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174、第五章 夜语 (1)

　　突兀的敲门声，惊醒了长久无语的两个人。

　　就算是藻进自己的房间，知道里面有人时依然会敲门，这是他的礼貌。

　　妖转着欢欣的脚步前去应门，才要呼唤藻的名字，声音哽在喉头，退步险些踩到自己的裙襬。

　　幸亏他没有出声，白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拚命提醒自己要支持妖学长。

　　少年毅然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面对站在门外的人影，这里是白梦堡，原本该是安全的，但却也是学园的设施，也就是说，是公开自由参观的教室。

　　白羽最不擅长和藤旭那种人应对，之所以和学长们相处得很好，那是因为他们先对他表示友善，破流也是，关于泷清雅，要成为拌嘴赢家实在太容易了，但是藤旭这种人，他没有半分想要和这人相处的意愿和兴趣，显然对方也是缺乏兴致。

　　走到妖身边，轻轻地从后拉着他的袖子，妖醒悟过来，让路使藤旭得以进入。

　　「藤旭先生吗？藻学长去实验室了，暂时不会回来，我是他的学弟白羽。」白羽直视着对方说。

　　「我知道。你今天没戴眼镜。」

　　被认出来了，真可怕的男人，照常理应该是不会认识的人，藤旭也能铭记在心。

　　白羽感到手指微微发紧，他不动声色地在袖中张开五指，缓缓收拢，抵销掉无形压力。

　　「上次在茶馆等人，我同学一直都没来，不过我有看到藻学长你们聚会。」

　　与其被怀疑，不如主动承认，一来还能将话题变得自然。

　　「是吗？藻华有和你们说我的事？」藤旭眼中飘起一丝兴味。

　　「是的，因为我和一些学长第一次听说藻学长有亲戚，很好奇所以就问了。请问你是要留在这里等学长，还是有事要托我转达？」白羽硬着头皮想把藤旭的应对由自己总揽下，藤旭忽然转向妖的方向大步走去。

　　妖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当场跳出窗外，当然若他跳下去，情况就真的完蛋了。

　　男人从西装内袋中取出淡金为底，用红线刺绣着藻文的中国风缎带，掬起一束妖的长发为其扎上。

　　一连串的动作让妖吓得忘了呼吸。

　　「我今天来探望橘小姐，藤旭好歹也算是医生，对橘小姐的风寒有些挂念，虽然约在晚上，下午有空就先过来了。」

　　话虽是对白羽说的，但藤旭的眼睛却一直锁着妖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任何他觉得可以作为线索的东西。虽动过趁机采样的念头，但似乎瞒不过这里许多会使用魔法的人，只好规矩行事，但他还是不轻易释疑。

　　「这是我在星城织物店发现的发带，非常适合橘小姐漂亮的黑发。藻华果然喜欢夏族人，这点像他的父亲……」

　　妖只好点头表示谢意，人已经溜出那段危险距离，白羽则对藤旭那句话感到哪里有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妳的脸色很差，会盗汗吗？若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妳开药？」

　　妖摇头之用力，让白羽担心他会把头晃下来。

　　「这个，藻学长已经抓好草药让她煎服了，我们夏族人比较习惯按照免疫系统调理好身体。」

　　「按照阴阳五行的自然之道吗？这我也略有所闻。」藤旭认同地点头，忽然看向妖的动作又是让人一惊。

　　「万一要是症状转重，还是到正规医院看诊比较好，小小的风寒也可能转成肺炎。不过有藻华在，我恐怕是太多虑了。」

　　他虽然露出笑容，但是没人跟着笑出来。

　　「妳能够开口说话了吗？我想听听藻意中人的声音。」

　　白羽正要代妖推却声带未愈，妖却挥臂阻下他，走到藤旭之前，两手交迭站立。

　　「藤旭先生……」从妖口中流出的声音，虽然仍带低哑，却是从未听过的女声。

　　「听藻说过，您是相当爱勉强人的个性。」

　　「果然藻华也这么说，对妳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我告退了，希望今晚妳的风寒已经好了。」藤旭退出后，妖还保持着那装饰用的应对笑容。

　　「学长，好厉害，那是你原本的声音吗？」白羽上前搀扶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妖。

　　「傻瓜，当然是装的……」妖语音未落，带着厚重衣衫倒在地上，额角满是冷汗。

　　白羽连忙趋近，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探向妖脸上不是出自于东方伶之手的腮边红晕，不知何时他身上开始发着高热。

　　「藻学长？」他何时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他们背后的？

　　白羽再一细想，视线转到洞开的卧室房门上，却惊见不知哪时候潜回的时川浪游和逆刃也站在那里。

　　难道他们是故意让妖学长和他应付藤旭？

　　「心理压力，还是太重吗？」藻测着妖的脉搏。

　　就这点能耐还想保护他？真是个笨蛋。

　　从以前就这样，搞不清楚事情重点。

　　时川浪游和逆刃让开一线路，目送把妖抱上床休息的藻走进走出。

　　「你以为让我看见这个，我就会放弃？亲爱的浪游。」逆刃媚眼如丝，转到床上的人儿瞳眸发亮。

　　「迷人的薇奥莉特，我只是要告诉妳投资报酬率有多低。」

　　他握着她的肩膀，把逆刃给转了回来。

　　「不过你们也真坏，明明知道妖那么怕那个人，还只丢个小学弟就让他们两个面对藤旭。」

　　「只是藻想看看，妖可以为了他做到什么程度而已。」把逆刃慢慢往窗边挤，直到她没有退路，时川浪游猛然搂住逆刃的纤腰，将她上半身放空。

　　「童话故事里，王子看见灰姑娘终于变成公主的心情吗？」逆刃笑着撑住他的胸膛，男人强悍的动作不但没让她不快，反而是逆刃见猎心喜，总是这么清楚她喜好的猎物，比凤毛麟角还要稀有。

　　「恐怕比妳想象中要更感动了些。」

　　「欸，怎么你对学弟比对我还关心呀？人家要吃味了。」

　　「那是因为在故事里，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堡的关系。」

　　时川浪游黑发张扬，从逆刃的角度望去，倒像路西法翼像冷凝孤高的石影。

　　「可以说说妳的条件了吧？」

　　逆刃搭着他的肩膀乍然使劲，瞬间攻守互换，只是时川浪游顺着她的意思被压制罢了。

　　「我要参加你和隐客对革命结果的赌注，感觉很有趣呢！」

　　「好的，这样就能谈拢，已经够幸运了。」时川浪游此言不假，和巫术学院的魔女谈条件，难度仅次于盗贼学院，若说难缠是彼此彼此。

　　「你赶在我要和藤旭联络的前一分钟把我带来这里，还是这么厉害嘛！」

　　条件交换，她是生物科技公司的熟人，也是学园的熟人，就算答案尚未水落石出，逆刃还是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旁观者，毕竟她掌握了很多线索。

　　「我答应你，不只是因为你先下手为强，而是我也认识妖藻很久很久了。」

　　「我知道。」他当然是明白这点，才敢把逆刃带来藻的房间让她亲眼见到事实。

　　「唉，浪游……」逆刃忽然唤着他的名字。

　　「我在。」

　　「或许我已经找到我的小王子了。」

　　「那么，恭喜妳。」抚摸着她细致脸颊，时川浪游打从心底露出温柔的笑容。

　　「你……算了，我再多说一件事，藤旭找上我问关于藻和他亲近之人的事情，但是很奇怪，橘的名字他一次也没提过，我想这不是他太大意，或许是他已经至少锁定她的关系。」

　　虚构出的幻影，真的能迷惑藤旭那个男人吗？

　　「妖」这个身分必须被正当化，因此让「橘」这个人被怀疑也无所谓，因为从黑暗中诞生的幻影，午夜钟响结束又将回归黑暗。

　　等着看吧，藤旭。

　　藻望着从妖头上取下的发带，绸缎在他手心皱成波浪。

　　※※※

　　当日搭乘星轨列车回到中央星城的藤旭，约在晚上七、八点时走入第二公民区一间低调的豪宅里，这处也是名门共处的地带，因此家家户户等级都差异不大，反而有种日常景象的感觉。

　　然而，连路边的围墙，探出墙头的花草，公共设施，一切都像电影画面般规划完善，怀旧却典雅的气息，象征了最美好的年代，藤旭独自走过忍冬草篱笆，直到主屋门庭前，按了门铃，随即有佣人前来开门，并引领着藤旭通过安静的玄关走上二楼。

　　明日的会面将是关键性的一役，藤旭原本不想这么做，沉吟半晌还是决定求助族长的意见，他的爷爷，岩光。

　　同时，名叫岩光的老人可能是家族中唯一也是最了解藻华真正面貌的人物，因为，他还是藤旭和藻华共同的祖父，并且，岩光目前虽因健康情形恶化而退休隐居，远离拜欧生物科技公司的据点，藤旭却从来不敢小看这名老人。

　　不仅是金钱权力，就连学识，岩光也曾经是与Majesty长期合作的团队成员，毫不逊色的那种。

　　因此，岩光才能成立拜欧生物科技公司，以他的才干和人脉，累积无数可观的财富，甚至曾当过圣罗兰亚病院的初代院长和如今的名誉教授，藤旭在老人眼中，也不过是继承岩光成就的一名年轻孙辈，尽管是最杰出的，但藤旭知道，老人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结果祖父还是把拜欧交给他，显示了岩光那可怕的自制心。

　　某种意味上，藤旭还知道自己就是太像老人，才不为他所喜，从他还是个小孩子时就清楚了，但这对他也没有其他意义，他们都不是会因为个人喜好而罔顾大局的男人。

　　但是藤旭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藻这小子和他的朋友诡计多端，学园之前也多次和拜欧结过梁子，校域内更有多种他们垂涎的禁忌物种，却被严格禁止接触，凡此种种，基本上可以说拜欧与艾杰利学园水火不容，但又不曾断绝学术交流合作，那里的人才和研究也是一流的，只是关键研究主题和实验数据都被独占，藤旭不管派出再多间谍都铩羽而归。

　　为了再度确认行将就木的祖父的确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主张藻华应当回归家族企业，而不会出乎意料地暗中使手段拖累他，藤旭还是小心地前来谒见岩光；毕竟人老了，身体不行，感情也可能因此脆弱，从而混淆了立场。

　　如果能意外问出藻华的弱点，流之民的秘密，藤旭倒是不讨厌，因祖孙之间也没其余旧事可叙。

　　「爷爷，藤旭来探望您了。」他将脑海中流畅运转了几十次的沙盘推演暂时放到一旁，屈膝对躺靠在像是床铺的柔软大椅上的老人行礼问候。

　　房里没开灯，而是点着无数蜡烛，烛光非常柔和，光线也不昏暗，却营造出幽幻的氛围，衬托老人有如古逝的幽灵。

　　「嗯。」老人从鼻腔哼出沉闷的呼应，半晌无言，似乎正从埋在厚重发黑眼袋里的目光，慢慢打量成年后就罕有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孙子。

　　藤旭同样温吞的等待，约过了十分钟后，老人才主动开口，粉碎藤旭原本对岩光的轻视怀疑。

　　「商业计算机，适应得如何？」

　　「还可以。」藤旭客气地说，没佐以他是目前为止复活手术成功率第一把交椅的事实，因这点新闻岩光想必早已知悉，藤旭并未据此纪录沾沾自喜，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岩光的评语内容。

　　「若不是我的身体不行了，无法通过测试员的健检标准，商业计算机刚研发出来时，就不会只看Majesty去装备而已。」老人停下，顺了顺急促的呼吸。「结果你和Majesty同时接受装备，你的测试成绩却敬陪末座，真是我岩光的好孙子啊！」

　　「是，爷爷，对不起。」

　　商业计算机的用户等级和专业知识无关，讲究遒劲的精神力，测试结果虽然非公开，但是自己和那些怪物的落差却很明显，而且这也不是透过练习能够大幅进步的事情，商业计算机只分成能用和不能用两种情况，至于能装备的人技巧高超或低劣都是个人情形。

　　「罢了，我没期待你事事都能做好，其余也算干得不错。」岩光淡淡地说。

　　「你的父母都是无能的废物，生下你，也算是难得了。」

　　岩光说的是事实，藤旭也如此认同，情感上毫无动摇。

　　复活手术也是，他能保持第一并不是打败了Majesty，而是对方根本就不喜欢参与这种少数菁英病人才能进入的医疗领域，现在复制人与新体再生技术如此发达，为何要耗费庞大的资源去保留一个个体的器官库，只为了某人的不时之需？

　　坚持要从原本的自然人去修复，还曾经被Majesty讥笑为全体美容手术，但这都是政治因素，为了不使一些金字塔顶端的人，其天然的身分和意志被质疑替换或嘲弄为人工物，甚至失去法律对生存个体的利益保护，因此需要有服务权贵的特殊体系，而因为拥有如此擅长复活手术的藤旭，拜欧从中获利许多，更多是无形的，并非实质的酬劳而已。

　　他在等待，一个适合提起话题的时机。

　　「还有什么事？」岩光问着这名目光阴鸷的孙子。

　　「爷爷知道，藻华迄今仍停留在艾杰利学园的事。」藤旭微微侧开目光，焦点落在老人右侧的多杈烛架上。

　　「您是否觉得任他如此下去可行？」

　　说出这句话时，藤旭蓦然间冒出一个新念头，何必一定要将那个藻华当成自己人？作为敌人会更合自己的意，这样就无须手下留情了。

　　然而，藤旭并不喜意识到这一点，这表示他终究承认当年那个小鬼已经独立，而藤旭大多时候还是觉得，没必要破坏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价值。

　　「你不是有将他收归己用的兴趣吗？」岩光冷笑。

　　「那是，为了这个家族还有拜欧，以及他对爷爷的无礼，我打算让藻华吃点苦头。」

　　「得，别以为抬出我的名字就能蒙混过去，你都这年纪了，就别学小男孩的说话方式。」

　　藤旭总算直视着岩光，唇弓弯起淡而锐利的浅笑。

　　「我只是要让他知道当年拒绝我好意的代价，否则，我不需要藻华的才能也能做事，我想把他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随我高兴就观看他不甘心的样子。」
　　让他看，这个老人会如何反应。

　　岩光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咳得呼吸困难，许久才平复，在这中间他拒绝藤旭的趋近关心，只是拿起药针刺入某些身体部位，药效很快发作，老人这才缓过气来

　　「我怎么毫不意外呢？藤旭。」老人讽刺地看着金发垂在额前，神情优雅平静的男人。

　　「但你故意说出口，是想惹我生气吗？」

　　「藤旭不敢。」

　　「可以啊！」岩光语气轻松地说。

　　「不管是惹我生气还是藻华的事，你办得到就去试看看吧！想独占藻华那孩子的人可不是只有你而已，我也从来都没插手过。」老人冷漠的撇嘴。

　　老而不死的人时常会变成邪恶的顽童，岩光刁难藤旭不见得是想偏袒藻华，只是刚好藤旭主动撞进他手心里而已。

　　「事实上，我不喜欢束缚别人，除非对方主动要被我管理，这样的家伙意外地多，我会给他们如愿以偿的压迫。」

　　藤旭不语，只是静静倾听。

　　「本来可以不被你打扰的，现在我的灵思已经飞走了，陪我下盘棋吧！你输了就放你走。」岩光如此说，一名红发造命就捧了棋具进来。

　　他早就清楚，藤旭就算争口气也要赢，这样反而浪费时间。

　　因为孙子还没有一次从祖父手下得胜过，这也是件单纯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