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12、第七章 戏我一生心 (5)

　　吊桥半隐入云雾中，仅露出些许轮廓，谷风静止，云气爬行满溢裂谷两侧，天色阴沉若夜，怪异的天气。

　　广雅昆仑高度下降了，方才上来时甚至能看见群山山头。白羽纳闷地想。

　　数日来的平静像是假的，也许和他躲进戒之眼图书馆闭关不问世事有关。

　　果然只有在熟悉的典籍宁静氛围之中，心情才能恢复平和，他并不乐见反常的波涛，因为那会让白羽寝食难安。

　　同学的脸孔总是大同小异地安置在周遭的背景里，这才是白羽认知中的正常高中生生活，但他竟然因为浪费大把时间枯坐在教室中而烦躁着。

　　一直以来，白羽都坚信，就算会在天上飞，养了式神，学习魔法，都只是种附加才艺，他是个普通人，寻常的人类。但为何会这么坚持介入广雅昆仑上的非人争执呢？这种自然而然的使命感一点都不普通！

　　白羽问过学长，学园生活到底会对前辈们造成什么影响？使他们一个个特立独行？但那些人全都斩钉截铁地否认，拒绝认同被当成奇人异士的外界观点。

　　不过藻学长倒是目光犀利地反问学弟是否遭遇到校园欺负之类，白羽赶紧解释他的动机是出自单纯的好奇。

　　停止胡思乱想，少年专心于脚下前进，这次终于要正式进入太上丽阁了。

　　吊桥彼方的脚步声和晃动感，致使白羽鞋尖停住，思虑中某一点似乎有着被唤醒的凉意。

　　那人愈走愈近，彷佛同样迟疑，几乎是同时，两方一致加快了脚步。

　　「是你。」破流扬扬手，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你怎会在这？」少女狐疑地问，先发制人一向是破流的习惯。

　　「我怎不能来广雅昆仑？」白羽微笑道。

　　「妳才是从何得知这么偏僻的店家？」

　　破流环胸点头，一副此题过于简易的臭屁样。

　　「就逆刃学姊介绍啊！」

　　「那妳现在要去哪边？太上丽阁还是天外云居？」

　　「你怎么老问我，自己咧？」

　　「我想去吃饭。」

　　「我是要喝茶。」

　　「不过太上丽阁没这么早营业吧？」破流继续狐疑地瞥着友人，审查他忽然出现在这附近一带的真正原因。

　　「而且最近据说暂时歇业，虽然西南角的厢房破坏严重待维修，但更主要的原因好像是老板娘的女儿终于回家了。」

　　「说起来真巧，东方学长也告诉我，虽然他好不容易可以继续打工，但天外云居的店主人告诉他暂时不用来了，打算休息一阵子。」白羽摊手，损失零用钱的院生悲伤地对白羽转告这则消息。

　　同时歇业，实在让人很难不起什么联想。

　　「咦？」破流听了满脸不解。

　　「为什么？」

　　「不晓得，大概也是因为私事。」

　　「所以说，你到底来这做什么？」真像死咬不放的猎犬。

　　「其实最近我忽然对广雅昆仑的历史产生兴趣，所以窝在戒之眼调查。」

　　破流忽然凑近，吓得白羽重心后移，少女带着坏笑道：「不用隐瞒，事情真相我早就听浪游学长说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是那样嘛！」

　　「我不懂妳的意思。」白羽别开脸镇定地回应。

　　「其实我也有类似体验，只是不说罢了。」

　　见他忽然正色直视，有如心虚处被点中，神情还出现一丝怪异，破流更是胸有成竹。

　　「你终于考了不及格，怕被大家知道所以躲到凯因老师的地盘去疗伤止痛对吧！」

　　「破流……」该怎么形容这种无力感呢？

　　「啊哈！这次真的好险，连历史都低空飞过了，一个六十，还有一个六十一，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和不及格有够贴近，我不会嘲笑你阵前失守的，嘻嘻嘻！」

　　妳已经在笑了。白羽瞪她一眼。

　　「只是小雅很生气，他特地重做精华题库，连小三都来帮忙了，结果你却放我们鸽子。还好有小三在，没想到他的历史比你还强好几倍，怎么说，不愧是二年级。」

　　小三甚至可以越级帮阿九猜题，那是高三范围的文化史，连商九宫都捧上课本要求他帮划重点，用毛笔朱墨划……

　　「这种小事，期末补回来就好。」白羽本来就不太在乎成绩，只是同辈在一起免不了把无聊的分数也拿出来互亏，原本这方面不会轻易让人抓到尾巴的白羽，这次却反常如破流所愿，也难怪她要借机奚落。

　　「离题了，那你查到什么跑来这？」

　　「广雅昆仑的起源。妳不觉得一座岛浮在空中很古怪吗？虽说学园可以使用魔法，但我们脚下既不是幻象也非学园的机关，这处空中遗迹只是后来被学园拿来开发成观光美食街用途。」

　　「习惯了，觉得还好。」破流耸耸肩，人类的包容力本来就是天马行空，重点是有利可图，广雅昆仑是否好玩安全，比研究它如何能浮在空中更实在，当然消费水平能更便宜就臻于完美了。

　　「我后来想起好像小时候就在绘本百科中看过广雅昆仑，说是什么自然界奇观？因为新世界初就存在了，后来被公认是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地带，在西北大陆间位置不定的浮空飞岛，对小孩来说只是童话故事，就像旧世界的百慕达三角洲之类。」

　　哪个小孩不曾梦想过奇幻冒险，特别是星城人的破流，见惯科技的神奇，却更向往远方充满奇幻传说的蛮荒地带。得知那梦幻飞岛原来就在艾杰利学园里，初时少女的确是亢奋了好一阵。

　　但是实际上去广雅昆仑以后，看见里面其实和中央星城某些商店街也差不多，虽然都颇有风格，到底还是人类开设的店铺，就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而已，惊奇也就渐渐弱去了，加上学园里的人对广雅昆仑的存在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破流更难有新鲜感。

　　「广雅昆仑上出现科技也是十年间的事，之前由学园用魔法控制轨道，但目前还没有御术师能让这么大型的物体持续飘浮在空中，大概百年前，有咒术或魔法其中一院的学生对广雅昆仑进行调查任务，我是去查任务纪录书的。」

　　像破流这种适应超常现象的态度，某方面而言表现了杰弗炎斯这种高度独立文明呈现的封闭信心，大概和她解释人类想要制造这种大型飞岛，目前连不可思议的魔法技术都办不到这点也是对牛弹琴，典型找不到问题的学生，对实用主义者讲解是种浪费。

　　「算了。」盯着破流，白羽忽然转口。

　　就让破流认为魔法万能，对白羽也比较轻松。

　　「喂，你话说一半什么意思？」

　　「你很想说就说嘛！」

　　「没什么好说。」

　　「那你查到啥秘密了？」

　　「……」

　　「不要卖关子，很讨厌耶！」抓住某人袖子猛烈摇晃。

　　「破流，我的肩膀会痛。」脸色不善地抢回绽了线的袖子，白羽忽然停下来，破流只得跟着站在桥上。

　　「称不上是秘密，广雅昆仑内部可能埋有某种善于飞行的太古生物飞羽或遗骨，才会使整块陆地被抬离地表，当然上面的土石也经鉴定过，地质虽然古老，重新出土却是两千多年间的事，换句话说，是旧世界毁灭那时的地形变动出现的遗迹之一。」

　　「喔，那是什么怪兽化石呢？」谈到这个破流可有兴趣了。

　　「当然不会真的去挖出来，只是调查广雅昆仑有无下坠危险，确定短时间不会发生灾难后，就开始规划让飞岛绕着学园飞的魔法阵图，那也是三百多年前，咒术学院还是全盛期时，才有足够的优秀术士一起控制住飞岛航线。」换成现在就办不到了。

　　前人余荫还是很让现在的白羽咋舌，在图书馆中偶遇的学长告诉他，那是现在的世界相对稳定，加上科技知识的普及化，让精神上有机会觉醒并踏入御术师学徒之路的人相对地变得相当稀少，厉害的御术师人数代代急遽缩减。

　　追根究柢又是招生不足的老问题。

　　「所以一开始广雅昆仑只是法术系院生消遣时光的去处，那时人烟罕至，非人也不像现在这么多种，听说有院生因为喜爱飞岛环境，长时间滞留在上面，还游戏地开了店，我想这里地处偏僻，之所以会有这两间老店，应该也是由术士创始，凡人不可能自己上去。」

　　「这么说来，的确是很常看到奇怪的人。」破流认同。

　　「后来普通人也能透过特定交通工具上来，学园决定开放广雅昆仑的一小块台地当观光美食街后，御术师和院生于是淡出这方面的介入，广雅昆仑迄今依旧能发现最早人类活动留下的影响。」

　　「所以我是去查这两间店最初来历。」

　　「太上丽阁和天外云居吗？不就分别由老爷爷和老婆婆经营的店而已？」
　　破流不自觉浮出调皮的笑弧。

　　「这两间无疑是百年老店，只是这天灾形成的裂谷和桥都不到半星纪，所以是迁址重建后才由现任的店主接手，由学园继续维护的古迹。我在想，住在里面的人应该是过去曾发生一些事，才会造成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并且是发生在迁址后的经营者身上。」

　　按常理而论，过去有仇应当不会刻意选择相邻的店家经营，何况这是学园方面有意配套经营的广雅昆仑早期文化遗址，不过命运总是难以预料。

　　「别想那么多啦！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再查也不能回到当时的情况。」

　　破流仰头任浓雾扑上脸庞。

　　「无论是谁经营，会选择远离文明和人群，一定有他的苦衷。」

　　「说得也是。」

　　「不过，我很喜欢这里。有一种古老世界刚刚形成的轻松感觉。」破流举臂状似要欢呼。

　　「希望妳注意到话里的矛盾。」几滴豆大雨点打上手背，白羽微笑地挑着语病。

　　「你平常自己也很爱说，空气的透明感啦！森林的自然光影之类，总之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但是和在地上爬山的感觉不一样。」

　　破流以手遮着额前，雨一大再感受「意境」就有点蠢。

　　「伞。」手自然伸出。

　　白羽转头看她，破流似笑非笑，等待的表情似乎带着深意。

　　少年一挥手，头顶薄如蝉翼的水膜挡去雨水，破流仰头赞叹地企图触摸。

　　「不是说广雅昆仑不能用魔法吗？」

　　「校规规定对商店街或其他外地人也可能来观光的店铺附近不能用，强行用了高等魔法也会被压制，但是其实只有商店街拥有抗魔的结界而已。」一切都是为了观光客和师生安全，毕竟法术系院生普遍都有游走上限边缘甚至犯规的倾向。

　　但是像这种偏远地区的老店环境，就要看学生的道德意识了。

　　「那你平常在学部怎也不用？」

　　用了好被当珍禽异兽吗？

　　白羽瞇细眼睛。

　　「这么方便……」破流还在替白羽考虑日常生活的运用方法。

　　「可以不用带很多东西哩，水壶、雨伞、火种、帐棚、手电筒、冰箱……」

　　「破流，我老实和妳说一件事。就算是最基础的初阶自然魔法，施展的费神程度也和妳读两小时世界史没两样。」

　　熟练和魔力增强后又是另一回事，但说出来让破流奴役他？

　　见破流脸马上皱得和包子似，白羽知道危机暂时解除了。

　　「我知道妳在想什么，下次我会记得带伞来。」言下之意是没有再来一次了。

　　「喂，白羽，既然今天这里都没营业，晚上你要不要到我家来？我娘最近不知为何老问起你的事，想知道你在学园过得好不好，毕竟上次你的公寓出事上报后就没回来住了。」

　　「好。」白羽干脆地应允，这学期他和破流都很少回去中央星城，白羽孤身在外倒是无所谓，但破流原本打算通勤的念头却逐渐依赖学园的便利而破功。

　　「那要不要去找小雅玩？」

　　「我要考虑一下。」

　　「白羽，你会有这种感觉吗？我……忽然很想回家。」由衷地说，破流看着白羽，后者似乎有点改变，或许是破流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和初到学园那日所见的少年，不知哪里已经不同了。

　　「偶尔，我和妳想得一样。」

　　那股乡愁，却是离家愈近，更加顽强，终究化为流过树根岩石的冷水，漫淌至不知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