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98、第三章 夜会黄裳 (2)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春寒料峭的夜里，兰宁随舔水滴飞过悬在山林间的雾气，不顾一干侍女劝阻，坚持要去寻黄裳，心情既紧张又不安，毕竟她总共才见过人家一次面呢！

　　但舔水滴并未引她到某处住家，反而翻山越岭，穿过高高低低的原始密林，此处是兰宁从未跨越的领域，广雅昆仑与芳翔的真身相比虽然不能算大，但兰宁却鲜少外出，毕竟在此居住的非人各有活动地域，此刻她已迈入其他势力范围之中，凭着对自身能力的信心，兰宁倒不怕寻常妖怪来找麻烦。

　　这里水系近乎干枯，反而似有瘴疠之气盘桓，聚集了许多无形微生妖异积蓄的气场，连不断绕行下界的广雅昆仑也无法自主排除，一言以蔽之，广雅昆仑上有灵山，自然也有秽沼。

　　芳翔或其他爱好清静的灵兽痛常不会特意到广雅昆仑上少数低湿之处，反过来说，此地也聚集一些无法与灵气强大非人互好而躲避来此的妖怪，绝大多数恶意猎捕生物的非人无法在广雅昆仑上生存，纵使有也多被赶回下界了，广雅昆仑既是学园的空中美食街，更像异族高级公寓。

　　兰宁不是没怀疑舔水滴企图将她骗离活动区域，但这小妖精若想对她不轨，兰宁就一爪子踩扁了事。因此她迁就舔水滴的速度慢慢前进，最后，他们来到一处群树倒塌死气沉沉的荒地。

　　「兰宁殿下，黄裳先生近日时常出现于此处，小妖亲眼目睹，绝对不假。」

　　兰宁有些不快。

　　「何必这样费事，直接带我去他住处不就得了？」

　　「殿下不知，黄裳先生近来形迹不定，我怕带殿下去又是扑了场空。」

　　若是没见着黄裳反倒遇上其妻子，估计那女人类或许没事，可舔水滴绝对会变成兰宁盛怒下发泄的目标。

　　「好了，用不着多话，若找不着再拿你治罪，先退下吧！」

　　对兰宁而言，等待黄裳本身倒也有某种令人情动的喜悦，但是，不需要有煞风景的癞虾蟆在旁边窥探。

　　倚着树干等着，兰宁又是顺着头发，一会儿整理系带，看得隐身在另一边的极天丸暗暗发笑，至于不放心也跟来的白羽无法像龙王如此靠近这处荒地，隔着远距离并以万叶冥响作为结界防止兰宁发现他们在旁偷看已经是能力极限了。

　　过了一段时间，隐约聚集而来的光群停栖在枯树上的青苔上，使周遭环境浮现点点鲜绿，一眨眼，枯树干上就多了个白衫银发的男子，身影在深夜山谷里散发柔和光辉。

　　银发男子迭腿侧坐着，略略抬头，呼出一口霜白雾气，那团烟气很快上升着，逸入夜色。

　　兰宁着迷地打量著名为黄裳的男子，这段日子不见，姿容反而更加明晰，眉齐如箭、凤眸半瞇，挺直鼻梁下唇含微晒，让他整个人置身山林中彷佛一抹水墨的印痕，既不强烈到破坏环境的灵性，又和谐得使人转移不了目光。

　　他微笑的方式和父王一模一样！兰宁很早以前就发誓，将来她的夫君一定起码得像父王这般好看又温柔。

　　正要走出林荫时，一阵香气融入水雾间，她掩袖以免吸入，这一迟疑，雾中已先行走出一名仅披挂丝罗草叶的半裸女子，头上戴着如珍珠般细小碧绿的薜荔细藤，长发掩至臀下，踩着妖魅的步伐朝黄裳走去，踝上银铃抖颤出声，此处毫无虫兽动静，那入魔般的清响便传了开来。

　　「裳，君今夜来得迟了，想煞奴家。」

　　黄裳并未因女子出现而起身，反而是女子主动偎入他怀中，爱抚着熠熠生光的银发。

　　「抱歉，贱内这几日太过寂寞，我安抚了两句，是耽搁了。镜儿，妳可怨我？」

　　「我怎么敢怨大仙黄裳呢？您法术高强，神通不知修了几重，又是青丘国的贵族，看上镜儿是镜儿的福气。」女子嘴里说着反话，却拖过黄裳一枚手掌暧昧地轻抚，可惜他的手就和人类一样，白净柔软，毫无尖爪突出。

　　「镜儿，妳这话倒是折腾我呢！」黄裳才说完，女子便扭肩要啜吻他喉头。

　　兰宁怎还看得下去？这女人很明显是泉妖，靠那么近是想干嘛！

　　「不许缠着公子！妳这下贱妖怪！」气得浑身发颤，这个女妖怪居然敢迷惑挟持她的公子！
　　镜儿止住动作慵懒地回首，见是兰宁表情转为讥讽。

　　「原来是芳翔残留的小丫头，谅妳也成不了气候，奴家还未报妳一族和鸣琅将我赶出律泉的深仇大恨。」

　　「放开黄裳，放开他！我可以饶妳这不知羞耻的臭妖怪一条狗命！」

　　她见黄裳依然微笑不动，只当他是被镜儿迷惑得傻了，反正小说中提到人类男子都会被低俗野妖迷惑采捕，她一定要趁黄裳没被吸干前将他救出！

　　「妖怪？哈哈！」镜儿吻了黄裳的手，依依不舍地站起，面对兰宁却换了狰狞脸谱。

　　「妳难道就不是妖怪吗？难道妳还想说自己是人类不成？」

　　「妳敢侮辱我族！」兰宁手指间旋绕着红莲焰火，发束飘荡。

　　「我就偏要说，你们自命清高的模样看了就恶心，还不是只能赖在这弹丸之地，有什么资格自命为王，笑话！」镜儿看出兰宁因黄裳在场变得极忌惮小心，于是继续嘲弄她。

　　「裳君是何等身分？就妳这蠢丫头没见识，他心甘情愿和镜儿一起，用得着妳这蹄子多事！打扰我们春宵快乐。」

　　兰宁松手，火焰闪着红光划开黑暗朝镜儿扑去，她不敢施力过大，唯恐波及泉妖身后的黄裳，镜儿看兰宁不若往常强悍，也召来雾气欲抵挡，正要打起架当儿，火与雾都散了，黄裳不知何时走在两方之中，负手而立。

　　「客居此地，以和为贵。镜儿，今夜既有来客，妳先回去好了。」

　　黄裳如此说道，镜儿乖巧地点头，竟就这么放下对峙的兰宁消失了。

　　一下子失去目标的兰宁有些泄气，没预料到她凶狠的一面毫无准备让黄裳看见了，男子正用那柔和如水的目光看着她，兰宁窘迫起来。

　　「我记得妳叫兰宁是吧？一面之缘的姑娘。」黄裳又坐回树干上，并招呼她过去。

　　「妳来找我有何要事呢？」

　　兰宁酡红着双颊，拧住袖子半晌才挤出一句：「我答谢你那次的搭救之恩。」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还有……」兰宁低着头，停了更久之后才说出来。

　　「我喜欢你，可以请你和我在一起吗？」

　　感到对方靠过来，传来淡淡草药的清香，兰宁心跳得更急了，忽然，头顶一重，黄裳只是像安慰小孩子那样轻抚着她的头。

　　「兰宁又强又美丽，被妳喜欢是我的荣幸，不过黄裳已经成亲了。」他的嗓音也如外表，不愠不火的温凉。「我不能和妳在一起。」

　　「因为我不是人类吗？我不介意你有人类的伴侣啊！」兰宁抬眼恳切地看着他。

　　「这对妳不公平，我们甚至才见第二次面。」

　　「我会一直一直来找你的，这样我们就会见很多次面了，等我……」

　　兰宁急得抓着黄裳袖子。

　　「为什么，我想羽化，变成成年的芳翔，我不想当孩子了！」

　　「兰宁，妳别急躁，成年礼这事可不能随便。芳翔本来就是很敏感的种族，为了妳自己好，还是把心定下来。」黄裳好意劝说，兰宁却听不进去。

　　「一定有什么明确的方法，你知道对不对？」

　　「可以透过成亲来解决。但是这里没有妳的同类，和异族通婚的风险太高。所以慢慢等自然变化为佳。」黄裳望着她的眼神毫无情欲，很难想象那妖媚的泉妖是他的爱人，而对方又是如何与女妖嬉戏。

　　「那我也要和你成亲！」兰宁不服输，她不要没试过就放弃。

　　「不行。」

　　黄裳谈话虽轻柔，态度却丝毫不为所动，有如无论兰宁是多么强大的非人，在他面前，也就只是个兰宁。

　　「妳……好自为之。」

　　兰宁怔怔地落下泪来，连黄裳何时走了都不知道，周遭魑魅魍魉躲在狭缝间投射贪婪目光，无一敢上前挑战威风凛凛的灵兽，兰宁的焰火对它们过于炽烈。

　　从黑暗里望去，只是个坐在枯木上久久不动的红衣女孩，月光也无法照入的低湿谷地，兰宁是唯一发光的存在。

　　去嘲笑她那窝囊样啊！

　　极天丸不知命令自己的腿几次，鞋底却彷佛原地生根，兰宁不曾拭泪，眼瞳彷佛燃烧的宝石，依然骄傲无比。

　　一阵清凉的风隔绝了正不断聚集的瘴疠，同时被芳翔本能地捕捉住来向。

　　「你是我的随从，还不快扶我起来！」兰宁赌气地唤着白羽。

　　林子里走出与黄裳外形相似的少年，将手臂伸到兰宁面前。

　　「为什么你要和他长那么像？」

　　白羽苦笑。

　　其实光凭脸孔，他和黄裳一点都不相似。

　　「我不会认输的。」

　　「你们男『人』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步步进逼白羽，后者光用看的就能看到兰宁的气势。

　　「各有所好吧？」白羽感到冷汗正慢慢湿透背部，万一回答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你在敷衍我？」芳翔姬君瞇起了眼。

　　「兰宁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去妥当些。」

　　「我要去看看，公子的妻子生得如何。比我美吗？」兰宁固执道，她不想起来，白羽也没可能拉动她。

　　这些非人难道不懂得放弃？

　　白羽打算再劝一次就死心时，另一道声音已抢先大喝。

　　「本王不准妳这臭鸟接近茶茶姑娘！」极天丸才飘落兰宁面前，手已按在剑柄上，这是种不自觉的习惯成自然。

　　不守妇道勾引男人就算了，还想伤害他的茶茶姑娘，人类怎抵得上兰宁轻轻一碰？这时他要先防范未然，给这笨鸟一个刻骨铭心的警告！

　　另一颗更自然的火球直接在极天丸头顶爆炸，被他挥剑以风压刮散。

　　「广雅昆仑还真小啊！」单纯的兰宁没想过对方有可能是跟踪着她过来，毕竟从以前到现在，芳翔若在西，鸣琅就绝对往东。

　　所以遇见极天丸，兰宁只当是倒霉凑巧，但她毫无半点夹着尾巴逃跑的念头，满肚子气还想找个目标发泄呢！

　　如果是这里的话……白羽环伺周遭。

　　别太过火的话，还是让兰宁发泄一下她会比较有精神。

　　反正不会造成人类伤亡的事他也懒得管了。

　　在两边快现出真身打起来时，白羽便先行告辞，这次他真的累到不想管了。

　　「兰宁殿下，白羽累了，先行告退，殿下的问题明日再予响应。」

　　为什么他非得在白天加晚上的劳累后，半夜还得在野林子里吹着寒风呢？若不是怕兰宁出事，白羽早就拐回白梦堡梳洗睡觉了。

　　外强中干的芳翔王族，真相是迷糊的很。

　　正对极天丸挑衅的兰宁听白羽这么说，立刻转身抓住他。

　　「不成，你得给我先说了再走。」芳翔非得要弄明白，她的人类化身有没有胜算？

　　「我得想想……」

　　「白羽，你胆子愈来愈大了！」兰宁不差这场架，她决定先架住在场唯一的人类来好好逼问一番。

　　「那殿下不如一同去有热茶宵夜的馆子，既然都是要花时间说，广雅昆仑上还有不少通宵营业的店家。」

　　白羽招着手，千虫一听要去吃东西，乐得自动化为原形趴在地上，唯恐白羽攀上它的速度不够快。

　　「那就走吧！」兰宁飘到式神上，从头到尾没再留意剑尖垂地头角狰狞的极天丸，那呼之欲出的雷电和咬得死紧的尖牙。

　　头一次，兰宁居然没有激烈地捍卫本族尊严，但她完全不是因不敌龙王选择逃跑，而是彻底无视他的存在，极天丸不可能开口挽留兰宁，那岂不变成他很在乎兰宁的注意？但他更不可能从背后攻击她，那样是有辱他的尊严，他本来的完美计划是先嘲笑完对手后，再正面将其击败。

　　因此极天丸就像吃剩的鱼骨头一样，被遗忘在林子里。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