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第二章蝴蝶夫人
那个司机说的果然不错。淡痕在心中叹道。
这片海滩和附近的小镇的白天虽然繁华热闹,但却还保留着古朴的作息习惯,一到夜晚便是一片寂静。这难免会使一些习惯了夜生活的旅游者感到不适,但大部分人也都会尽力做到入乡随俗。
唯有她,偏偏不听劝告,于是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黑漆漆的公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古旧的忽明忽暗的路灯,但是,那白惨惨的灯光非但不能给人带来一丝丝的温暖,反而添增了一层阴森恐怖的气氛。
其实她并不是故意要拖到这么晚的。只是,就在她发现有人渐少,准备离去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念了一句她最最难忘的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那声音是稚嫩而纯净的。但为什么还透着深深的悲怆,像极了当初的她。
难道,难道是幼嘉,是她吗?
那刻,那小小的声音就在她的耳中回荡着,像滚滚的浪涛,振颤着她的心房。她转过身去,张望着,搜索着她印象中的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那个小小的,柔柔弱弱的,一生下来就有着和祁桐的一样的令人羡慕的白皙肤色的小女孩。她怎么会来这里,既然她在这里,那么那个人呢?
她沿着湿漉漉的海岸,匆匆打量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她的心早就完完全全的被一个希望充满着。这让她自己都觉得很惊讶,不是早就已经确定淡忘了吗,怎么还会有如此的期待?
但是她已经无意顾及这些,只是那么急切的想见见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还有是否已经……
就这样,她竟将这段并不算短的海滩走了几个来回,等她拖着疲惫的双腿向出口踱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拨了电话给秘书,请他派车来接她,她无力的声音吓住了秘书,但她却无心掩饰心中突然涌起的失落,没有理会秘书的问询,她径自挂断了电话。
风好冷,她拉紧了披肩,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对面,却隐隐约约地发现那里竟也有人和她一样在等车。
可是等她借着微弱的灯光将那两人看清楚的时候,她却险些叫出了声音,那不是祁桐吗?那瘦削的面容,挺直的鼻梁,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但是,这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既没有祁桐挺拔的身材,更不见了那最使她迷醉的优雅仪态。他只是歪歪斜斜的瘫软在一张轮椅上,眼睛紧闭着,流露出一副相当痛苦的表情。可是在他的身侧站着的,不正是幼嘉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无力的,怔怔的朝他们走去,她的喉咙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就这样,最后呆呆地停在了这男人的轮椅面前。
祁桐依旧紧阖双目,但那个小女孩在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注视着他。她早就发现了她,确切的说是从淡痕一出现她就认出了她。
她就是妈妈,这个远远走来的女人一定就是她那个弃她而去的名叫谢淡痕的母亲。虽然在待在她的身边只有短短的几年,但是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无不充满着她的痕迹。
比起照片,她烫了头发却还是短裙子、长风衣的打扮。在走夜路的时候,她总会弓起素来挺拔的身子,拉紧上衣,若是抱着她的时候,便一定会将她的头埋在她的衣领里,她一直喜欢做这种徒劳的躲避。
研究她,勾勒她的样子,已经成了幼嘉成长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虽然早已远去,但她的一切却早已通过祁桐或是其他深深的刻入了幼嘉的心中。她的固执,她的无奈,更有她最后的决绝,教会了幼嘉如何在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什么是叹息,什么是忧虑。虽然祁桐总是为此在三地自责,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从小就比其他孩子来得聪慧与敏锐,淡痕似乎是以另一种方式在教导着这个孩子,让她完全继承了来自母亲身上的特质。
因此,尽管夜色朦胧,尽管相隔多年,幼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只为她身上散发着那样浓厚的熟悉,让她再无法移开眼球。
她的目光紧紧地跟着淡痕,她看到了她的震惊,看到了她的恐慌,看到她的视线由她的父亲羸弱的双腿移向了她。一抹无限凄凉的笑浮现在她的唇边。
“是幼嘉吗?”淡痕问道,她的声音是沙哑而不确定的。她感觉到这孩子已经认出了她,但为什么在她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溢满了愤怒和浓浓的哀伤。
“是的。那个,你是我妈妈,谢淡痕,是吗?”她说后几个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眼光瞟向了正强撑着仰起头来的祁桐,他的眼中竟也有着和淡痕一样的无措。
“嗯。”淡痕应着,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祁桐淡薄的身子突然无法控制地抖动了起来,呼吸也变成了沉重的喘息。显然,眼前这情形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她无暇在理会女儿的无礼,毫不犹豫的扑到他的身前,慌慌张张的企图按住他那晃动的身躯和那抽动的双腿,却无济于事。
“祁桐,祁桐……”她轻喊着,抓着他的肩膀,那抽搐并未因她的阻止而减弱,他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水,眼睛也紧紧地闭了起来,她是真的慌了,她从未经历过这情形,更何况是他,“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这时,一只小手推开了她,是幼嘉。“妈妈,这是药。”那声音是镇静的。
“哦?”她愣了一下,惊讶得看着女儿稳稳地端在她面前的手掌和手中的白色药片,竟没有接过。
小女孩咬了一下嘴唇,没理她,熟练地将药送进了祁桐的口中,然后还拉过他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仿佛在传递一种默契与力量。
这……眼前的一幕,竟使淡痕的心中涌上一股愤怒。这男人,本是属于她的,这一切,本该是由她来做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的眼睁睁地将她遗弃在外,让她像个外人似的杵在这里。
呵呵,但马上她就意识到了这想法是何其的荒唐,她竟然在和自己的女儿吃醋。噢,她一定是要发疯了,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一定要仔细得想一想,可是……
“对不起,吓倒你了。”祁桐低低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拉回了她的思绪。他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变化,还是那样的温文尔雅,那样的柔和,那样的更够使她浮想联翩。如果只是听到这声音,她几乎可以以为……
“不,我……”她低垂着头,否定着。她的心里很乱,甚至很惊讶的发现她竟然不敢看他,她怎么也不愿相信,有一天,她会见到一个这个样子的他,会这样,这样的无助,他一向是那种势必要把一切攥在手心里的男人啊。
“对不起,淡痕。”他的声音更轻了,尤其是在念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好像是拂过了他心中的某一处痛楚,因此不敢过于用力。
“没什么。”她说,毫无意识的接着。她的手臂挽住了幼嘉,这孩子刚刚打了一个寒颤。他说对不起,他为什么要对不起?这情景,亦真亦幻,勾起了她众多的回忆,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祁桐,女儿,他的母亲,他的哥哥,还有晓彤,但是任何一个都无法让她将它与他身下的轮椅联系起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么严重的事件,而她居然一无所知直至今日。看来,逃避并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在做,原来这许多年来,她早就已经他被隔离出了他的生命。他怎么可以……
但眼前的状况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祁桐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就将她拉回了现实,他问道:“很晚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淡淡地,就好像在和一个普通的老朋友寒暄。
是的,她想起了他们此刻的身份,“熟识的陌生人”,这是最后的约定。“只是曾经在一起共同面对过一些事而已。”
“我是帮父亲来照看这里的旅馆的。”淡痕静静地答道。她强忍住了心底的好奇,“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呵呵,她暗笑,自己竟还像从前一样,字斟句酌,甚至隐藏掩饰,总是怕被他完全的看穿。当初是怕被他看到瑕疵而前功尽弃,那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呢?好傻,她隐约感到有些后悔。
“哦。”他也没有深问,“一会儿我的司机就过来,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其实……”淡痕连忙谢绝,这时,一部车子停在了他们身旁,淡痕看了一眼,笑道,“是我的车子,还是我送你吧。”
祁桐刚要开口,却发现淡痕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后,握住了轮椅的把手,“幼嘉困了,快点带她回去吧。”说着,便将他推到了车前。
“祁桐……”她帮他拉来了后门,手却僵在了门上,她看到祁桐在轮椅上挣扎着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却一直没有成功,她想帮他,却不知道怎样做才好。面对他,她依旧是被动的。
“没事。”祁桐看看他,露出一丝苦笑。然后回头叫过了幼嘉,让幼嘉的小手托住他的腰部,艰难的将他的身体移到了车内,接着又低头摆正了自己的双腿。
“可以了。”他接过幼嘉递过来的毯子,握了握她的手,将她轻轻的推到了淡痕的怀里。
淡痕关上车门,没有再说什么便拉着幼嘉从另一侧上了车。
“你们住在哪?”淡痕问道。
“悦天。”祁桐用日语说出了一个酒店的名称,引来淡痕的一声轻笑:“你确定是这个酒店?”
“那有什么不确定的?”祁桐反而惊讶。
“哦,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很凑巧,我正好在那里做事。”淡痕笑道。
“是很巧。”他的语气中透着疲惫,这让淡痕莫名的有些尴尬,因此她也不再言语,只是轻轻的拍抚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呵,妈妈!”幼嘉突然在她的怀里挪动的一下,胳膊绕住了她的脖子,口中呢喃着吐出了几个字。这软软的童音划破了车厢内的寂静,也是两个大人的心中为之一颤。
“她一直很想见你。”祁桐叹道。“却一直联系不上你。”
“我知道。”淡痕软弱的说,这些年来她是完完全全的使自己消失在另一个世界里了。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凝视着女儿的睡颜。他话语中淡淡的无奈,让她的心一阵绞痛。
“那么,你是带她来这里散心的?”她小心的问。下意识的,她的心里还残留着一些期待,他会说些什么,来满足她小小的虚荣,或许他会告诉她,他此行的目的中也有她的成分。毕竟这里与他们并不是寻常的地方。
但他的回答却着实让她失望,他只是很干脆地说了三个字:“不,公事。”
“哦。”两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没过多久,车子便在一座现代感极强的建筑前停了下来。司机和另外两名已等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即上前拉开了车门。
看着祁桐坐上了轮椅,她才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幼嘉交到一个女服务生的怀里,并且嘱咐她不要惊醒了孩子。
“淡痕。”祁桐摇动轮椅来到她身后。
“怎么?”她回身问道。为他的主动上前有些惊讶。
他顿了顿,对着她扬起一个微笑,轻道:“保重,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哦,这样啊,她揪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去。“会的,你也一样。”她也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心中却异常酸楚。
她这才明白,原来那个约定他是真的可以履行的,总是放不下的人一直只有她。她原就不该再做奢望的。
“再见!”她抛下这两个字,匆匆的冲进了大门。
那次见面的第二天,祁桐一行人就退了房间前往东京了。
“我知道了。”她对看出了些端倪,企图以此邀功的秘书说到。
经过一夜的思虑,她已经能平静的接受这件事了,他的冷漠,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一直以来他都比她更能提的起、放得下,虽然他的病弱和幼嘉异乎常人的早熟却使她颇为心痛,可很显然他们也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无需她的费心了。
因此,淡痕依旧全心地投入在工作当中,看到生意有了起色,她心中的不安也渐渐被欣慰所取代。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想着,并开始着手准备下个月回美国之后的诸多事宜。
“祁桐!”刚刚从解决了一场房客的争端,淡痕就看到祁桐一个人在走廊上推着轮椅,不自觉地从后面喊住了他,语气还带着些激动。
轮椅停住了,祁桐转过身,看到她并不惊讶的微笑道:“还没下班?”
“是。顾客至上。你呢,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住八层的吧。”这里明明是五层。
“看朋友,顺便借点东西。”祁桐看着他,表情怪怪的。
“哦,是么?那没什么是的话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淡痕扔下这两句话,急急地走了。
同夜晚一样,这里的清晨也是温柔的,和煦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洒满了整个卧室,唤醒了房间的主人。
“哦。”淡痕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睁开惺忪的睡眼环视整个房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面,雪白的窗帘,蜷在松软的棉被里,仿佛整个身子都卧在云中,奶油色与水蓝色相间的家具又在这空灵中添加些别样的情趣。自从她来到这里,“悦天”最令她感到欣慰的便是它风格独特而又体贴入微的室内设计了。
其实细细想来,这恐怕也真是缘分,在美国她替父亲做的房地产上的生意,来到日本又是酒店,总是和房子脱不了关系。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留意这些房间内的零零种种,是因为“六棵树”留给她的事业敏感吧,从普通的室内装饰品小店到十数家连锁,最后险些将店面都开到了东京,多少地血汗啊,真的也能甩一甩头就从此抛下了吗?有的时候就连她都不敢相信当初的自己可以走得那样的决绝。
其实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绕了这么多年,竟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她和祁桐同住在一栋大厦里,碰面的时候可以像老朋友一样的寒暄。
抿抿干燥的嘴唇,默默地在心中数着一天的行程,哦,要起来了,今天可是周一,安排了重要的例会。
梳洗完毕,已有人摆上早餐,是六个小笼汤包和一碗浓浓的豆汁,还有几块颜色鲜红的腐乳盛在精致的浅碟中。
乍一看着搭配,淡痕便有一种眼熟的感觉,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便笑着问那女孩:“新的菜式,用我来做实验呢?”
“不是的,”那女孩忙辩道,“是陈小姐偶然想到的,说给您换换口味。”陈小姐是淡痕身边最亲近的秘书。
“是,我知道了,陈小姐很细心,谢谢她了。”支退了那女孩,淡痕尝了一口餐点,未免失笑。这全是祁桐平日早餐的主打菜,连数目都分毫不差。
曾问他小笼包为什么总要准备六个,他说这是最经济的数目,若三人用,每人两个,足可充饥,若两人用,每人三个,也是不多不少的,而家中也就只会出现这两种情况了。
呵呵,啜了一口豆汁,一个人吃六个到底还是多了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