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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第七章 戏我一生心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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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一生有许多美丽的梦。
从风中,书页中,以及人言相传,非人们竖耳倾听。
人类与妖魔的梦彼此交融,而后错综变异,自幼生长在与人比邻的世界,使得妖魔的心脆弱而多变。
容易消逝的存在总是美丽的。
极天丸狂乱地踱步,在天空中翻滚,毫不顾忌地堕落,对任何张眼能看见的存在咆哮,以为那样的痛苦与矛盾让他疯狂了数天,直到冷静下来时发现才过了数个时辰。
曾经无限缓慢拉长的时间,让他焦躁愤怒,到最后不得不与之对峙的时间,他真正需要它来使用时,时间却窜逃得如此轻易,这些可恶的东西!
「可恶──可恶──你们都去死!」
银鳞渗血,极天丸恍若未觉,他不知屠杀多少魔物,让荒原地景满目疮痍,极天丸杀红了眼,直到父王留给他的银剑爆出一声凄厉的嗡吟,龙王才在细雨中抱剑痛哭。
真相是……告诉他──真相不是那样!
他拿出大界球,高举过头,想要将灵玉摔得粉碎,这可恶的石头!直到现在还不断让他看见幻影!
他相信的过去没错!芳翔的确杀了他们一族!所有尸体都是那个异族造成的,但大界球却让他看见了那个蓝羽异族眼中的广雅昆仑,银龙们的丑恶之处,那是极天丸的同族,他的父执辈和威风凛凛的师长,从小伴他长大的成年朋友。
父王,你为何笑得那么开心,那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吗?
手腕轻轻靠上岩地,暴雨覆盖了极天丸的疲惫身躯。
「我要复仇……芳翔……」即使他这样呢喃。即使知道了「真相」,但他不能像那个人类说的那样扯平,因为,都是芳翔害的,害他只剩下一个人,再也无法看见相似的身影。
都是那个异族,害父王对他毁约,原本这把剑是雷阵答应过,在极天丸打赢父亲获得雷阵的认可以后要送给他的奖赏,最后却是年幼的龙族从前任龙王惨淡的尸身旁捡了回来。
不该是这样!
这么多牺牲,一定有人得付出代价!
龙王的金瞳里闪过那持伞的红衣身影。
他们注定是死仇,注定要分出胜负,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不会收手的!
他一定要杀了兰宁……
但是这颗石头,这讨厌的石头……
极天丸握紧大界球,冰冷的触感,想起来了,儿时他也曾经把这颗晶球抓在手中,曾经,见过一个小小的红衣人,无忧无虑地在鸣琅一族的领地里生活着。
那对来到广雅昆仑的羽族父女,得到龙族们的信任与礼遇,甚至年长的蓝羽异族还待他极天丸很好,父王要他敬重的「客人」,极天丸喜欢那个陌生羽客,因为初岚很强,足以和父王匹敌的强大,还曾经救过他的命。
但不知是否因为卡了救命之恩的别扭,他从来都不曾主动对那两个客人表示亲近,甚至觉得讨厌。
可是极天丸会默默在心里想,那不是真的恩将仇报的敌视,只是不知道怎么相处,所以也不想接近。
他远远地看着他们和父王愉快地在一起的模样,感到不悦,就是如此而已,他不知后来会如此憎恨一个亡者,连继承他血统的后代一同仇视。
极天丸是唯一的王子,千金之躯,备受宠爱与保护,不只是鸣琅族长雷阵的亲生儿子,因为迁徙困难加上雌性稀少再没有其他幼龙诞生的龙族,个个都将极天丸当成自己的孩子培育教导,将来他也会是唯一的领袖继承人。
他知道银龙们讨厌无聊,偶尔也会开开玩笑,是羽族太弱又爱计较,不懂得他们相处的习惯,所以异族本来就该保持距离不是吗?极天丸曾经冷冷地旁观年幼的兰宁和成年的龙族玩出一身伤,摇摇晃晃地独自回家。
总是那样不知死活的跌倒、出丑,活该!
而且为什么只挑战那些大龙,从来直接跳过极天丸,是看不起他吗?他知道兰宁这傲慢的臭鸟肯定是如此想!忒看轻他们鸣琅,极天丸不屑偷袭之举,更不屑由他主动邀战,这彷佛像是把小芳翔看成对等的敌手!这是根本不可能成立的事情!
再者,就是知道兰宁是如此的弱小无用,极天丸才根本不屑和她打,任由她在领地里吵吵闹闹,无视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的同族全都死灭了。
那些和平的过去粉碎殆尽,极天丸不只否定一度有过的交集,那让他恶心,他也否定了任何跟羽族有关的温暖回忆,他是龙!本来就不该与跟羽族亲近!
现在,大界球和泉妖却告诉极天丸另一种事实,他以为的日常生活,他相信的英雄们也有卑劣的一面,只因非我族类,就毋须用本族的荣誉与尊重包容对方,半点也不会有罪恶感地以众欺寡,以取笑异族的狼狈为乐。
极天丸可以选择不信,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无视那些被打开了记忆之盒同时,接二连三浮现的蛛丝马迹。
不要计较就不会想起,原来这个世界是不平等的,而他的同族曾掠夺了别人的幸福,逼迫对方做出同归于尽的抉择。
曾经极天丸以为拥有力量可以理所当然地站在高位上,但大界球让他看见了相似的银龙嘴脸,那却是如此可憎,父王和那些银龙不一样!父王是……禁止大欺小、众凌寡,看重战斗意义的真正龙族!
极天丸不能忍受鸣琅一族轻松地忘记他们从古以来继承的荣誉,只作为一种无聊的教条在口上炫耀,欺骗了深信不疑的极天丸;不能忍受,父王为了让极天丸活下来也抛弃这个荣誉的真实。
极天丸被动摇的是,他该选择鸣琅龙族的名号,还是选择父王雷阵的意志?如果是后者,雷阵却一直都守护着那对芳翔父女,直到事情无法挽回为止,他有没有考虑过儿子的立场该怎么办?太矛盾了!极天丸感到愤怒!
而那头年长的芳翔异族也始终尊重着龙王的荣耀,未逼雷阵割舍同族之情,也没有否定雷阵的地位和义务,自身也选择了战斗。
因此他们都死了,各自留下唯一的后代,再也没有任何同伴能够依赖。
还有这该死的血仇!不会中止,无法中止!
极天丸要把大界球丢还给那只臭鸟,让她也看看死斗的真相,这样一来兰宁就会知道她想知道的,然后让她去成那见鬼的婚礼,接着他们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了断!一对一,堂堂正正的!
然后,歪曲的轨道和不知从哪里开始出现的错误就可以被修正了,极天丸也可以找回父王的荣誉,以及他身为龙族的骄傲,用这把银剑,鸣琅之主的象征!
没错,他要选择这么做!
※※※
太上丽阁的婚宴因为新郎倌忽然遭到绑架被迫中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让那些原本来意不善或看好戏的妖怪们摸摸鼻子,生恐遭受池鱼之殃,有多远躲多远。
小鸟们原本想安慰兰宁,却让彩给领回山宫不得干扰兰宁,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和那样糟糕的对象订定成约,对方居然还无法走到兰宁的新房,就这样不见了,让芳翔后裔遭受的打击非同小可。
但是,天明之前,兰宁还抱持着微小的希望,或许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被遗弃的现实。
谁也不知她会如何度过这个难受的夜晚,但兰宁一句「所有东西都给我走!」,放空了裂谷上方圆十里的生物。
当所有生物都忙着避开这个不定时爆发的雷区时,没人料到会有个气势汹汹登门寻衅的龙王出现。
当然,极天丸还是很大度,因为那段往事的关系,他愿意稍稍容忍,让芳翔成个亲,提升她的力量再与他决斗,再说,他也没必要靠破坏婚礼来增加胜算。
龙王只是来还她大界球,还有正式下战帖而已。
极天丸拉开眼前飘飞丝罗,自从进入一片死寂的太上丽阁,到处是布置得喜气洋洋的红布,却无半点人声,放眼所见弥漫着空灵的诡异气氛,先前的婚礼彷佛不曾存在。
这处人类居所此刻只是空壳,富丽堂皇的建筑,那些像花瓣般繁复的梁柱雕刻与天井,展现着鬼斧神工的奥秘气息。
「陷阱吗?」龙王小心地按着剑柄,另一手捧着大界球,眼角余光闪过红影投射在球体上的色彩,不觉有一瞬失神。
某种熟悉感觉……一种烈焰焚烧的灼热感,让极天丸呼吸有些急促。
他只是不想留着臭鸟的东西,而且极天丸想做什么事何须顾忌适宜时刻?兰宁婚礼如何不关他的事,这些阻挠他行动的可恶布料!
爪下传来裂帛声,极天丸索性一跃而上,落到最高楼栏杆边,一扇微开的门扉后,隐约传来动静。
似乎是某种模糊的呻吟声,似人非人。
缓步推开门,才走入数步,某个硬物滚至靴旁,极天丸垂眸审视那圆口三足的青铜容器,侧边依稀刻着「斗海杯」三个篆字,以及厢房中带着浓郁果香的酒气,不知为何有着不祥的感觉。
极天丸甩甩头朝内走,首先踩上丝滑的红袖末端,视线延续到珠廉内的隔间,看到新娘趴桌沉睡,意外的是古怪浓郁的酒香竟让极天丸完全没察觉兰宁的气味。
兰宁头盖半揭,几只簪尾勾着布边,脸蛋埋入半截藕臂中,拖曳至地的黑发则微浮飘动着,显然已不省人事。
除了那次情非得已地接下堕空的兰宁,极天丸从没见过死敌在他面前毫无动静的模样,龙王非小人之辈,自然不会做出暗算举止,但要极天丸忍受兰宁无视兼无礼的态度却不可能!
继续踏向前,极天丸正想着该如何叫醒那头芳翔时,蓦然餐盘砸了一地,兰宁抓着桌巾撑起身子,先是一瞬失神,姿势略显僵硬地转向极天丸的方向,全然红化而圆张的眼,狭长的瞳孔闪闪发亮。
她没睡着?极天丸暗惊,随即怒斥自己何必在乎芳翔是醉是醒,她此刻丑态百出也不干他的事,只可惜不能好好当面嘲笑!大不了把这可恶的记忆球丢还给她,然后在房里随便刻几个字当战帖足矣!
龙王打定主意后,开始东张西望物色着一处能够气派地刻划战书内容的平面。
「谁……是谁在那里?」兰宁感到喉咙非常干涩,身体里彷佛有片火海在焚烧,她努力从昏暗的视野里辨识着不知多久前被扔到一旁的杯子,好去盛那稍解焦渴的清凉饮料。
那饮料喝起来让兰宁觉得很放松,心情也没有那样糟糕了。
但是,不管她眨了多少次眼睛,视野依旧是带着点红的昏暗,只见有一人在面前兜转着,兰宁以为是消息不灵通,还不知婚礼已经取消,胆敢来闹洞房的非人,那身高不可能是舔水滴,果然是个不请自来的蠢蛋,不知今晚太上丽阁她兰宁全包了!
正好,且让兰宁拿对方来撒撒气!
兰宁一手按着桌子,走动数步趋向那人,一个趔趄往前仆倒,正好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兰宁昂起脸蛋,准备开骂怒斥对方。
「臭鸟,连我都认不出来吗?」极天丸冷笑,一甩手就要挣脱,却发现兰宁抓得死紧。
「你谁啊?」兰宁迷迷糊糊地说,她摇头晃脑想看清楚,不料原本勾在发簪上的盖头巾又松脱飘下掩住脸,只见一个被蒙住脸孔的新娘子什么也看不见,还抓着龙王的手臂不放,连站都站不稳。
极天丸此时也跟着火起,索性一把揭了兰宁的新娘盖头,省得她继续夹缠不清。
「给我看清楚!少动手动脚!放肆!」
兰宁瞇了瞇眼,黑发金瞳的银甲少年,勾回兰宁本能的敌对意识,她的表情瞬间变了。
「极天丸!」
很好,这下总该松手了吧!
岂料兰宁抓得更紧,还加入一手揪住龙王的长发!
「你怎么会在这里!去死!」
「混账!把妳的烂东西拿回去!还有给我放手!」极天丸怒吼,他拿着大界球和银剑,一时竟空不出手来,仔细一看兰宁根本不是清醒应战。
「臭鸟,妳喝了多少酒?」
兰宁不答,仅是一个劲地怒瞪着对方。
极天丸一脚踹开她,决定不管大界球了,顺手将晶球往旁边一扔正打算拔剑出招,但在这同时兰宁用比以往都要迅疾的速度,张牙舞爪地扑向极天丸,这是双方最熟悉的招呼模式!
「不管了!要动手就来!」
兰宁的攻势比极天丸预计得要狠戾莫测,他简直就像和另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对打!这下连游刃有余地闪避几招耍弄对方也不成了,龙王仅来得及连剑带鞘架住她,兰宁这一动扯落了珠冠,极天丸这才看见兰宁额上浮现以往未见的印记,攻击力道也沉重许多,几乎是与自己不相上下……怎么可能!
只是贴近,极天丸也能发觉到兰宁身上异常的高温,这时他顾不得其他了,不管兰宁是否清醒或已完成婚礼,这怪鸟身上的异变不正常!极天丸一手握住剑柄正要抽出利刃,岂料一对爪子搭着剑鞘用力一扯,银剑便脱手而出砸上墙。
无法解释的怪力,在在颠覆极天丸对这芳翔实力的既有认知。
「混账!本王怕了妳不成!」索性现出原形扫平这楼房,也省得碍事!
将其视为兰宁的宣战挑衅,极天丸早已将先前律镜困扰他的战场记忆抛至九天云外,满心只想分出胜负。
兰宁动作快如鬼魅,张口咬上极天丸颈侧,和她先前攻击惯性相比毫无轨迹可循,极天丸举到一半的爪尖却连她后背都不曾挨到即无力垂下,任由兰宁咬得更深。
抬起血迹斑斑的脸,兰宁感到不解。以往要穿过鸣琅的硬鳞伤到他并非易事,更何况,她不明白何以会用这种方式攻击龙王,撕咬应该是龙族的习性才对,她本习惯用爪抓,或者以喙啄,这似乎是某种刚刚苏醒的本能,极天丸又是何时出现在这?
她应该是在等着契约对象,等着等着,却发现杯子里装的液体能让她心情稍减烦闷,于是便喝了少许,一杯可也不多吧?
这少许却让她喝了快一个时辰,等待的时间有如此难熬吗?
莫非舔水滴想反悔?这才不见踪影?敢让兰宁白等,她心情已经够糟了!
最后还看到她最讨厌、极欲除之后快的脸,让她想起父王被鸣琅杀害不再回来的痛苦回忆!这是噩梦吗?
头痛欲裂,视野模糊,兰宁见极天丸仍不动如山,怒火更炽。
这是看不起她,不和她打?
极天丸被霸道的陌生毒性镇住,兰宁先前虽令他中毒过,却非当场便全身麻痹,以前受过些许小伤,也从未见这种异常状况发生,那次毒伤已是特例,无论如何,芳翔不可能有一击制伏他的能力!太荒谬!
事实却不由得极天丸拒信,兰宁双手掐住他颈项,老实不客气地缩紧,兰宁显然并未清醒,却仍硬拽着极天丸高过她的化身,往床上摔去,龙王开始穷毕生之力和毒性抵抗起来。
极天丸忽然寒毛直竖。
他躺在熏香柔软的新人大床上,仰头是红纱帐与朦胧悬浮的灯笼光辉,洒下暗红的暧昧,兰宁一手掐着他,还有另一只手在做什么?
龙王艰难地从那箝制着自己的手指下抬头,却只能移动寸许,兰宁跪在床侧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似乎陷入迷惑中。
不管怎么样先变回真身再说!龙王拚命尝试,结果诡异而挫败,带着邪暗属性的剧毒转眼就渗透全身,麻痹他的血脉,灵力几乎都被污染精光,连变身都办不到,和上次芳翔被仙人法宝控制的情况相当类似。
他只能无助地仰躺着。
「啪嚓!」龙王俊脸煞白,兰宁手里提着他断了一半的腰带,甚至还阴沉地打量着极天丸身上繁复的其他衣着配件。
「妳想干什么?」不可能的!这太过分了!极天丸想要唤人,却发现连声音也快要出不来,只有心跳声像是擂鼓。
龙王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现实,从刚刚他侵入这座太上丽阁时,附近区域和这栋大屋连生物都已逃窜得干干净净,纵使有胆敢在附近徘徊探头探脑偷看的不敬家伙,被杀气腾腾登门的龙王一吓也跑光了。
毕竟谁都不想卷入鸣琅与芳翔的大战里,不是落雷群就是火海的,几条命也不够死。
穿着艳红嫁衣的芳翔姬君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脑子只有一个冲动的念头。
「我──要──凌──辱──你──」
金瞳带怒不可思议地张大,兰宁仍溅着血点的脸庞随即悬于其上,一手按着身下男子的胸口,以认真得近乎恐怖的执着凝视着极天丸。
「住、住手……」龙王微弱的抗议被霸道地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