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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五章 没有月光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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紊乱的公民区,疲于检查居民与进驻人员撤离动作的警察,以及为散布专门克制异种生物的谜样生物武器,因此穿梭在各条街巷的研究专家,草草被清理的扑克公寓,只是受害者的遗体被尽其所能地运走,到处都是血腥。
顶楼只剩呼啸的风声,云气游走得很快,堆积了厚沉的乌黑,渐渐地昏暗起来,地平线外苍白的晨光徘徊。
弄臣捧着羔羊琴碎片迎风冥思,身后有似颦非颦的黑衣少女,仍是捧著书策,忠心耿耿的跟随。
「又是一个新奇结局。」弄臣倾听风中若有似无的旋律,舒扬的眉有如用上好烟墨描画,除了对回忆的遥想,什么过多的情绪都不留下。
「太史,妳可以等待,再过不久上杉的音乐将在世界之中永垂不朽,因为只有死亡能造出完美。他创作了一个无垢的冰世界,日后污秽的人间会渴望这个无瑕的心灵,自己从组织的审判中走出第三条路来,唯一离开了羊圈的人。」
轻笑,天际灰暗的风暴中,只有他的眼仍有晨星闪闪,在这万幕终结的黎明。
「真是个名符其实的戏徒,Bravo!」
「所有的游戏您都胜利了,为何还不归去呢?」被弄臣称呼为太史的女性,慢慢趋近数步跟在弄臣身后,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中。
「一生一次的宿命那场,我却输了。情真缘浅,宿命果真是无法改变的。」弄臣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在狂风中,仍努力要翻开纸本撰字的少女。
「想留,为何不留?」低头神奇地制造出一排行云流水纪录的少女口中说道,长长的辫尾随风飞摇。
「太史,妳过来。」听见召唤,女性只好停笔,带着肘弯里的起居注本往前挪了几步。
弄臣摊开的掌心里有着通体雪白的汉玉,只有在凤凰眼部和饰羽处天然生成火红色染,再一收拢,重现时已四分五裂。
「此乃历代相传的凤佩,按礼帝后立于朝需佩带,这样做真的好吗?」
拿出绒布,珍而重之地将碎片包好收入怀中,太史盯着若有所思的弄臣。
「命妳保留此物,休得再提,此后凤佩不存。」
「臣遵旨。」太史毕恭毕敬的俯首。
「妳是孤少师,再将儿时唱的古诗诵读一遍,给朕听。」此时开口的人,早已褪去了玩世不恭的口吻,神情语态又是换了个人。
太史领命,只得整起面容,迎着遥远的晨光,清晰地吟唱:「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低柔的诗句甫出口,就让风给吹散,和回忆或许是同样的道理,或许此刻深入肌骨,最后仍是抓不回的模糊。
弄臣听得入神,彷佛他过去每每要反诘太子傅的诗解。
「勿复相思……谈何容易?果然如御见的观象,我是为了一生的残缺而来星城。」
他听着这诗,虽不为背离,也不为爱执,却喜欢诗中女子的决断,戏徒一贯也是决断的。
「陛下,其实您很想把那人带走不是吗?」虽然格式上恪守君臣之礼,太史因职位影响却有脱不去的超然,她关注所看的一切,却不能稍加干涉。
从数月前,扶桑国的储君在长达七日的登基大典最后一天神秘失踪,到辗转星城间的游戏,太史看得疲倦,有的只是无言。
她所守护的人,毕竟也是个不同凡响的戏徒。
当她发现一国之君不过是个游戏,她守护的人早已将翼投诸更广大的天空时,自己已经跟随他到了异国,看见了万花筒般迷乱又诡谲的科技世界。
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原来天地如此辽阔,原来他从不满足。
「当妳拥有一只羽色美丽的鸟儿,却不能养在笼子里,能够做的选择,除了掐死她……」弄臣诡异的停顿,目光漾满费人猜解的迷离。
「就只有放她高飞。」弄臣解开长辫,抹去油彩,除去伪装后草草将青丝以朱红绸带扎起,依稀恢复几分太史记忆的殿上人。
无妨,无妨,胜负并不是弄臣注重的要点。
更何况,他的确如默认目标般,找到了淬炼自我的敌人,遇到令他心动的女孩,得到了最完美的战利品,以及这场震动了杰弗炎斯的游戏。
他已看见了蓝图计划中的庞大目标,这个新世界最大的支配毒瘤,疯狂的伊绪塔女神所栖息之城。美得令他心醉,但也让弄臣发现他有的筹码是如此稀少,只是当上一个小国的皇帝还不足以与其对峙,甚至造成威胁。
但是下一个更困难的游戏,已经预设好他的主位了。
弄臣看着故乡势力代表的太史,讳莫如深的增加批注。
「同在『世界』的牢笼,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看着彼此的结局。」
中央星城的游戏虽逼近尾声,以这片广土为舞台的戏剧却正要开始。
「您是实践先帝黑照遗愿的天命之选,就请您完成这道历史的预言,立我扶桑万世基业。」太史不忘暗示主上责任心的重要。
「这不正是历史的方向吗?」含笑反问里,隐约透露锐利的锋芒。
那么就暂别了,白羽。下次,该是另一个身分的正式会见,令人期待其改变的有趣对手。
雨水终于转成了鹅毛细雪,把尸体和令人不安的哭声一并掩埋的冰风冷雪。
望着面对淡色远空,因而黯淡的逆光背影,太史扬笔留下一段阙失许久,等待补完的笔记。
露符三十六年十一月戊子,皎日来归,大典续成……宗祀有祭,宗学有教,文武百官,皆已俟位,食货畅其流,傜赋轻其役。四灵效瑞,川岳启图,乐府鎐歌,图谶之文,朝野莫不仰祇皇灵。
是年,环旸帝登基,改号「玄辉」,天下布雪。
※※※
圣罗兰亚病院,这座位于「地狱」之上的大广场中央,警联总部的特约医院,收容了最危险的精神异常犯人,特级传染病患者,以及许多未知疾病的病患,外观是永恒的白,却不似大多数医院给人的冰冷无机感,而是纯粹如天国的白花。走入其中的人,往往先惊飞了一地豢养的鸽群,在绞散的静谧中见到来往的医护人员和研究者。
那是一抹英挺的背影,合身的风衣在腰间收紧成利落的线条,强调男人蕴藏了无限力量的倒三角肩背,长长的衣襬扫起了气流,在稳定的前进节奏上,添增了小小变化。
轮椅在光洁如镜的院内走廊上滑行,绕过一个转角,躲避了阳光照射角度,轮椅上着病人制服的身影做出摘下褐色墨镜的举动,转头对时川浪游询问。微微张开的右眼,整颗眼球全然血红,极为特异,局长却满不在乎地望着友人,完好的左眼传递出温和讯息。
「快到了吗?」方成功移植不久的右眼,充血未退,也无法流泪,为此妹姬哭了好些日子,直到局长允诺要请个长假带她去南方雅典休养才重展欢颜。
「前面就是。还有另一个访客也来了。」
「在我失去意识期间,似乎错过了很多事情?」局长除了单手外仍然无法动弹的身体,裹着层层绷带,从暗杀中侥幸捡回一命的鹰宫都司,躺在特别设计的轮椅里,像只受伤的野雉,优雅而衰弱。
「是的,很多……」时川浪游轻微的动着双唇回答。
「那么找个时间,我们好久没谈天了,你忙着学问,我有案子要办,这十年碰面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那么你得要多被狙击几次,累积的假期正好够我们喝杯酒聊天,以及小妹姬渴望许久的亲子时间。」开着不忌讳的玩笑,时川浪游暂时离开局长接听通讯仪来讯,然后在走道上的咖啡机旁停下,选定了豆子种类,并等待机器自动研磨冲泡。
「我在艾杰利那里遇到的那些学生中,有个很内向的女孩,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长时间的清醒让局长体力仍然稍嫌负荷过重,他闭起双眼问道。
「Martin Seligman曾针对学习无助进行了实验,他让狗一再被电击,当这种无法避免、不能预测的痛苦重复发生,狗失去了逃避电击的简单反应能力,只会静坐原地忍受痛苦。」
「告诉我,那女孩离开了她的城堡了吗?」但是Seligman的习得无助之理论却不能推进到人类身上,因为人有各种面对痛苦的方式,其中最常见的自我防卫机转,有时会过度地保护了心灵,是以学者将这种现象昵称为「城堡」。
「你的直觉还是这么敏锐。默默并没有被公审,第一是她被视为心灵遭到控制的被害人,另外是军政厅看中她的天赋,有意让她到特务局担任职位,因此在培训完成前不希望她留下案底。」
时川浪游把咖啡杯放在轮椅旁的一处支架上,带着局长进入了一处设置了关卡的走廊,穿过重重门锁,来到位于深处的房间。
门扉开启,先是穿越外防护墙和特殊玻璃的阳光渲染了来人的全身,然后是也要融入无尽白色的访客,沉静地坐在病床旁的帆布椅上。
「凯因馆长。」时川浪游平静无波地问候。
并排的两张病床上头都躺着人,安祥的睡颜彷佛博物馆里的名画,难以想象是被指定由艾杰利馆长监管的特级罪犯。
「两位好,今天的阳光很充足,想必会有一场美梦。」凯因望着插着玫瑰的水杯边缘,那处有着光芒闪烁。
「我为教宗带来雅典的敕令,不过看来是没有宣读的必要了。」
把弥封的羊皮纸随手丢在床边的矮柜上,几乎没有其他摆设的病房里,只剩为了某人在固定时间来探视时打发时间的黑金格纹西洋棋桌,以及方便休息的坐椅,窗边几乎要被白浪吞没的一点绿意,和沉睡之人或耀眼或深沉的发,点缀着颜色。
「中央星城预计封印第五公民区二十年,兴建隔离层和高墙,然后派人彻底清除残毒,并在四周建立七座慰灵塔,你认为应该要把这两人的名字也刻上去吗?」时川浪游回忆今早的新闻,忽然有感一问。
「或许除了少数几个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真实的名字了,就让一切过去淹没在时间里,不也挺好?」局长慢条斯理的开口。
时川浪游拿起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凯因,看他优雅自然的调味动作,彷佛给研究人员临时止渴提神的饮料,到他手中成了千金难求的艺术品。
「只是不能在残酷现实里活下去的人们,回到童话世界而已。」凯因不去看放在诸葛翼水枕畔的匕首,那是落单的一柄。
「除了思念外,再也不拥有更沉重的事物。」
单调的房间里,阳光缺乏温度,北地的风雪无法闯入,构筑了一幅极贴近永恒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