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夏]缓慢光年游戏》荷戟

10、（10）

　　Chapter 10

　　2006年，初夏。

　　夏油杰坐在辅助监督的汽车后座上，嘎吱嘎吱摇下车窗。凉爽的风带走车内因燥热而烘出的皮革味，也吹拂起他额前的发丝。他顺势侧头，稍微动了下负重‘一个五条悟’的肩膀。

　　“很重哎，悟。”他的语气很无奈。

　　五条悟用鼻音回了一声尾调上扬的‘嗯？’，一点不听劝，反而变本加厉朝夏油杰那边倒去，还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两下他的侧脸。

　　“杰你不要动啊！刚刚是关键时刻，我差点吃到尾巴。”说的是他正在玩的贪吃蛇游戏。

　　五条悟双手拇指飞快摁动，屏幕上一格格移动着的贪吃蛇不断追逐闪跳的圆点，于迷宫中逡巡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衔住尾巴，宣告游戏结束。

　　夏油杰凑过去看了一会儿，高中生的恶劣天性蠢蠢欲动，有点想试试故意撞一下五条悟会怎么样。八成会直接和悟在车里打起来吧，应该还蛮好玩的。

　　不过……算了。夏油杰凝视着五条悟鼻子上闪闪发光的细小汗珠，内心兀地柔软了一瞬。

　　他装作不耐烦但又没办法的样子歪了歪头：“行吧行吧，那悟要快点通关。我可不想肩膀僵硬地去执行下面那个单人——”任务。

　　在意识到说错话之前，夏油杰就已经警惕心十足地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可惜，还是太迟了。

　　“什么‘单人’，单人任务？杰要单干？”五条悟手上没空，头倒是抬了起来，一条长腿也抬起来，抵住驾驶座的椅背，使劲晃了两晃。

　　“喂喂，监督先生。”完全不觉得自己行为相当恶劣的五条家大少爷问，“下个任务为什么是杰一个人去啊？”

　　悟唯独在这种时候意外敏锐。这么想着，夏油杰不赞同地看过去：“悟是小孩子吗，不要踩椅背，会弄脏的。”

　　辅助监督：“……”这难道是椅背会弄脏的问题吗？

　　辅助监督饱受问题儿童折磨，年纪轻轻已然遭遇发际线危机，只好小心地缩在驾驶座上，解释道：“下一个任务是个三级任务，只是地点恰好位于我们返回高专的路线上。不远，就两三千米的样子，所以可以顺便做掉……夏、夏油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窗’的观测报告上说那只是一只三级咒灵，要成气候估计得再长上十几年，等等我顺手去收拾了就行。”夏油杰点头。

　　“哦——反正杰就是要丢下我对吧。”五条悟拉长调子，明显不接受这个解释，连玩得好好的游戏机都扔掉了。他墨镜后的那双蓝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不仅不满意味十足，还气呼呼地翘起了一张猫嘴。

　　嘴巴的弧度翘得恰到好处，以至于这份危险落到夏油杰眼里，竟然让他品咂出几分纯粹的可爱来。

　　“行啦，悟。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油杰没忍住笑，拍拍那颗赖在他肩膀上的毛茸茸的白色脑袋，轻声说，“你不是有点累了吗？”

　　他们刚刚合力完成一个一级任务，难度倒不算高，只是那只咒灵恰好有些特殊，可以拿来做无下限术式的术式实验体，所以他们花了些功夫才将其活捉。接下来的大半天里，五条悟乐此不疲地对着它一遍又一遍地发动“苍”和“赫”，活像一只张开利爪玩弄猎物的大猫。

　　现在，大猫皱皱鼻子，顶起鼻梁上的圆形墨镜，伸出小拇指，比出一个指节的长度，说：“也就那么一点点想睡觉，课间休息十五分钟的程度。”

　　夏油杰失笑：“行，那你等我一小时？一个午休而已。”

　　“给你三十分钟。”五条悟撇嘴，“我要赶回去吃限量的夏日特供冰淇淋。”

　　“就你上次说的那家店？要我买给你吗？”夏油杰笑得眉眼弯弯。

　　“当然！还要淋双倍巧克力酱。”

　　危机消弭于无形，辅助监督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脚油门踩下去，以最快速度直奔任务地点。

　　夏油杰依旧把肩膀借给五条悟靠，自己则凝视着远处缓慢起伏的山峦，视线在微蓝的天际线处停留很久。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阳光明洌如水，照得眼皮上一片暖融融的红。

　　到达目的地，他跳下车，在树林边缘站定，侧身回望一眼停靠在公路上的轿车，随性地朝五条悟挥了两挥手才迈步走进深林。

　　可是30分钟后，夏油杰没有回来。

　　五条悟看着手机屏幕上一连串的未读，不禁挑高眉毛。

　　下一秒，他啪地合上手机，跳下轿车，双手插进裤袋，于辅助监的喊声中朝树林走去，一步一步把脚底的枯枝败叶踩得嘎吱作响。

　　*
　　2018年，10月31日，万圣节。

　　高专教师宿舍，五条悟打着哈欠从卧室走出来，虽说闭着眼睛，但六眼就是能让他于一片昏暗中精准找到夏油杰的位置。穿着宽松家居服，披散头发，正站在微波炉边准备热牛奶的那个就是了。

　　“早啊，杰。”

　　他问好、从背后抱人、把脸埋进对方的黑发中，三个步骤一气呵成。

　　“很重哎，悟。”夏油杰无奈地任由某人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五条悟总是这样极其自然地黏人，搞得他也习以为常，早就不觉得男人凑过来闻他头发味道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在做早餐，不要打扰我啊。”但还是会觉得有一点点苦恼。

　　他们的宿舍就和从前一样紧挨着，于是便约定一人做一天早餐，不论做什么，能满足两人的胃口就好。今天正好轮到夏油杰。

　　“哪有打扰，我明明是来帮忙的。我看看，嗯……牛奶可以再加两块糖。”啪嗒两声，方糖跳进玻璃杯。

　　五条悟收回探出去拿糖的手，再度揽住夏油杰，轻轻松松越过他的肩膀去看烤面包机，又说：“杰今天做西式的早餐吗？上周出海外任务的时候我买了新的果酱，等等可以抹那个。”

　　“新果酱啊，甜的吗？”

　　“外国哪有不甜的果酱，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登机箱里——呃。”五条悟眨眨眼睛，立刻改口，“但会出现在我的餐桌上。”

　　夏油杰收回挑高的眉毛，选择不去揭穿这一句小小的谎言。

　　“那就拿上你的新果酱，去坐好。”他笑了笑，一手端起一个盘子，拿手肘捅捅站在他身后的五条悟，示意让路。

　　樱桃木餐桌上，两个白瓷盘并列排放。

　　盘子里盛着简单用黄油煎过的香肠片和煎蛋，银质餐叉闪着干净的银光，沉甸甸地压着手。如果用餐叉戳一下煎蛋的表面，嫩黄色的溏心便会软绵绵地流淌出来。

　　五条悟倚着椅背，一边给烤吐司抹果酱，一边看夏油杰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走了几趟，陆陆续续将面包篮和沙拉碗搬到餐桌上。

　　高专教师公寓的布局本应和学生宿舍差不多，但五条悟的这栋专门改造过，空间大了不少不说，家具电器也是后来搬进来的。不过他不常住这里。他其实哪间公寓都不常住，也住不久。

　　最近的这十来天，抛开那个海外任务不谈，应该算是近年来他在高专待得最久最稳定的一段日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纱帘，落在那道来回忙碌的年轻身影上，每一丝每一缕都折射出微小但无穷的光华。

　　“杰今天不把头发扎起来吗？”看了一会儿，五条悟突然问。

　　夏油杰耸耸肩：“等等再说，忙着呢。啊，对了，还有牛奶。”听到微波炉叮咚响起，他赶紧转身去拿隔热手套。

　　加过糖的热牛奶端上餐桌，简单的一顿早餐便宣告正式开始。

　　夏油杰从五条悟手上接过一片抹了过多蓝莓酱的吐司，只尝了一口便忍不住猛灌了半杯牛奶下去，动作太急，险些呛到。五条悟拍桌大笑，幸灾乐祸的模样简直恨得人牙痒痒。

　　“悟，要不要跟我出去笑？”夏油杰语带威胁，阴森森地说。

　　“哇，杰好残忍好狠心哦，居然连早饭都不让我吃。”

　　“那就闭嘴。吃吧。”好狠心好残忍的夏油杰把吐司递了回去。

　　五条悟从善如流，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但嘴角依然翘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神秘地笑了好久。其实他只是想起了自己挑果酱时的模样。

　　身材异常高挑的白发男人站在异国他乡的商店中，面前是琳琅满目一整个货架的各色果酱。明明戴着眼罩，却摸着下巴半弯下腰，仔仔细细阅读过每一行标签。当时不觉得，但现在想来，应该是一幅很奇怪的画面。

　　可做出这种事的五条悟却只有满心欢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再度体会到和夏油杰分享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的喜悦。

　　挑一种新口味的果酱，煎一个流溏心的鸡蛋，换一个新味道的洗发水。

　　当代最强咒术师的的生活里，除了特级咒灵消消乐和颠覆咒术界的雄心，当然也存在这样渺小平凡的生活琐事。比如，五条悟想，他知道今天夏油杰的长发是什么味道。海盐与薄荷，他亲手挑的。

　　如果可以的话，五条悟由衷希望，等这瓶洗发水用完，他还能再帮杰挑选下一个味道。

　　“杰，今天放假哦，不要连吃饭都拿着平板看，会长不高。”五条悟一把按住平板电脑的屏幕，五指一抹，关掉夏油杰正在看的任务报告单。

　　“喂！我好不容易朝夜蛾老师要来的06年的任务单！”夏油杰拍开五条悟的手，“而且今天是周三，不放假。”

　　五条悟：“可是今天过节哎。”

　　夏油杰不由侧目：“万圣节而已，你是小孩子要讨糖吃吗？”

　　“那杰会给我吗？”五条悟眨眨眼睛，嗓音甜蜜地问。

　　夏油杰再一次被这个人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于是以牙还牙，把牛奶杯推过去：“哝，方糖，两块。”

　　五条悟笑眯眯地拿起杯子，将唇贴在夏油杰刚刚喝过的地方，仰起头，喉结上下滑动。此刻的他还没换上教师制服，当然也没戴上眼罩，雪白额发垂在眼前，半遮着一双晴空般的蓝眸。

　　那双蓝眼睛中的笑意太过明显，冰川雪山融化成肆意汪洋的海潮，一股脑儿朝夏油杰奔涌过去。

　　夏油杰不禁失语，深吸一口气，耳根瞬间热得发麻。

　　五条悟看着对面黑发下微红的耳垂，眼中笑意更深。他放下玻璃杯，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去，恰好包裹住夏油杰的手：“糖我收到了。那么作为回礼，我要邀请杰去·约·会。”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仿佛笃定了夏油杰绝对不会拒绝他。

　　‘约会’两个字太过滚烫，烫得夏油杰忍不住蜷曲几下手指。他表面镇定自若，其实早已经在心里抓住猫型沙包打了几百拳。

　　悟简直太过分了。夏油杰愤愤地想，为什么每次他想要做点正事的时候，悟总要打扰他啊？明明都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为什么脑袋里还老是想着恋爱的事情啊？而且他可是在很认真地查找自己跳跃时间线的原因，悟不来帮忙就算了——

　　怎么还天天用谈恋爱这种理由把他带歪啊？！

　　“悟，不要曲解万圣节的含义。”夏油杰埋头想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

　　“可万圣节听着就是个适合咒术师的节日嘛，现实版幽灵系宝〇梦GO。”五条悟径直拿过平板，在谷歌里输入‘万圣节适合约会吗’，略过所有风俗解析，在角落里找到一句‘妈的狗情侣就会天天秀恩爱’。

　　他兴高采烈地说：“杰，你看，网友都说今天适宜秀恩爱。”

　　那你可能对‘恩爱’有什么误解，认真负责的夏油学长摇头：“还要给一年级们上课。”

　　没想到五条老师手一挥：“我给他们放假了。”

　　夏油杰睁大眼睛：“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现在。”五条悟噼里啪啦在平板屏幕上一顿划拉，下一秒就有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钉崎：「好耶！」

　　虎杖：「好耶！」

　　伏黑：「……」

　　夏油杰无语了一会儿，刚想说什么，一年级加上他们俩的五人群组里又发来一张照片，是盛装打扮的万圣节一年级三人组。

　　钉崎野蔷薇一身有气氛又应景的哈利波特狮院校服，虎杖悠仁是不走寻常路的粉色跳跳虎布偶衣，伏黑惠穿得最正常，只是一脸无语地撇过脸不看镜头，显然对身上色彩鲜艳的万圣节南瓜套头卫衣很无语。

　　夏油杰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对话框：「……等下，你们动作这么快的吗？」

　　钉崎：「逃课了！」

　　虎杖：「逃课了！」

　　伏黑：「……」

　　“真是三个好孩子啊。”五条老师很欣慰，“期末加分，加到满为止”。

　　夏油杰彻底没了办法，只好任由五条悟推他去换衣服，开启了为期一整天的万圣节约会大作战。

　　*
　　东京某处废弃工厂中，钉崎野蔷薇在一扇碎了大半的玻璃窗前摆出pose。

　　“我看起来怎么样？”她微抬下巴，一手掐腰，上前一步，学着模特的样子展示特意搭配的尖顶女巫帽和狮院长袍。

　　穿了一身粉色跳跳虎布偶服的虎杖悠仁大力鼓掌：“钉崎很好看。”

　　伏黑惠也点头，但紧接着就扯扯自己的南瓜套头卫衣，无力地说：“我们不是去赴那两个奇怪女生的约吗？干嘛穿成这样出门。”穿制服不就好了。

　　“可今天是万圣节啊！而且，”钉崎想起那两个女生就忍不住磨磨牙，“虽然长得是蛮可爱的，但又冷又拽又傲，我可不喜欢她们的态度。”

　　她转过头去叮嘱男生们：“输人不输阵，气势上首先就要跟上，明白了没？”

　　“明白！”虎杖举手提问，“可是钉崎，菜菜子小姐和美美子小姐说的是有任务委托给我们哎？”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和潜在任务对象比气势？

　　“我还没决定接不接呢。”钉崎哼了一声，给虎杖和伏黑看她新买的潮牌高跟皮靴，“本咒术师小姐身价高的很。”

　　眼见话题越跑越偏，伏黑惠赶紧一手一个推着他们往前走：“走了走了。不是约了十一点见面吗，时间快到了。”

　　“哈，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她们为什么要把地点约在这么远的废弃工厂啦。”

　　“比较有过节气氛？”

　　“见到了不就知道了，走吧。”

　　三个人玩玩闹闹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接近了约定地点。

　　在近到某个距离的时候，学着跳跳虎蹦跶来蹦跶去的虎杖突兀地停下一切动作，疑惑地望向前方。

　　“怎么了？”伏黑问。

　　“有东西，我先去探路。”虎杖有一种野兽一般的敏锐，他皱皱眉，下一瞬便猛地往地上一踏，整个人飞身而出，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他半蹲下去，谨慎地没有去碰放地上的兔耳小提包，转而看垫在小提包下的纸。

　　“伏黑钉崎，你们快来看。”虎杖大喊。

　　伏黑紧随其后赶到，他念出纸上的字：“‘看包里’？这是那两个女生的吗？”

　　“这两个麻烦小鬼搞什么啊。”钉崎直接上手，打开兔耳包，从里面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她脸上的疑惑神色越来越重，正想再抱怨一句，却一下子从包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钉崎兀地睁圆眼睛。

　　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根符咒层层包裹的手指状咒物。

　　“宿傩的手指。”伏黑倒吸一口冷气，面色骤然凝重，“特级咒物，她们怎么会有这个？！”

　　“啊。”虎杖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来我刚刚感觉到的就是这个啊，还以为是什么危险物品呢。”

　　伏黑懒得去吐槽他的安全观，拿起垫包的纸反复检查。除了‘看包里’这个指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钉崎放好宿傩手指后正想凑过去看看，手里拿着的那部新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怎么搞得这么像整蛊节目。”她没来由感到一丝好笑，接通视频电话，和伏黑虎杖一起看向手机屏幕。

　　“喂喂，两位大小姐，戏弄我们好玩——”吗？

　　话未说完，钉崎瞬间哑声。

　　一张惨白的面孔占据整个屏幕，齐刘海高盘发的女生在镜头前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咒力荡开，眼球上乍然绽开几道鲜红血丝。她将手指竖在紧闭的双唇前，示意噤声。

　　紧接着屏幕上的画面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从糊成一团的色块中，一年级三人隐约看到了洗手间的瓷砖地板，走廊，桌子之类的东西。画面不停抖动，最终稳定在一个斜向下的角度。

　　两双挨得很近的红棕色小皮鞋正一步步往前走。

　　嗒，嗒，嗒。一时间，空旷荒凉的废弃工厂里只回荡着她们的脚步声，迟缓又凝重。

　　“这是……在干什么？”钉崎咽了口口水，头皮发麻。

　　“她们那边好像开了静音，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伏黑做出判断。

　　虎杖说：“菜菜子小姐和美美子小姐……她们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东西，要给我们看？”

　　三人对视一眼，不由紧张起来，心想咒术师不是能打就行了吗，怎么突然搞得好像和□□里的线人接头一样神秘兮兮的啊？他们继续紧盯手机。

　　屏幕里的两双鞋还在继续往前走，几步之后，停在一扇门前。

　　三人组恍惚间有了明悟，猜出来菜菜子美美子好像正在离开什么危险的地方。就在她们握住门把手，即将推开门的时候，她们身后突然响起一句语调欢快的话。

　　「哎呀，听完计划就急着走了？」

　　虎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年轻的眉目间乍然透出一股深沉怒气。视频电话的声音略显失真，带点些微沙沙声，但虎杖怎么可能认错这个声音？

　　这是那个浑身缝合线的咒灵！

　　「要回去做点准备。」张扬中略带颤抖的声线，是菜菜子。摄像头的视角旋即转了半圈，将一双赤裸的脚摄入屏幕。

　　「比如准备工具。」细弱的声音随即附和，应该是美美子。

　　赤裸双脚的主人亲切又体贴地说：「哦，原来如此，那赶快去吧，晚上可别迟到了。」

　　画面再转，门打开之后是一排钢管栏杆，后方同时传来砰的一声响。

　　门被关上了。

　　屏幕前的三人组将提起的心稍微放下，隐约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依旧紧紧盯住视频画面不放。

　　几秒钟的静止之后，摄像头上下疯狂晃动，一连串模糊不清的楼梯虚影伴着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在三人眼前炸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总算看到了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正脸。

　　虎杖急切地问：“你们在哪里？刚刚那个咒灵在哪里？”

　　伏黑紧随其后：“什么计划？那些特级咒灵又有了什么计划？”

　　钉崎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找上我们？”

　　视频中的两个女生俱都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菜菜子冷着脸瞪他们一眼，呵斥道：“你们给我闭嘴，接下来听我说。”

　　“哈？什么态度啊你！”一年级三人组顿时爆发出一阵不满抗议，四个紧绷着心弦的人差点隔着屏幕吵起来。

　　美美子赶紧出声稳定大家的情绪：“请你们先听菜菜子说！请你们先听我们说完！”在她哀求的眼神之下，濒临爆发的气氛才总算缓和过来。

　　菜菜子握住美美子的手，深吸一口气，冷静了片刻才继续看手机摄像头。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和美美子被下了束缚，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丝一毫都不能透露。虽然我们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但还有事情要去做，绝对不能在这里就死掉。”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能跟你们说，只能让你们自己看！”

　　“给你们的那部手机经过我的术式的处理，能够拍摄到咒灵。我们是诅咒师，不能靠近高专，要让你们咒术师相信我们和‘那些人’不是同伙，只能够这样做了。”

　　哪里是不能靠近高专，根本是不敢靠近高专。因为那个人在那里啊。

　　菜菜子仰起头眨眨眼，用力逼回险些冲出眼眶的泪意，嗓子哽得发疼：“我和美美子有一个委托交给你们，报酬提前预付一部分，就是那根宿傩的手指。”

　　“我们也知道剩下的宿傩手指在哪里。”美美子抱着娃娃布偶，手指陷进布偶柔软的肚子里，补充说，“这是后续报酬，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活着的话。她握住双胞胎姐妹的手，掌心湿冷，难过又开心地想着以后，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这个‘几乎’成了真。

　　美美子不由自主深呼吸，肺部的窒息感愈发明显。她张开嘴，迷惑地抬头，余光看到菜菜子的脸色从惨白变成青白色，而屏幕上高专的三人同样瞬间变了神情，一起骇然地睁大双眼，张开嘴喊了出来。

　　「后——面——！」

　　什么……后面？

　　美美子在菜菜子的尖叫声中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动脖子。

　　在她的肩膀上方，搁着一张放大的人脸。在这张横亘着缝合线的面孔上，一对无机质的异色眼珠转了两转，冰冷黏腻的呼吸声同时喷到她脸上。

　　倏而，它眯起眼，咧开嘴，吐出舌头，开心地笑了起来。

　　“可恶！”虎杖一拳砸到地上，呼吸粗重，额角突突地跳，“又是它！”

　　钉崎几乎是扑到了手机屏幕上：“你们在哪里？！喂！不良少女，可恶小鬼！你们在哪里？说地点啊！快说！”

　　“虎杖钉崎你们冷静，让我看看对面的周围环境，说不定我能认出来！”伏黑稳住拿着手机的手，急切扫视屏幕。

　　少女的尖叫声中，摄像头转着圈飞速掠过三道模糊的人影，抖动的地面以及阴沉沉的天空。一年级们同时噤声，心里一紧。下一刻，视频画面突兀地变亮，又转为暗沉沉的红。

　　菜菜子扑上来，一边呛着血一边大喊：“明治神宫前！表参道！涩——啊！！！杀了——啊啊啊啊！”

　　在她被拖走之前，一年级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最后那句混合血泪的悲鸣。

　　「杀了——夏·油·大·人！」

　　凄厉而满溢痛苦，尖利到几乎刺破天空。

　　*
　　“处理好了？”

　　公寓内，诅咒师正对着镜子整理直裰的衣襟，他侧头望去，嘴角犹带一抹温和的笑意。

　　真人单脚跳进客厅，笑嘻嘻地说：“当然啦。按你说的，没有弄死，不过我用手碰过她们了哦。”无为转变发动条件达成。

　　诅咒师轻轻点头：“很好。”

　　他退后几步，微抬下巴，仔细端详挂在衣架上的五条袈裟，唇边笑意愈来愈深。

　　“对了，真人。”诅咒师又叫住人型咒灵，说，“别忘了把那份档案发给‘那个人’。嗯，就用那两个小姑娘的手机吧。”

　　“没问题。”真人闪身出去又很快回来，手里一上一下抛着一部套兔耳的粉色手机。他低头按亮手机屏幕，突然间噗嗤噗嗤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油，快看快看，是你哎。”

　　真人举起手机，向诅咒师展示手机屏保。

　　屏幕上的男人有着一张格外俊秀的侧脸，细眉长目，线条单薄，微厚耳垂藏在长发之间，隐约可见一枚黑色的耳钉。他侧着头，抬起眼，修长的手指按在书页上，正对着屏幕之外露出一个平和但疲惫的笑容。

　　深紫色的双眸微微弯起。无限沉静，无限温柔。

　　“哈……没错，是我啊。”诅咒师淡淡地收回目光，眼底毫无情绪起伏，笑容却堪称讽刺玩味。他就带着这样的神色伸手挽住背后倾泻而下的长发，披上一幅五条袈裟。

　　漆黑冰冷的发丝拂过右臂，在看不见的阴影之中，诅咒师的手指十分突兀、却又异常隐蔽地……

　　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