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75、月光下的新娘（二十七）

　　穆科长紧急协调来的几架直升机，连夜从最近的航空基地起飞，到达乾山时，天色方破晓，温煦的朝阳从东方的山峦顶端缓缓露出真容，晨光照耀着这片绵延的山脉，拂去所有的暗尘与阴霾。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朝阳的辉光下不断旋转，巨大的气流掀动着地面上的草木，扬起了人们的衣摆和头发。
　　楚焕额前的碎发被吹得飘逸而起，他看着破晓的光芒，和飞悬在乾山上方的直升机，启唇说道：“桐哥，天亮了。”
　　“嗯。”叶之桐上前一步，和楚焕并肩而立，仰头看着逐渐降落的直升机，认真地说道：“会好的。”
　　被囚禁在地窖里不知多久的女孩子们，被救援人员一个接一个解救出来，送上了直升机。这些孩子们看到直升机，似乎有些害怕，她们连地窖都几乎没有出来过，看到这种庞然大物，就像看到未知的野兽一般，难免心生畏惧。
　　池铭动员了手下所有的队员，和前来支援的力量，前去望龙村，挨家挨户地搜查，是否还存在地窖暗室之类的地方，有没有其他的妇女孩子被拐卖关押在村民家中。
　　由于这望龙村中关系网实在是错综复杂，为了一一详查，池铭让相对熟悉山路地形的搜查人员帮忙把这些村民步行带到了山下，再用几辆提前安排好的大巴车将他们送到县城的搜查科，接受后续的调查。
　　池铭不禁感慨，这一次的失踪案引出的盘根错节的诱拐网络，甚至比他们之前抓的传销团伙还要庞大复杂。那恶行累累的乌岐，甚至还虐杀了一个无辜的灵仙，其牵扯到的人妖两族的纠纷，还得和吉社那边去协商解决，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池铭在那儿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叶之桐和楚焕也没有跟着直升机运送队伍先行离开，而是留在了望龙村中，为那些被锁缚于此地的鬼新娘们解咒渡魂。
　　入夜，叶之桐留在祠堂里，将那些贴于人偶新娘额上的符纸一一燃尽，利用祠堂中的祭器和携带在背包中的灵器，就地取材为这些鬼新娘的魂灵进行渡魂仪式。
　　楚焕则在小纸人的协助下，去寻找这些鬼新娘的埋骨之地，好让她们能够骸骨归乡，免受流离无依之苦。
　　但当楚焕一路寻到那片埋葬那些被拐女子的野坟地之时，却看到有个人影举着铁锹，在夜色中不停地掘着坟土。
　　见状，楚焕连忙放轻脚步，谨慎地往那野坟地靠近，悄然窥探着那个身影。等到走近些时，楚焕借着皎白的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深夜掘坟地的人，竟然是匡全！
　　匡全握着铁锹的手，已经被磨得开裂出血，他就这么锲而不舍地亲手挖开了一块块无名无碑的坟地，小心翼翼地捧出坟冢里穿着喜服入葬的尸骨，动作轻柔地排在了一处。
　　眼前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楚焕没有露面，而是藏在粗壮的树干后面，暗中观察着匡全的举动。
　　楚焕还在疑惑匡全为何要挖掘这么多的尸骨，却见他扔掉了铁锹，跪在那些遗骨面前，语气哀痛地说道：“母亲……对不起，让您在这冷冰冰的地方躺了这么久，我……我来带您回家了……”
　　匡全就这么哀戚地跪在一具具尸骨之前，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哪具才是他生母的遗骨，也不知道他母亲的家乡究竟在何处。他只能这么无助地跪着，垂着头，双手捂着眼睛凄然地哭泣着，来哀悼他连面都不曾见过的生母。
　　然而匡全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身前，站着一个身形纤瘦的鬼魂，穿着一身华丽的喜服，伸出了那瘦若枯枝的手，轻柔地，满怀爱意地抚着匡全的头发。
　　只是人鬼殊途，没有通灵能力的匡全，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其实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在别人的悉心呵护下慢慢长大，而自己却只能做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别人怀里哭着笑着，娇声喊着爹娘……
　　人死后，还会记得自己所爱的人吗？还会放不下执念，陪伴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吗？就算阴阳两隔，有些浓烈到刻骨的感情，也不会被生死消磨，被时光驱散，反而越炽热，越浓烈，将这割舍不下的牵绊，织成穿越阴阳的桥梁。
　　楚焕没有去打扰那对阴阳两隔，却仍牵念着对方的母子，他悄然离开了野坟地，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了寂然的背影……
　　等他们将望龙村的事情尽数处理完毕，回到霖城后，池铭把叶之桐妥善保存的蛇牙上的液体，以及从当地采取到的各类样本，送到了专业机构进行检测分析。
　　特搜科大楼的接待室中，池铭将一沓厚厚的检测报告放到了桌上，叹了口气说道：“老叶，你的判断没错，那蛇牙上的液体根本就不是蛇毒，而是人为涂上的麻醉类药物。你们提到的那个孟丽，我已经让人联系上了，柏泽帮她重新检查了身体，所幸没有产生什么后遗症。”
　　闻言，楚焕有些焦急地问道：“池队，那那些从地窖里救出来的女孩子，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池铭神色凝重道：“年龄稍小的那些孩子，还有恢复正常精神水平的可能性。但那些年龄大些的孩子，恐怕就……”说着，池铭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到这个回答，楚焕垂下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池铭接着说道：“而且，讽刺的是，那些村民身有残疾或者患上怪病的原因，并不是什么龙脉被毁，而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场暴雨和泥石流，将一家重污染企业偷排在山里的有毒污水，冲到了望龙村的地下河中。
　　村民们是因为喝了被污染的水源，身体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个被叫做‘小猴子’的乌岐的手下，也不是什么小孩，而是骨骼发育异常的成年人。”
　　闻言，叶之桐沉声说道：“所以，所谓的龙神大祀，献祭新娘，也全都是乌岐编造的谎言，都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近些年村民的怪病有所好转，也不是因为龙神显灵，保佑村民，而是因为村里通了自来水，他们可以饮用不受污染的洁净水源了。”
　　得知了这些真相的楚焕，不禁沉郁地叹了口气，心道：这望龙村没有真龙，却有真鬼，人心生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