独立的包厢,装饰豪华舒适。赵一刀没有请他们上二楼,而是带着他们两人穿过大堂到了天香楼后院,后院里另有一座精致的木质小楼临湖而建。赵一刀推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这里平日都没有人来,比外边清净些。”招呼两人坐下后,赵一刀笑着说,“今天多亏了两位,老赵我就亲自下厨,给两位炒几个小菜。两位稍坐,先随意吃些点心。”说着就走了出去。
      “哎?”陆小倩见他出去后就剩了自己和那男子共处一室,心里突然觉得十分不妥,就站起身来想要出去。
      “姑娘稍坐,”那男子明白陆小倩要避嫌的意思忙站起身来,“在下失陪一下。”
      “哎,算了。”陆小倩倒笑了起来,她摆摆手道,“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禁忌?”
      那男子温和地点点头又坐了下来,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身穿粉色绣花短襦,下系鹅黄色绫罗长裙、头簪累丝金凤步摇,腰间坠一块蝴蝶形的紫色玉佩,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但说起话来却又透着寻常女儿家没有的豪爽,这让那男子觉得很是有趣,不由笑问道,“姑娘是本地人吧?”
      “算是吧。”陆小倩点点头笑道,“我在这里出生,但是却是在苏州待得比较久一点。前两个月刚从苏州回来。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外乡人呢?”
      “正是。我从昆仑山来的,奉师父之命来临安采几味药”男子并未多言,只是简单交待了自己的来意。
      “哦?昆仑山?那么远跑来临安采药?难道除了临安别处没有了吗?”陆小倩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也有,只是不同地方生长的药草吸收了地气有异,药性有些许的不同。”那男子耐心地说给陆小倩听。
      “哦,看来你们要配的那味药一定很重要,要不然也不会连药草的出处都有这么严格的要求了。”
      那男子点点头,脸色转为凝重,“这关系到我师妹的性命,丝毫马虎不得。只是,也不知道究竟管不管用。”
      陆小倩看着他脸上浮现忧郁的神色心里悄悄地嘀咕,看来一定是他师妹得了什么重病,他不怕艰辛地从昆仑山跑来给师妹采药,这份情意真真叫人羡慕呢。师妹?昆仑山?陆小倩心中一凛,把那男子的话前后连贯了起来她不由想到一个人,又抬头看了那男子一眼,试探地问道:“你,你可是姓沈?”
      那男子听她的话吃了一惊,“姑娘怎么知道的?在下正是沈清夜。”
      陆小倩略显得意地说,“你果然是昆仑山神医的徒弟啊.以前我听小喇叭百晓萌提及过你,他说你──”想起百晓萌的原话是夸沈清夜华山论剑当日一袭华衣、风度翩翩,陆小倩及时收了声,不好意思复述原话,只是瞟着沈清夜一身粗布衣服,“她说的和你今天的样子不太一样,所以我一直没想到会是你。”
      “百晓萌?”沈清夜想了想笑道,“我记起来了,百姑娘是华山派掌门的女儿,我和师妹在去年华山论剑时见过她。”
      “她和我颇有些交情,自华山论剑后就一路南下,今年早春的时候来苏州飞柳山庄看过我,后来就和我西门师姐去鄂州岳飞岳大人那里去了。”陆小倩进一步解释道。
      “飞柳山庄?”沈清夜惊讶道,“原来姑娘是李前辈的高徒,那不知姑娘是‘飞柳四艳,西楚陆花’中的哪位?”
      “敝姓陆。”陆小倩脸上一红赧笑道,“哪来的什么飞柳四艳啊?不过是我师兄弟们的谬赞罢了,怎么沈少侠也拿来取笑?”
      “呵呵,”沈清夜笑笑道,“陆姑娘谦虚了。久闻飞柳四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姑娘怎么到临安来了?”
      “还不是百晓萌?”陆小倩笑叹道,“她告诉我说临安四月将有柳折笔的遗作现身,我一时好奇就想来看看这遗作里究竟有什么大秘密。没想到……”
      “两位久等了!”陆小倩刚讲到她和聂云轩夜解画谜,赵一刀大跨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手捧佳肴的丫鬟。陆小倩忙收了声,冲沈清夜示意以后再讲。
      赵一刀亲自给两人斟了酒举杯道,“今天多亏二位相救,老赵先干为敬!”接着又殷勤地劝二人多吃菜。
      赵一刀的手艺果然不凡,只是陆小倩心悬高家灭门一案,无心品评美味,“赵老伯,你们那会儿提到的高家灭门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快说给我听听吧。”
      “这件事,”赵一刀放下了筷子,“说来和一女子有关,主人当年心仪一个女子,”
      “是那遗作底层所画的女子吧?听说她是高家的夫人呢。”陆小倩插嘴问。
      “姑娘也见过那幅画儿?”赵一刀惊奇地看着陆小倩,本以为陆小倩不过是不知江湖险恶,胆子很大而已,但得知她亦见过林姑娘的画像,不由觉得面前这个看似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可能并不简单。
      “有过一面之缘。”陆小倩不愿多说,“赵老伯请接着讲吧。”
      “好,”赵一刀继续道,“这画中的女子姓林,叫梦娘,是当时的大理国兵部尚书之女。主人无意中巧遇出外踏青的林姑娘,一眼就喜欢上了她,这林家小姐对主人也颇有意。但林尚书拘泥于门第之见拒绝了主人的提亲,并很快将女儿许配给了当时的鄯阐侯高明清。
      “那林梦娘性格柔顺,自然是乖乖嫁到了高家,主人也就灰心丧气地离开了大理,直到六年后主人听闻大理内乱,高明清又带兵在外,他担心林姑娘的安危,这才重返大理。他私下里潜进高府要救林姑娘出来,但林姑娘此时已和高明清有了深厚的感情,还有了个四岁的儿子,她坚信高明清会带兵回来平乱,不肯离开。主人行事一向我行我素,离开大理的六年里乖张的性子更是愈演愈烈,他不顾林姑娘的抗议,强行把她带出了大理城。”
      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狂柳,陆小倩暗自思量,他把林家小姐带出大理城,林家小姐的性命是保住了,可是她的名节也就被他毁了。想到这儿陆小倩又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高明清果然平定了叛乱,林小姐坚持要回去以至于绝食来要挟主人。主人没有办法,只能送她回去。林小姐回去后第三天,钱二剑就来告诉主人说,高明清因为怀疑林家小姐和主人有染而把林家小姐打死了!主人听了之后方寸大乱,想也不想就带我们兄弟几个冲去了高家,果然四下里找不到林小姐,一时怒气冲心就恶狠狠地对我们兄弟几个说‘一个活口都不许留’,高明清更是在他的怒气下被大卸八块,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之后主人便一脚将高明清的尸首踩在脚下放声狂笑,一边笑,一边还大叫着‘梦娘,我给你报了仇了!我给你报了仇了!’”
      赵一刀学着柳折笔乖戾的语气,让屋子里一下子充满了诡异而阴寒的气氛。陆小倩想着一家三十几人都倒在血泊中的情景以及柳折笔狂笑的狰狞模样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柳折笔真是性格太偏激了,就算是林小姐真是高明清杀的,那和那些无辜的下人们有什么关系呢?柳折笔如此滥杀无辜,其行径与魔头何异!
      “可是,”赵一刀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而无比懊悔,“就当主人站在血泊里大笑的时候,林家小姐竟然从门外进来了!”
      “她没死?”陆小倩叫出声来,可以想象柳折笔当时见到林小姐的惊讶不啻是陆小倩的千倍万倍。在她身边的沈清夜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不要惊惶,听赵一刀说下去。
      “是啊,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见到鬼了,主人更是失去了理智,他跑到林小姐面前道,‘梦娘,我知道你去的冤枉,我替你报了仇了!你看,我替你报了仇了,你高不高兴?’”赵一刀模仿着柳折笔当时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对待一件一碰就会碎的瓷器一样。
      陆小倩叹道,“他真的把林小姐当成鬼魂了!”
      赵一刀看了陆小倩一眼,哀伤地点点头,“那林小姐当时吓得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眼神空洞地说,‘你杀了他?你杀了他!秦公公,’她吩咐身边早已吓得瘫在地上的小太监道,‘我到家了,你回去吧,好好伺候谦儿。’等那小公公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后,她缓缓地走到主人面前,‘你杀了他,我该杀了你替他报仇,可是,可是我又不忍心杀你,只能,只能’说到这儿,她抽出了高明清身上插着的剑,冲着自己胸口直刺了下去,用最后的力气说完了剩下的半句话‘只能随他去了’。”
      “柳折笔武功那么高,怎么不拦她?”陆小倩颤声道,“就由她在自己面前自尽了?”
      “当时,情况很突然,”赵一刀忙为柳折笔解释说,“主人已经整个人呆在那里了,林小姐动作又快,根本来不及拦她。看到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忙出门赶上了那个小太监才知道,原来那天林小姐根本没死,那天她不过是进宫去探望在宫里做太子伴读的儿子去了。”
      “你那个钱二弟为什么要骗柳折笔呢?”陆小倩疑惑道,“他是听错了消息,还是故意的?”
      赵一刀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自从林小姐死后,主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把他们几个全赶了走,就留下我一个人平日里给他做些饭菜。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游历,而是整日闷在屋子里画画,不过两年,也就去了。”说到这里,赵一刀老泪纵横,“临死前,主人把那幅画交给了我,让我好好保管,说里边有个大秘密。我才智有限,所以这才拜托临安沈老爷开了这个画展。原来秘密就是这个画中画。可惜我那几个兄弟痴迷于宝藏,以为主人临死之前一定对宝藏的事情有所交代。”
      “宝藏?”陆小倩奇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二十多年前,柳折笔突然现身江湖,连续挑战了武林中各个门派的高手,所向披靡,”沈清夜出言解释道,“所以江湖上传说柳折笔当年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机缘巧合发现了一个宝藏,宝藏中不但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更有绝世武功。想来,赵老伯的几个兄弟就是为了这个传闻中的宝藏吧?”
      赵一刀沮丧地拿起酒杯灌了口闷酒,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掷在了桌上道“唉,没想到他们为了宝藏竟然不顾兄弟情意地来杀我。”
      “哎,对了,”陆小倩又想起了另一个疑惑,“这高家灭门一案又和远在昆仑山的神医夫妇有什么关系呢?”
      “高明清是在下的二师兄,他从小就被送到昆仑山学艺,一直到十七岁时他家严因病去世这才下了山回大理继承了家里的爵位。”沈清夜和缓地解释说,“当时高家灭门,师父很难过,就派了大师兄下山察探此案。原本也以为只是柳折笔一时之错,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也是被人利用了。”
      “被人利用?”赵一刀显然毫不知情,又是惊讶,又是气愤,“那么就是说二弟是故意骗主人的?”
      沈清夜点点头,继续道,“其实你二弟也是被人利用了。听大师哥说,是有个幕后主谋策划了大理内乱,后来被高明清平定了,这才利诱钱二剑他们,让他们骗柳折笔说林小姐被高明清杀了。柳折笔此人性情乖戾又对林小姐用情至深,必会将怒气发泄到高家一门上下。这样那主谋就借柳折笔之手报了高明清坏他计划之仇。我大师哥当年虽然为了套出事情真相曾答应饶过钱二剑他们的性命,但是却给他们下了一种毒。这种毒每年都发作一次,届时必须有我们昆仑山的独门秘药才能续命,直到他们找到那个幕后黑手才能得到真正可以把他们体内的毒完全除去的解药。所以他们一听到昆仑山神医的名号就吓跑了。”
      “原来还有这么多内幕。”陆小倩叹了口气,人心竟是险恶如斯,让她不由灰心丧气,“那幕后主谋是谁呢?”
      沈清夜摇摇头,“钱二剑他们也不知道,和他们联系的是个叫黑鹰的人,从高家被杀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来,两位,”赵一刀感到气氛的沉重忙给他们布菜,“快吃东西,光顾着说,菜都凉了!”
      等傍晚陆小倩离开了天香楼回家,而沈清夜在赵一刀的盛情邀请下便住在了天香楼。
      第二天,天香楼二楼雅座里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正当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轻扣桌面时,赵一刀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荷叶边钧窑青瓷汤盘走了进来,满脸忧色,“陆姑娘,你真的要吃吗?这天香草的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老伯,我无论如何是要尝一尝的。”来人正是陆小倩,盯着那盘中的红烧狮子头,她脸上浮起了雀跃的笑容。
      赵一刀叹口气,把汤碗放在她面前,转身走了出去房门吩咐道,“有德,你进去照看着陆姑娘点;有道,你快去追沈少侠回来,他往城外去了。”
      赵有德应了一声走了进去,看到陆小倩正在陶醉地轻吸着从盘中散发出来的香气,忍不住出言相讽,“真没见过你这种人!”
      “怎么?”陆小倩显然心情很好,对他恶劣的口气毫不在意。
      “你明明知道这红烧狮子头里边有毒!”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竟然为了吃而对自己的生命毫不在意,若是不知情会叫人怜惜,若是知情明知不可为而勉力为之就叫人憎恨她对待生命的态度了,赵有德不由冷冷地说,“我爹已经告诉你里边有天香草了,真没见过为了吃不要命的!”
      “你今天就见过了呀。而且柳折笔吃得,我为什么吃不得?”陆小倩沉醉于食物迷人的香气,不想和他计较。她抽出筷子,冲赵有德微微一笑,“你要不要也尝尝?”
      赵有德见陆小倩悠闲的神态气得把头扭到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不用了,我还没活够呢!”心下想到,柳折笔可是武林奇才,一代大家,他能将天香草的毒逼出来,可是你的内功修为能和他比吗!
      “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陆小倩不再理他,低下头,拿筷子将那盘中油光闪闪的红烧狮子头夹起来轻咬了一口,“果然不同凡响!”
      陆小倩大声赞叹,看到赵有德愤怒又有些不忍的神色,就笑着对他说道,“这位大哥,这红烧狮子头是你爹平生得意之作,你是不能说它有毒的。你闻闻,这混着香菇和鲜笋味道的肉香,你不觉得这香味纯厚而质朴吗?光是闻一口就让人如痴如醉了,再尝一口看看,这猪肉是不足两个月的小猪,鲜嫩可口,肥三瘦七比例刚好,嚼起来既有弹性又有油脂盈香于唇齿之间;这肉香中掺杂的鲜笋必是今早刚出的虎丘毛竹笋;而这香菇的味道浓而不艳如同一个美女脸上恰到好处的精妆。”陆小倩向他描述着红烧狮子头是多么的美味,“就连这下边铺的粳米软饭也饱含了赵老伯的心血,你可知这是用来自太湖中最好的细粳米和惠山泉水熬成?我敢说这至少用荷叶包了再用沙锅慢火熬了两个时辰。这么好的东西,是不能说它有毒的。”
      “哼,”赵有德怒道,“你敢说天香草没有毒?”
      “天香草有毒是没错,”陆小倩正色道,“可是在这红烧狮子头里,它是一味重要的佐料,正是有了它才让各个材料的味道彼此保持了适当的独立和融合,这也是赵老伯的红烧狮子头精髓所在。”
      说话之间,陆小倩已经将那份美味吃下了肚,等她缓缓咽下最后一口,终于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赵大哥,你们天香楼可有六安茶?”
      赵有德看着她明媚的笑容软下了心肠,“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说罢叹了口气,又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陆小倩等他出门,忙从怀中掏出临离开飞柳山庄时师父李飞柳给她的攒花丸,倒出几粒扔进嘴里,自言自语道,“多亏有这个,要不然我也没这么大胆子来吃这红烧狮子头啊。”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陆小倩以为是自己要的茶来了,抬头看时竟看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早已经离去的沈清夜。他仍是昨日的打扮但却少了几分安闲多了些慌张,陆小倩明白必是赵一刀派人把他叫回来给自己解毒的,不由玩心一起,不等他开口就咕咚一下上身倒在了桌上。
      沈清夜忙向前一步抓起她的手腕,将纤长的手指搭在陆小倩的脉上,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道,“陆姑娘,你既然早已提前封了心脉,又服了飞柳山庄的解毒至宝攒花丸,性命已无大碍,何必要如此吓我呢?”
      听了他这话,陆小倩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嘻嘻,”她哂笑道,“沈大哥,我和你开个玩笑,你莫要生我的气。”
      “无妨无妨。”沈清夜宽厚地笑道,“你可真是大胆!当时听说你中了天香草的毒,我吓得全身都凉了。”
      听着沈清夜话语中透出的关怀,陆小倩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忙低下了头嘀咕道,“怎么我要的六安茶还没送来?”
      沈清夜好整以暇地看着陆小倩羞涩的模样心头忍不住涌上一股对她的怜爱之情,“嗯,陆姑娘,你如今性命虽无大碍,但天香草毒性仍在,我去写张药方给你,你回去连服半月,毒性自然可解。”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陆姑娘,你服药这半月内都不可调运内息,切记,切记!”
      陆小倩微微点点头,“那我跟你去拿药吧。”说着她站起身随沈清夜往楼下去。
      在楼梯上碰上了端茶上来的赵有德,“哎,沈少侠你回来了!太好了,这样陆姑娘就有救了!”赵有德难掩喜色,见两人往楼下去,他喊道,“陆姑娘,你要的六安茶!”
      陆小倩转头笑道,“赵大哥,我不喝了,我得抓药去了。”说完蹦蹦跳跳地随沈清夜而去了。
      “这──”赵有德看着他的背影,后边的话声音变得很小,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这可是我现去买的上好六安茶。”
      抓好了药,陆小倩送沈清夜到了城门外,“沈大哥,我就送到这儿了,那会儿你说还要北上贺兰山采另几味药,可要多多小心!”
      “多谢,”一提及师妹燕季恒的心痛沈清夜满脸忧色,燕季恒自小便心脉亏虚,随着年龄增大愈来愈严重,已渐有药物不能控制之势。如果这次配的药还不管用,恐怕就只有两年的时间能活了。
      “那希望这次的药能治好你师妹的病,我们后会有期。”说罢,陆小倩冲沈清夜挥挥手转身离去。
      看着陆小倩远去的背影,沈清夜收起了笑容,脸上一时阴晴不定。
      阿里朵从沈清夜身后的树林转了出来,他拍拍沈清夜的肩膀道:“孛迭,这里的事还没解决,你难道真的要去什么贺兰山给你师妹采药?”
      “放心,这里的一切都在我计划中。”沈清夜自信地说道,“我保证不出两个月我们就会在西夏再见到这个陆小倩。”
      “哦?”阿里朵不解道,“她干吗也要去西夏?”
      “哼,”沈清夜冷笑道,“你忘了我那个出逃在外的未婚妻了吗?”
      “你是说西夏的金懿公主?你有她的下落了?”
      “这是自然,我不但有她的下落,我还知道她如今和这陆小倩关系匪浅。飞柳四艳,西楚陆花,哼哼。”沈清夜一边意味深长地冷笑着,一边同阿里朵一起策马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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