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有礼貌但是我不交朋友》芒不果

31、第 31 章

　　“林老师，我建议你先振作一点，什么事情都还没定呢你就这个样子，你打起精神来啊，不然到时候梁医生看到你也很担心啊——”
　　车最终达到目的地的时候林晓还是没从后座上面起来，只木木地躺在座椅上，眼神空洞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硕奋力将人从车里面扶立起来，竭力握着她的肩膀去尝试沟通，只能看到对方涣散的眼睛和几乎不再震颤的睫毛。
　　“林老师，”沈硕无奈，他们彼此双方身上都还沾有刚刚从剧组赶来没来得及换洗的凌乱奶油，头发皆是乱糟糟脱下戏服后的样子，看上去狼狈不堪，“他可能在等你啊。”
　　“他不会等我的，”林晓突然开口，“他就是这样的。”
　　“什么？”
　　“他总是这样的，”林晓说，“看上去最无害的人，总是最致命的，不是么？”

　　梁陋的车是行驶过跨江高架桥上被转弯时候的货车打滑挤压然后一路碰翻到桥面下去的，桥身距水面大概有二十米高，事故发生之后不久就有人报了警，即刻开始进行打捞工作。
　　林晓十分不喜欢打捞这个词语。
　　她觉得，这总像是正在进行着一种机械性的无情运作，对象不是有生命的个体，而是一堆无聊破损的无机物。
　　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切的命运巧合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如果说上帝当真存在，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她在林晓身上找到了新的生活，上帝却又将往日的夙愿重新派到了她的身边，好吧，那假如说上帝是为了撮合他们，那么现在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世界兜兜转转围绕自己做着这些无用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
　　见她脸色有点不好，江上风大，沈硕还是建议着把她送回车里，林晓却执意要跟着队伍一起去到桥下，看着打捞队工作，理由很简单。
　　“不想再看到有什么荒诞的转折了，死就是死，活就是活。”
　　有些零散的新闻记者很快也陆续到了现场，原本只是为了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没想到竟然发现在现场的各个都是娱乐圈中的大咖级别人物，不由得好奇落水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好在沈硕和蒋姣还保持着理智，会通知工作人员麻烦着拒绝掉录影，这才给林晓留了个清净。
　　虽然明白她的痛楚，但沈硕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还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撞击，生还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只是始终不愿意开口，毕竟林晓一直站在冷风中等着的样子，实在不是让人能够拥有打破这份平衡的勇气。
　　不过或许某方面真的是上天怜悯吧，竟然真的在一个小时之后，听见不远处的江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有人——人找到了——”
　　众人心里皆是一紧，林晓依旧站在原地，面上情绪不显，沈硕上前想去扶她，却被她身上这股气势所逼退。
　　那是一种尤其悲伤，又尤其激进的情绪，庞大到几乎把人击溃的同时又像枯木里面的蛀虫一样，全凭一口虚无的浊气将人挺起来。
　　“晓晓——”蒋姣也泛红了眼睛，却还是觉得得有一个人主动去确认情况，“我去看看。”
　　“是活着的，车主还活着的——”
　　这句话的出现才终于让在场的人重新从梦中惊醒一般，再去看林晓，早就没了人影，沈硕把视野一转才看到她已经朝发声那边冲了出去，只得立即跟上。
　　梁陋的状态很不好，春寒里的江水还是很冷的，上岸的时候嘴唇冻得发紫，哆嗦着跟警务人员要着外套穿。
　　林晓到的时候正看见他批了个大毛巾站在一边打哆嗦的样子，径直走到了面前，把人吓了一跳。
　　有工作人员过来阻拦：“这位小姐——”
　　还没来得及让众人反应，林晓抬手就是给了梁陋脸上一巴掌，连带着打掉了一片水雾，在江边路灯的照射下格外明显。
　　这下几乎是把所有人都看懵了，尤其是梁陋本人，刚刚才大难不死地从鬼门关里走回来就被这么迎面打上一巴掌，脸脑子都不会转了，捂着脸傻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脸有些难以置信。
　　“你有病啊，”林晓道，“折磨我一次两次三次不够，还要这样来折腾我，就你会死是不是啊？就你死能让人心痛是吧？你为什么老要这么来折磨我啊？我也很想死啊，但是我死了之后你会像这样心痛半点吗？”
　　“我会心痛啊！知道你死的时候我就很心痛啊！你以为我怎么死的啊！我就是坐去看你的飞机死的啊！”说罢举起了手里一堆湿淋淋的早就不成人样的花塞到了林晓手里，泅得她身前一片湿哒哒的，“就这我还巴巴给你买了一车屁股花呢，只剩这么点了，浪漫吗？小牛，这才是真正的生死时速啊。”
　　“你有病啊！”林晓猝不及防，手里抓着那把破花，“你都从这么高的地方掉到水里了你不知道赶紧逃命吗你还去取什么破花！”
　　“别叫它破花！”梁陋气急败坏道，“这是从生命线上抢救回来的！你看我手现在都还在抖，你知道在水底下徒手掰开一个车窗是多难的事吗？你就知道怪我你，我特地从北京赶过来给你过生日！你就这么对我！”
　　“对了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你还这么对我呢！”林晓道，“我的生日！你差点死在了我的生日！王八蛋，你要我以后的日子都每个晚上辗转难眠吗！你太卑鄙了！”
　　“你好会混淆重点啊！重点是这个吗！你难道不应该高兴我回来了吗？我可是跋山涉水差点死在这里才换回来跟你见面的，小牛，这么好的日子就不要老是生气了，看你这满头满脸的，我连蛋糕都没得吃呢。”
　　林晓刚刚经历了大喜大悲，此刻见了这个人又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只能跟自动打字机一样胡乱喷火，眼下被他骤然间松动的态度所惊醒，再去看对方那张因为久泡在江水里而变得惨白的脸以及发紫的嘴唇，心中才涌起那阵后怕，手里捧着的花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于是就这么倏然间抱了上去，将头埋在那隔着毛巾还在湿哒哒的衣服里，让体温里面的热度被身边这人的冰冷尽数吸收殆尽，以求付出这么一点点的温暖，让他重归现实的土壤。
　　梁陋终于回过神来，略显僵硬的手自后方绕过，最终还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了，”他说，“我回来了。”

　　梁陋的手经过那次意外之后出现了一些后遗症，其明显一个特点就是会在长期紧张状态之后出现一种轻微的抖动。关于这一点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对于他原本的外科医生的身份产生了一种冲击性的打击。
　　“手术是不能做了，”梁陋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你也不用这么夸张，我本来就不喜欢当医生啊。”
　　林晓是知道他的意思的，毕竟他身体里面的那个人如今是“林郁”而不再是“梁陋”了。
　　“你自己权衡吧，我也懒得管你了。”
　　说着就起身，准备从病房离开。
　　梁陋因为车祸之后在医院休息了大概两三天，也趁机偷懒，林晓本来陪了两天，后来发现这人好像真没什么大问题，便也打算回去工作了。
　　梁陋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怎么说我都是因为你受的工伤啊，作为当事人你不想着怎么好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这才两天你就要走啊，也太无情了吧。”
　　“我看你也没什么大事啊，”林晓起身套衣服，“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心伤，心伤懂么？”梁陋道，“刚从命悬一线的生死边缘爬回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一大嘴巴子谁能受得了啊，小牛，你都不会换位思考一下的。”
　　林晓语塞：“不要叫我小牛，都多大了，跟谁学的。”
　　末了又道：“你真的是因为去看我死的？”
　　梁陋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抬头去看她的眼睛：“还不信呢，我都这么诚恳了，这话说出来多害臊，你还要我再说一遍？”
　　“你没事去看我干吗？”林晓没脾气了，“死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洗心革面了还不行吗，我这人本来脑子就不好使，那瞬间就是想去看看你以前待过的地方，也没别的想法，你也不要有负担，毕竟空难这种事吧，也不是谁都能遇到的，算我倒霉吧，谁让我是阿惨呢。”
　　林晓哭笑不得：“你就这样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跟我装可怜。”
　　“我的可怜还用装吗？我本来就可怜，”梁陋道，“可怜可怜我吧，小牛，你喜欢我送你的花么？”
　　“都泡烂了，”林晓道，“你竟然还会买花，看来一代目二代目三代目四代目教会你不少啊。”
　　“别又给我乱扣帽子，”梁陋道，“不是天天看你朋友圈隔三差五买花么，怎么说讨好人都要投人喜好是吧。”
　　“你竟然还偷看我朋友圈，”林晓道，“我朋友圈得是特地点进去才看得到更新的！你在视奸我！”
　　梁陋索性破罐破摔：“对，被你发现了，我是渣男，你打我一顿吧。”
　　“算了，”林晓道，“要打也是你前女友打，关我什么事。”
　　梁陋只盯着她，然后道：“牛，我喜欢的是你，你知道吗？”
　　“什么？”
　　“因为我是林郁，所以我喜欢的是你，”他道，“不是因为你变成林晓了才喜欢你，你是傅安的时候，我就喜欢的是你。”
　　林晓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继而继续。
　　“知道了。”
　　“你当初在学校跟我说的时候，其实我没弄明白，就像上次我跟你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没弄明白一样。我不知道你当时到底是急着找一个男朋友来缓解压力，还是那个男朋友只能是我，所以我有点害怕，因为这件事情一旦开口，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不是的，”林晓道，“在开口之前，我们就已经回不到以前了。”
　　“什么？”梁陋没明白她的话。
　　“小狗，我是个特别幼稚的人，你是知道的，”她回身过去看他，“我也想明白了，我对你的感情就是因为被人抢走玩具之后的不甘心，真的，就是不甘心而已，然后被我误认成了喜欢，一直揣着不放这么多年，只是因为那是我唯一一个真的喜欢，但是却自己跑走了的玩具而已。”
　　“林郁，你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回家之后，梁陋始终对林晓临走时候留下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她在骗人，”他道，“她百分之百在骗人。”
　　“我不知道你从何推断的，”王瓶瓶捣着自己杯子里面的碎冰块，“至少在我看来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总不能因为她一直没交男朋友就认定她心里有你吧，太滑稽了。”
　　“因为我太了解她了，她这个人就是喜欢把话说死然后后面啪啪啪打脸，”梁陋愤恨地摇着手磨机的把子，“还有你为什么又在这儿啊？你不是都说你想通了吗？”
　　“我爷爷叫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啊，”王瓶瓶道，“你那车祸都上社会新闻了，怎么说都是老一辈的交情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吃了你啊？”
　　梁陋无语，只得不理她。
　　末了还是有点忍不住：“你说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啊？我觉得我跟她坦白的已经挺好了，本来生日过去送花也挺浪漫的，那一车后座的花呢，白瞎了。”
　　“可能这就是命吧，”王瓶瓶道，“老天爷觉得你俩不合适呗，你也别折腾了，你这么纠结，林晓身边又不缺男人。”
　　“我才不信命，”梁陋手里的磨子被他转得飞快，“既然认定喜欢了那就是喜欢的，而且我打赌她绝对也喜欢我。”
　　“我好羡慕你的自信，”王瓶瓶道，“我有点懂为什么林晓跟我说你这人做朋友可以，做恋人有点瞎了。”
　　“为什么？”梁陋疑惑了。
　　“我也不知道，”王瓶瓶无聊道，“只觉得跟你谈恋爱绝对挺累的，但看你现阶段对她还挺执着，好难得啊，毕竟你平时看起来都磨磨唧唧的。”
　　“我也觉得难得，”梁陋道，“我其实很少特别主动去争取什么东西。”
　　“你跟林晓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让她这么讨厌你？”
　　“难道是因为我谈恋爱？”梁陋陷入了思考，“但这样又会陷入我觉得她早就喜欢我了的自恋死循环，不过仔细想想，她好像确实一直对我谈恋爱的内容不太感兴趣，也没说什么酸话，唯一比较那个的，就是读书的时候——”
　　“什么？”王瓶瓶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读书的时候我喜欢过一个姑娘，”梁陋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如果要问林郁当初为什么喜欢周安宁，现在的林郁只能老实回答，大概是因为当时没怎么见过世面吧。
　　周安宁实际并不算特别漂亮的姑娘，就像林晓后面常常嘲讽的，林郁只会喜欢好看的姑娘的话，在当时那个局面，周安宁大概不会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然而确实就是在那个时候，世界上实在是难得见到这么开朗的姑娘。
　　不过林郁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那份开朗导致时不时凑到自己身边来有一搭没一搭动手动脚勾肩搭背的行径，通常被人叫做暧昧。
　　可是人年轻的时候，大多也不抗拒玩暧昧。
　　然后暧昧玩多了，自然也就会容易出事。
　　傅安还是从别人的耳朵里听到林郁跟人表白的这件事。
　　从某一方面她实在是没搞懂林郁喜欢的对象到底为什么会是这种人，然而这些都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姑且不论，从另一方面来说她更没搞懂为什么林郁完全在自己面前丝毫都没有展现过半点关于春心萌动了的事情。
　　甚至连一丝丝轻微的迹象都没有。
　　要知道傅安可是自己突然喜欢上谁，看谁顺眼，都会叭叭叭地跟林郁说个不停的人。
　　后来傅安有自我安慰过，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存在差异，有些人可能就是不大喜欢倾诉呢。
　　可是那可是林郁啊，她曾经以为他们之间最为要好的林郁啊。
　　因此备受打击，甚至不再想去管这档子事，几乎装聋作哑。
　　可是周安宁的姐妹团倒是禀性了年轻时候姑娘们最爱做的那档子事，得了某人的青睐之后便常常晃荡在周围，偶尔偶尔差遣林郁去给她们买瓶水，亦或者从家里回来的时候给她们带点市里才能买到的零食，这类的做派实在是让人头顶冒火。
　　那可是林郁！
　　是她的林郁啊！
　　是她巴巴捧在手心里生怕被摔了碰了又被哪里的倒霉事给沾染到了的林郁啊！
　　于是气闷，很长一段时间都选择除了上课时间以外都离位置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从某种方面来讲，你对林郁的占有欲也太强了一点，”那时的对象曾如此评价，“要不是我知道你对他只是单纯的母爱泛滥，我真的会有点吃醋。”
　　“可他真的很惨啊，”傅安道，“你在路上看到一条流浪狗你不会想要对他好点么？结果他还巴巴地天天跟在那些投毒的人屁股后面跑，你不会生气吗？”
　　“这有什么办法呢，他也不是傻瓜，跟人谈恋爱又不是会立刻去死，各自的选择罢了。”
　　“而且，好心提醒你一句，一个男人如果知道自己被别人当做流浪狗一样可怜，大概率是不会很高兴的。”
　　然而傅安还是无法释怀。
　　很久以前她曾以为林郁是跟她一样的人，在思维上的同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林郁一样契合，自己说了个开头他就能够立刻将后面的东西接下去，他的脑筋始终跟自己保持在一个频道上。
　　这太难得了，她总想，可结果到头来还是跟别人一样的俗人。
　　傅安讨厌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