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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第六章 天空墓志铭 (4) ...


  •   亚契斯从来只在副歌中稀有地加入一两句质问似的唱词,绝大多数时候,便是个衬职的伴奏者,在公主高亢的歌声中,保持他神秘的沉默。

      「不懂也要听?」

      亚契斯带着近乎宠溺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小歌迷。也许是初相遇时,小赭那种看见他的哑然排斥,和诉说西奎特时强烈对比的热情,带给亚契斯印象深刻的矛盾和被肯定的满足。

      而且,她不知道他是谁,亚契斯当面接受了一份纯真直接的崇拜。

      「嗯。」

      「其实我还是高中生时,也写过正常的歌词。」亚契斯故意用「正常」两字来消遣自己,不给小赭太多压力。

      「妳听得懂的。」

      装模作样清清喉咙,亚契斯留下一长串安静,过了好一会才唱了起来。

      活着真的有一点寂寞
      生为人类不是我的错
      憋不下去就尽情发火
      不理会别人说强还是弱
      疲倦时可以放纵怠惰
      拒绝听大人不上进就是堕落
      有本事就好好活
      至少在高楼林立的贫瘠沙漠
      我们曾经哭过笑过

      「不必记住太多,纵使我们曾哭过笑过……」

      吟唱从浅至无,留下彷佛错觉的回响,亚契斯故意把旋律拉得很慢,让小赭听清楚歌词内容,短短的几句被他即兴地在反复处更改旋律与添加短句,成为一种不满焦躁的喃喃自语,唱腔却不曾出现夸张嘶吼,或许是不愿惊扰病中的小赭,最后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调子作为结论。

      在哼唱着高音时,亚契斯原本低沉却不致沙哑的嗓音出现一种孩童的天真,打破了小赭过往对他的印象,或者说对亚契斯想象出的形象。

      她只知道舞台上的亚契斯,绝不会出现这么不正经又充满玩笑似的歌,反而让人联想到负面或幽暗,就像一尊被立在海崖上凝视晦乱风暴的天使像,残酷无情的石雕天使。

      究竟谁是谁的反影?她并非觉得现在亲切的大哥哥便是亚契斯的真性情,但也不至于天真地相信偶像的真实生活也如舞台上刻意营造的忧郁唯美。不过仅仅装模作样是创作不出那样的歌,应该也包含了部分的真心。

      她喜欢亚契斯,因为她单方面感到亚契斯和自己有点像,仔细想过就必须承认,那个漂亮的面具,也不完全都是假象。

      她在虚幻中求真实,才会被西奎特乐团感动,不像石青马上定义成装模作样的偶像团体,她只知道那近乎心痛的情绪,也是某种存活的感觉。

      不管一个人年纪多大,出身背景,有钱没钱,知识渊博或讨厌学习,都有快乐和痛苦的时候,有时候,快乐是绝望了许久忽然掉到自己手心的糖果,有时,痛苦是没有理由就砸到头上的否定打击。

      此时此刻,他为她歌唱,仅止于一个听众的演唱会,比任何单曲都要短暂,再也不会重复第二次,这是亚契斯的即兴表演。

      「小赭,我想你哥哥应该到了。」沉默许久后,亚契斯侧耳从楼梯响动判断。

      果然不等他说出更多,房门一阵粗暴的擂动,老旧的旅馆恐怕撑不过如此乱暴的叩问,亚契斯好心地起身开门,同时侧身瞬间躲过一拳,他见挑白发色的少年快闪而入,犹自对他抛来愤怒的怒瞪,径自冲向床畔。

      真是的。亚契斯交臂抱胸,斜靠着大开的门边。

      兄妹俩倒是相像,至少那个男孩看自己时,眼神和小赭如出一辙。

      若亚契斯真的理解那种眼神背后的推理,能否有现在的风度或许就是未知数了,不过他目前静静地注视事情后续发展,为着兄妹相逢的喜悦扬起嘴角,默默表现大人的风范。

      石青探手摸着小赭消瘦苍白的脸颊,确认同处一室的陌生男人并无非礼小赭,小赭不起身则是病情拖累所致,先是松口气,复又开始担心。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的小赭,以前的她,受伤时就算了,就连生病都有一分最后的精力对哥哥吼叫,哪里是现在这样软弱到说不出话的模样?

      石青好累了,为了找小赭几近不眠不休,他没有选择回去休息,那是个令人加倍疲累的家。

      很久前就在外头有了几个据点,石青除了定时和白羽联络,总是屏弃村人的说教,一意孤行地走他的路,因为说教说教,又真的有几个人实际付出支持自己?从小到大脆弱的人际关系,至此可以说是分崩离析,无人还对劝说石青回头抱有期待。

      尽管白羽不停告诫他,稍微做出配合的姿态,私底下就能做着自己愿意的事情,但石青做不到!他不能指责好友虚伪,从小他就明白白羽不会像他一样做什么都惹大人生气,白羽活在一个充满书本和宁静的氛围里,那是整天面对唠叨母亲和小赭冷言冷语的石青所无法理解的世界。

      不顾众人反对,石青近乎盲目地沿着森林边缘村落一个接一个找,终于有线索指出小赭方位,当石青亲眼确认小赭身影后,埋在心中的巨大情绪便溃堤而出。

      「几天没洗澡了?臭小猪,好臭好臭!不要跟过来!」紧抱着小赭,口中却说着相反的话,石青不期然想起过去。

      那个捉泥鳅的下午,除了白羽外,兄妹俩都成了小泥人,但是石青一心只想打败白羽,跟在后头的小鬼就成了累赘,他生气地勒令小赭不许跟,开始小赭还蛮横不听话地追着,石青终于生气得不得了,转身推了小赭一把。

      不对,与其说生气,更像是做哥哥的不容侵犯的权威,妹妹听他的话是理所当然的,老是笨拙地跟在他后面,他要怎么追上白羽的脚步?小孩子太直接,不喜欢被拖累就直接拒绝,反正只是池塘边的小树林,又不是那座让人迷路的黑森林,放下她也不会怎样。

      她会自己找路回家!难道不是这样?

      石青丢下跌坐在地的小赭,去追他的对手。

      『臭小猪!一定好几个礼拜都不洗澡,好臭好臭!不要跟过来,再跟看我扁妳!』
      男孩拨开羊齿叶跑远了。

      他听到小女孩尖锐的哭叫,满心只感到烦人。

      『我讨厌你──』

      长大后的小赭不曾再剧烈地哭喊,她也永远地缚起曾对石青求助的手。

      「你……才臭……」小赭闭上眼睛,不意颈边却沾上冰冰凉凉的液体。

      臭老哥哭了吗?

      他干嘛哭?

      小赭慢慢推拒现实的存在感。

      这次,或许他们能和解吧?

      ※※※

      成群栖息在白梦堡角楼阴影里的守护绿鳞兽,懒洋洋地张着爪子,青色月光破开了乌云,从暗无星光的天幕间切裂出亮痕,时刻将转至午夜,从某扇窗口隐约流泄的音乐,同时接近最后乐章,白梦堡又恢复了夜夜恒定的静谧,万古不变的风景。

      开学,一个充满哀愁的名词,命运女神并无满足破流的祈祷,赐予她因特别因素得以延长的寒假,纵使行李和座骑得延后运上,白羽还是赶在最后一天拉着破流转搭好几次火车赶回艾杰利,好列席第二天早上的开学典礼,兼下午学院课的象征性报到,白羽头顶又被破流盖上一顶帽子──害怕被记过的胆小鬼!

      时间流逝,很快地假期的慵懒已被冲淡,白羽再度习惯起学园里的面孔,他躺在白梦塔顶楼的垂幕大床上,觉得学园生活本该如此,另外便是,在家中时全然放松的某条神经,回到学园时又出现瞬间被抽紧的感觉。

      枕头边放着几封拆过的信件,烛火摇曳时,卧房的木门被推开,走近一抹纤细的影子,她轻移着步伐在床柱边坐下。

      「难得小姐在闺房里读着情书呢!白羽~」破流如入无人之境,两手插在紧身夹克口袋里,今天的便服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帅气少年。

      「我待会可能要出去兜风。」省略破流不好听的说话部分,白羽两手枕在脑后道。

      「不行,我过来就是要和你借千虫!让我先飞!千虫,快醒来,我请你吃宵夜!咱们上广雅昆仑!」

      破流似乎遗忘了式神归属于某位主人,直接跳过正确手续,习惯成自然就要往天空冲刺。

      千虫的原形虽然载两个人绰绰有余,却有驾驶权的问题,因此破流本身并不太喜欢有白羽在上头干涉她的速度和方向。

      在破流眼中,这对式神主从接近泊车小弟和跑车的关系。

      「妳要就骑好了,我是可以用翔踪术。」

      白羽皱皱眉头,还是唤醒了红光里缩小休眠的式神,毕竟被破流卢一整夜是很疲劳的事情。

      对当事人白羽而言,破流更像个胡乱飚车的路霸。

      「对了,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妳有资格说我吗?」

      冲着明天是星期六,两人都有晏起的心理缓冲准备,难得破流周末未回位于中央星城的家,她自然跑来白梦堡约白羽一起夜游。

      「你睡不着在做些什么?怎么有那么多封信,谁寄来的?」破流真是没事找碴的性格,随口就拎出一串问题。

      「有高村先生、亚眠叔叔还有小赭……」白羽仍半靠在床头,从书信四散在他大腿上。
      「里面有提到莲的情况吗?」后续疗程并没有破流和白羽等旁人插手的余地,放开临安的一切北上后,现在到底情况如何,她毫无头绪,破流只得问收信人,毕竟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很担心的事情。

      「有的。莲的状况还不错,慢慢自己学会吃东西了,现在她就像个四、五岁的小孩,最喜欢用蜡笔画画。」白羽做了个断句,看似回想信件内容。

      「高村先生说她画的图案虽然还很不成熟,但从各种征兆判断,大致看得出是我们还有周遭照顾她的人,以及她的认知功能正重新在建立中。不过对于以前的事情倒是完全没有反应,大概她真的把我和安卓尔忘得一乾二净了。」

      破流扭着手指玩了一阵,似乎努力想把白羽的转述听进去,然后又问道:「难道没有恢复的可能吗?」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她觉得心里有点酸楚。

      「谁晓得?不过忘了也没关系,只要莲过得幸福,那就够了。」白羽扬起微笑回答。

      在于他的表达,这样似乎就是句点。

      想想,现在对她和白羽而言也只能选择振作起来,破流于是重整心情,改关注另一件事情的发展。

      「小赭呢?你这家伙万年一株的桃花就这样放掉了,可惜哦!」少女搧着风凉,被白羽瞪了一眼。

      「小赭打算继续念书,不过她好像有意在国中毕业后也到艾杰利来,正问我要怎么说服石太太,让她到这个非一般的特殊学制里升学。」

      「很好,有毅力的好女孩,其实白羽你可以当光源氏啊!」破流只因拖个几天比别人晚上课的如意算盘被白羽打消,数日来一有机会便拚命消遣他作为报复,白羽已经练到流水过耳的境界。

      「随便妳怎么说。」无所谓的态度更让破流气结,白羽逐渐摸索出一套应付破流的做法。

      「阿青这家伙这回真绝了,他留下万言书然后往南离家出走,说是还是无法接受一般人升学然后工作的途径。要一边打工看看这世界,等到找到生命目标,成为有用的人后会回来撑起这个家,他说虽然实现方式不同,但是不会再让家里的人失望了。」

      白羽展信时边看边笑,亚眠先生好心地附上万言书的复写本,导致信封鼓起颇厚。

      「这个寒假你的家乡应该经历很大的骚动。」破流点头严肃地下结论,彷佛她和这个结论毫无牵涉关系般。

      「肯定又改变不少了,反正也无法避免,那就算了。」白羽推开窗户,红光盘旋身侧后窜出,在空中化为太古蜻蜓的巨大异形,破流纵身落在突起的甲壳上,对着白羽挥手。

      「一小时后广雅昆仑老地方见。」

      「没问题。」等到式神穿过云层追逐广雅昆仑的夜间停靠站,背影已难借着肉眼追踪,白羽才套上大衣,扶着窗边静静投身深夜的大气中。

      气流托着身体,在适当的角度张开无形大翼,使白羽能控制精灵元素藉滑翔的方式慢慢升高,几只绿鳞兽张开蝙蝠般的肉翅跟随于白羽身边,间中从喉头发出几声鸣叫。

      白羽不禁想起姊姊教过他的一首老歌,那真的是首非常古老的曲子,他明白白袖为何会喜欢那首曲子,是以对他而言也是难忘的旋律,他们都怀有某种程度的感同身受。

      「我们曾拥有快乐,我们曾拥有欢笑,我们曾拥有阳光季节……」

      「我们能摘到的星星,只是沙滩上的海星……」

      夜风飙扬,将飞翔的影子拉到无限远方,白羽轻声哼着,那其实是首悲伤的曲子,原曲名涵义为「临终的人」。

      他们的墓志铭,皆在天空之中。

      《学园物语》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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