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65、第四章 天京之怪 (1)

　　天京，所见外城已是雕瓦画栋，峻桷层榱，青砖、白墙与蓝琉璃瓦堆砌而成的雄伟都城，墙垣之上，朵楼近乎悬于半空，地面与上方皆有热闹游人，飞桥甚至横架在路面上供人步行。

　　来往人士衣冠鞋帽多为素净皂衣，腰悬玳瑁小刀与火石，丝罗汗巾兼有荷包，穿着缀底乌靴，有人手中拿着折扇或念珠，一派悠然地走着，自是不乏热闹相谈者。

　　即使白羽已根据资料诸般考据对这座千年都城做出预测，真正踏入天京还是超乎想象，但比起沌光更加高雅精致，哪怕一样是常民，但气质上天京人与外地入京的游民相较，要多出一些自在清俊之气。

　　光是从摊位上摆放的商品，白羽就能清楚感受到，连只草编昆虫在中央星城都足以当成工艺品放入橱柜展示，具体而微的考究。

　　错肩而过的路人，身上传来陌生的熏香，看来是在地人的流行时尚，无论男女都有着典礼将近的忙碌欣喜，然而那文雅印象只是一眼初见，实则外城和城郊的集市已经是人满为患，进入城门必须先递路引、腰牌或有其他通关文书，证明其具有天京籍贯，又或者是领命进出买办大傩仪祭礼用具的官家手下，甚至是奉旨进京的贵客，都必须按照各自阶级所属流程办理手续，才能从等级有别的城门进出口踏入天京。

　　白羽听花倩玉的讲解才知他想得太天真，这个一年一度的大傩仪，在大部分聚集生活的夏族中属于意义相当重大的特殊日子，那不是节庆，但却是纪念着他们来到西陆定居的一个久远仪式。

　　每年这时候，平常不会管制的地方也都开始严格检查，否则各地涌入的人潮肯定要挤爆这座优美的古城，造成莫大混乱了。

　　以白羽的身分本无法按正规管道顺利进京，多少也会受到刁难，但花倩玉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会把白羽和千千姑娘弄进城，少年就不去烦恼这方面的琐事了。

　　白羽与千虫在城郊一路上照顾他们的小吃摊夫妇告别，跟着花倩玉走，果然按照他教的法子应答，没被拦阻就进了深深的城门，之后花倩玉打算先回尚书府报到一声，再带白羽他们去寻觅住处。

　　他见白羽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于是极力劝说他们两人必得要到工部尚书的豪宅见识。

　　「外人能跟进去吗？」白羽仍有疑虑，虽然他极想要调查任何家大业大的李姓人家，但也还未武断到毫不考虑就跟着其实才认识一天的人，进到他全然陌生的豪宅。

　　「别担心，从后门的话，厨房与下人住的地方和主院有两道墙隔开，但是离花园倒挺近的，现在这季节是花草开得最美的时候。」花倩玉非常随性地摇手。

　　「再怎么说，我也是二厨呢，带两个朋友进来没问题啦！」

　　白羽和千虫于是随着花倩玉就这样混入了尚书府，情况果然如他所说，虽然进的是小门，但沿路见到的人都和花二厨有说有笑，不一会儿就到了下人们居住的地方。花倩玉邀请两个客人进去喝杯茶歇个腿放下行李，略述自家主人的事迹后，便说要去厨房弄点小菜，不顾白羽客气推辞，身为厨师还让朋友在天京的第一餐吃外食，不啻自砸招牌。

　　花倩玉作定了这个东道主，也不容许白羽拒绝他，当然他这样热忱是有点私心，只是白羽并未发觉，以为一样米养百样人，像花倩玉那样海派热心的好人也是有的。

　　总而言之，花倩玉只想着要延长和这对兄妹的相处时间，然后慢慢从兄长的部分打好交情，这样白羽或许就愿意多聊聊他那个沉默寡言但是爱笑的妹妹。

　　才刚打理完胞妹的婚嫁喜事，对花二厨造成了崭新的粉红色刺激，花倩玉开始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

　　花倩玉打算先招待两人休息，再带他们去寻找适当的客栈，千虫留在花倩玉的房间里，白羽则随花倩玉在尚书府中走动。

　　除了白羽没把握将式神带到厨房那种危险地带是否会出事外，其实也不希望外表年轻美丽的「妹妹」招惹到谁，如果只是花倩玉那种好人也就算了，最怕心术不正的纨裤子弟，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小心为妙。

　　花倩玉自是想维护形象，不欲让人看见他油烟锅铲破坏潇洒，加上他们家主厨有个怪癖便是不许女子踏入厨房，因此厨房位于最里侧，朝外走还有个空房间置有烧水大灶和长桌，以利分配菜肴给各房人口，即使婢女走到这里也是极限了，不带上千虫同行参观倒也顺理成章。

　　原本花倩玉请白羽在屋外稍待，白羽却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探听的机会，花倩玉见无伤大雅也就领他进厨房。

　　工部尚书家厨房宽敞整洁，却只有一个老师父忙碌着，以这么大的宅邸来看也不寻常。

　　「田叔，我回来啦！今天怎不见其他打下手的？」花倩玉扯着嗓子招呼，却见那做菜的老师父缓缓转过身来，两眼张得很大，口里随意应和着，顺手放下切肉刀，以身子挡住正待处理的食材，像是有些心虚？

　　花倩玉本以为迎接他的仍是那由七八个料理人携手合作的，井然有序鬼斧神工的易牙世界，没想到不但只剩下田大厨一人，对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原本只有五十出头还颇精壮的身躯，头发顿时花白不少，他讶异之余甚至忘了介绍白羽。

　　「花哥儿，你怎么回来了？」看上去主厨被吓得不轻。

　　花倩玉不禁摸摸自己的脸，他又不是怪物，这时气氛完全不自然。

　　「办完了妹子婚事，当然得回来忙大傩仪的准备，我没落上太多吧？大伙该忙翻了，怎都不见人影？」花倩玉奇怪地追问。

　　「酒的味道还有点血腥味，田叔，大傩仪期间不是限定要茹素吗？」花倩玉敏感地知道田大厨正做去除腥味的料理。

　　田大厨支吾半天，只是腰板始终挡着身后，花倩玉警觉地环顾周围，猛然大步向前，田大厨猛然向前推挤他，企图阻止花倩玉再接近。

　　「羽！替我看看那是什么！」花倩玉喝道，田大厨这才惊觉他身边跟了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人，那后生灵巧越过身边，来到老师父执意隐藏的砧板旁。

　　「这是……」白羽的声音带点不寻常的紧绷。

　　「别、别看！」田大厨徒劳无功地阻止着。

　　花倩玉当场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砧板上仅比巴掌大些，四肢蜷缩的青灰色胎儿尸体。

　　他松开主厨，急忙趋近看得更明白，嘴唇开阖数次，却不知该作何反应，视线转到砧板边的卵形尖刀，胸口附近打鼓似地乱跳着。

　　「这是怎么回事？」

　　田大厨愧疚地低头，半晌讷讷地开口。

　　「花哥儿，都这把年纪了，你以为我会因为屠刀拿久了连是非都混了吗？我也是替人做事，老婆孩子全靠这点薪饷过活，虽然明知是造孽，可我能怎样？」

　　「所以我才问田叔你为何要这样做，这东西到底从哪来的？」花倩玉按着额头，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那是我们的厨房！田叔你说过，虽然料理免不了杀生，可也要恪守尺度，不干净的、奇巧残忍的料理一律不许出现。」

　　白羽观察焦躁的花倩玉，又看看一脸懊丧的田大厨，蓦然开口。

　　「去外面空气流通点的地方谈吧？这里不太干净。」

　　即使表面上看似整洁，却无处不弥漫着阴森诡谲的气氛，田大厨不太情愿地让花倩玉强扶到院子一角的树下，才一放手，田大厨就直接坐到地上茫然出神。

　　「田叔！你还好吧？」花倩玉抬头，他过去从未发现这个小角落待起来竟如此凉爽舒服。

　　白羽暗暗发动万叶冥响，让树精们依附在草木暗影中，一点黑暗气息从田大厨顶心飘散而出，让白羽以飒然壁困住掷往树顶欲等稍后处置。

　　魔法在天京能够使用，这一点虽是让他松了口气，但却也因此发现这里异于中央星城和艾杰利学园截然不同的环境力场，白羽暗中比较，还是艾杰利对元素魔法的发动要更轻松。

　　天京这座城市让白羽从精神深处沉重起来，不过某种熟悉的感觉却又和广雅昆仑有点像。

　　「我……」田大厨长长地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真是好累了。」

　　「振作点！」花倩玉连忙抓住他手腕测试脉搏，发现只是紊乱了些，于是让他在树荫下休息，他与白羽蹲跪着互相苦笑。

　　「抱歉，让你看到那种恐怖画面，没吓到你吧？」

　　白羽摇摇头。

　　「我自己都差点受不了了，田叔怎会搞来那种恶心食材？」

　　「这事可以稍后再问，先确定田师傅无大碍再言其他。」白羽好意劝慰他。

　　「看来我离府之后这里也出事了。」花倩玉掠起下襬坐在树根上，掌心搭着膝头道。

　　「田叔的模样不像生病，心力过于劳瘁之故吧？」

　　半晌，田大厨逐渐醒转，第一个映入眼中的影像是头顶叶隙间摇曳的光影破片，然后是两张注视着他的年轻脸孔。

　　「现在能告诉我们理由了？用胎儿作食材，不是那个曾经磨练指导我的李家主厨会有的行为，又是哪个少爷小姐异想天开逼你造孽？」

　　花倩玉摩拳擦掌，李大人忙于政事，家务事难以兼备，虽然大夫人表面上管理得井井有条，但私底下妾婢争宠斗权，还是下人看得明白。

　　只是食人肉这也太超过了，花倩玉在李府仆役中地位不低，便是他年纪虽轻，但却敢直谏工部尚书养生之道获李修采赏识之故，也因此正气凛然的花二厨虽然名义上是厨房的人，但比他高位的主子也不敢挟怨报复。

　　「这种事，早早秉告老爷请家法吧，啐，真是不肖子孙。」

　　「是老爷子……」

　　「嘎？」

　　若不是服侍了数十年的主子做出要求，田大厨又怎会轻易放弃信念，遣开其他人独自待在厨房里准备制作这道骇人料理。

　　「将事情都说与我听。」花倩玉立即敛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