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情天》凝绿

2、第一章

　　第一章冲绳
　　隆冬日本冲绳
　　“小姐，停在这里就可以了吗？”司机刹住车子，用带着些日本腔的英语问坐在车后的女子。
　　“哦。”那女子答道，将目光从窗外拉了回来，“是的。”
　　那司机走下来替她拉开车门，道：“小姐不用我等在这里吗？再晚一点车子就不好拦了。”
　　“不用了，辛苦你了。”她取出一个小纸袋，递给那个男子，给小费在这里竟也是要如此含蓄的。
　　看着那司机感谢万分的回到车上，她也不自觉地看了看天空，太阳的余晖已然沉睡在晚霞的怀抱中了，天色是不早了，而海滩上的游人也开始成群结队的向她这边走来，准备回城区领略海岛的另一番风情了。
　　就是要这样的一种感觉吧，妖娆之中却溢满了哀伤。
　　白天的冲绳太过明艳了，像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青春的美好。而她，则早已经没有那样的心境与资本了。更何况，她会到这里来，本就是带着一个凝重的主题，她是来凭吊的，凭吊一些人，一些情，一些逝去了的过往，有些属于她自己的，有些则仅仅属于她的宿命。
　　满眸的苍烟落照，沙滩上的攒动的人群渐溶在沉寂的万物，唯有恋人的低语和海鸟的沉吟自始至终都缠绵在她的耳边。
　　她在人群中逆流而进，缓缓地向海滩走去。来的这一路上，她都好像在和自己的记忆玩一个游戏，用这变幻多姿的景色，来粘连她记忆中散落的并且渐渐模糊的碎片。
　　这些年来，父亲都曾在一些话语中流露出想要她到这里来看看的想法，但她一直搪塞着，以各种借口推辞着。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因为也只有她一个人明白，这个小小的海岸与她还有着更深一层的渊源，它曾经作为她的一个梦想给与了她无穷的力量，也曾经由于对这梦想近于任性的执著而使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是，最近两年老人的精力大不如前，业务上的事情也已经大部分交给了她和瀛风，自己则搬到了南丫岛的一间小别墅住了起来。每当他们坐在露台上喝茶聊天的时候，面对宁静而安详的大海，他总是会提起一些她都已经不复记忆的往事，特别是他们一家人在日本生活的日子。他说她小的时候是十分疼爱瀛风的，所以瀛风当年才会毫无芥蒂接受她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姐姐。他讲这些的时候，瀛风总会很赞同的点点头，而她却是一次比一次地陷入了一种惊恐而又疑虑的情绪中。
　　她对这些事情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印象的，是因为五岁对记忆来说还是个太小的年龄，还是由于母亲刻骨铭心的恨使她下意识的遗忘了这些她也曾经有过的，还算是温馨的家庭生活。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个问题都一直困扰着她，从过去到现在，在祁桐的面前，它是她甩也甩不掉的包袱，在父亲的面前，它则渐渐地变成一种越来越沉重的压力。
　　瀛风可以点头，它那时还在襁褓之中，可以什么都不知道，而知道自己曾经被关爱也自然会开心。
　　但她不可以，因为她也是那段曾经的幸福的见证者之一，她茫然的眼神，定然会让父亲十分的伤心，这正是她此时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她答应他今年她会亲自前往冲绳去料理那里酒店的业务，并且特意选择了这个一月末二月初的时节。这是在她印象中这里最美丽的季节。

　　可是，一旦真的真的踏上了这片土地，她获得的却是与先前迥然不同的感触。这里正值旅游的旺季，游客甚多，而父亲的酒店却由于长年的疏于管理，生意很是萧条，这种情形让她十分痛心，因此决心先将生意的事情放在首位。
　　本来在一开始，她是没有多大的信心的，毕竟酒店经营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所以凡事都被加细心。但做起来之后却发现并没有多大的困难，还常常会有一些叫属下称道的灵感闪过。
　　听到旁人的惊叹，她总会微微一笑，因为她知道这恐怕和当初为了“六棵树”所下的那番苦心是脱不了关系的，那段日子，差不多也是这样昏天黑地的吧。
　　“你当初是一股脑的嫁了两个老公啊。”祁桐曾这样打趣道。
　　我是因着它才得以嫁给你的啊。她在心中轻叹。
　　她曾含着笑咽下所有，可为什么到最后逼她离开得竟还是这个理由。

　　自从来到这里，有关祁桐的种种也会常常的浮上脑海。
　　其实，这并不奇怪，当初他们虽然一直没有亲自到过这里，但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机缘，以及之后的每一道裂痕都和这个地方有这扯不掉的关联。
　　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对这段情，或是对祁桐以及其他人，淡痕都已经不再极力逃避。有情，无情，都已然是这样结局，至于幼嘉，她那个小小的孩子，她也不复像当年那样撕心裂肺般的痛，因为她相信，祁桐是会全心的疼爱他的，用他的方式。而她的不再出现，反而可以减少那个孩子的痛苦。
　　但真的释怀有谈何容易，就像现在，她正静静地站在浅滩上，缓缓涨起的潮水拍打着她长长的裙摆与冰冷的小腿，暮色已经降临，她还迟迟的不愿回去。
　　“你可还记得那句誓言？”她喃喃的低问自己。
　　谢淡痕誓爱祁桐一生一世，至死不渝，这碧海，这青天，皆可为证。
　　十几年间，她已为他尝尽了思念与等待的苦涩，受尽了希望与失望的煎熬，却都不曾死心。
　　一夜又一夜的心碎，都未曾绊住她的脚步。
　　终于，她得到了。
　　可最终，她的狂喜还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他一直都是淡淡的，毫不在乎的，无论相聚还是放手。
　　宿命用十几年的时间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或是说一个惩罚，怎能允许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向命运发起挑战。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在祁桐的书架上，她曾发现一张美丽的信笺，上面只有这样的一个句子，静静的飘散着柔柔的无奈。他也倦了吧。

　　傍晚时分，小镇上华灯初上，人头攒动，祁桐一边推动着轮椅，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一边还要不断的招呼着身边左顾右盼的小女孩。
　　这个小家伙，才刚学会了几句日语，就忙不迭的在各式各样的店铺前问东问西，所以有时带她出门还真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不过她学习语言的天赋还真是完全的遗传了她的母亲，还有那股子认定了就不撒手的脾气……
　　“爸爸，终于到了。”跑在他前面的小女孩回过头用日语和他喊道，然后飞快的跑到他身后，抓住轮椅的把手，推着他来最靠近沙滩的台阶处。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皱了皱眉头，仰头对身边的小女孩说：“天快黑了，别人都回家去了。我们明天再过来，好吗？”
　　“还不是很晚嘛。”小女孩有些不情愿，凑到他的身边，握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就下去一下下，难得这里不那么冷。”说这作出了一个全身发抖的样子。
　　“呵呵，冷有什么可怕的，我还想下周带你去一趟札幌再回去呢，看来还是取消好了。”他笑道。
　　小女孩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那种只会从冰窟窿里钓鱼的鬼地方，就是请我，我还不要去哪。”
　　“前面有个缓坡，” 小女孩的手向前一指，“我们可以从那里下去。”
　　“嗯。” 他点点头，任由那孩子推着他向前走去。
　　海风裹着淡淡的腥涩拂过人的所有感官，湿湿滑滑的，还残留着太阳的余温。湛蓝色天空的尽头，还残存着一抹耀眼殷红，正在慢慢地与海天的深沉交融，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瑰丽。
　　相比镇上的热闹，此刻的海滩显得格外的冷清。疏疏的人影，好像一道道剪影从这幅美丽的画面上穿过，朦胧，虚幻。
　　要是淡痕在的话一定会吵着拍后悔忘带相机了吧，哦，不，淡痕说过她根本就不喜欢摄影的。
　　“可是你却拍了那么多精彩的照片啊！”他曾惊讶的问到。
　　“那并不能说明我喜欢，人总是会做些并不情愿的事情。”她看着他，摇摇头，嘴角扬着一抹冷笑。
　　“那你究竟喜欢什么？书法，跳舞？”他接着问。
　　“你想知道？”她的笑意更深了，“你现在才想知道，可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了。”她转过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他也是从那天才发现，她居然学会了喝酒，而他似乎已经疏忽她太久了。
　　当他抱着幼嘉追到机场的时候，她趴在他的怀里哭道：“其实我什么都不喜欢，我假装喜欢，只是为了你喜欢，以为我心里除了你实在是再也容不下别的了。”
　　最后，她还是走了，带着满身的伤痛。
　　她对他这番的情深意重，他又怎会不懂，而他对她又何尝不是魂牵梦萦了多年。早在初次见她的时候，他就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她就像一条灵动美丽的小美人鱼，清丽，潇洒，眉宇间又透着一股时刻准备着乘风搏浪的倔强。
　　他还记得，他曾不自觉地对她说出这样的句子，“透过你，我好像就能听到涛声。”那时晓彤还在她的身边。
　　看着淡痕轻笑着否认，同时，一抹嫣红浮上了她的面颊。他感到了晓彤不满的目光，也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二十岁，已经有了女友的他，迷恋上了这个才刚脱下高中校服的却带着一身的神秘的小女孩。
　　握手的一瞬，他从她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炽热。
　　四年之后，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这个小女孩已经披着婚纱站在了她的身边，而晓彤在躺在了冷冰冰的病房里。
　　“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她面对着他，眼中流露出无比的郑重与虔诚。
　　但在新婚的那段日子，他却始终无法像她一样尽情的沉浸在终成眷属的喜悦中。相反，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还深陷在晓彤的悲剧中无法自拔，敷衍着淡痕煞费苦心为他设计的一个又一个惊喜。
　　她的不安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而他却一直没有察觉。还不止一次的提醒她，他们不需要那些虚华的浪漫，而是要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好。
　　而事实上，她恐怕是一刻的安稳都没有得到吧。事业上，有那么多的意外，那么多的危机。家庭中，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她费尽了心思。
　　“淡痕，淡痕。”他轻唤着，隔着深深蓝蓝的大海，无论她现在在那里，都应给已经找到更好的依靠了吧。
　　潮已经涨了起来，海风中的寒意渐渐浓了起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爸爸。”幼嘉伸手为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我们回去吧，晚上不要再吃海鲜了吧。但是，其实我挺怀念鳗鱼饭的，以前我们常吃的，是不是？”
　　“是吗？”他微微一愣，鳗鱼饭，那是淡痕的拿手菜啊，幼嘉小的时候不知道吃过了多少次。难得她还记得。
　　他拉住幼嘉的小手，轻轻一笑，只感觉一阵暖意从他的手臂上扩散开来，“那我们回去吧，问问酒店里有没有鳗鱼饭，我也饿了！”
　　说着，他便向回走去，这时，只听见幼嘉软软的声音：“她就在海的那一边吧，你可以去找她的啊，其实我也很想念她。”
　　他回过头，幼嘉正面对着他，直直的站在那阴影里。十一岁的女孩，已经有了些许少女的婀娜。那似有些单薄的身材，那被风撩起的长发，简直就是淡痕的再版。
　　“你……”他想说些什么。
　　幼嘉却马上打断了她：“‘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她常念的句子。你们，你们根本是咎由自取，但为什么还要扯上我？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总会觉得她本是爱我的，既然爱我，又怎么忍心这样一去不回呢？”
　　“幼嘉！”他一惊。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有这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悲伤与寂寥。她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将头倚在了他的怀里，哽咽着：“爸爸，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看到大海，就像看到了她的化身。
　　祁桐摩挲着她的头发，道：“好了，好了。那件事情，已经是我们都无法挽回的了。我知道，你很想她，我会想办法的，我保证。”
　　“真的？”
　　“真的。”他肯定道，但心里却没一点把握。近些年来，他也想过要她们母女见见面，但她却始终没有给他回过任何音信。她是想彻底的将这一切都丢掉吧，毕竟他曾那样的伤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