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70、月光下的新娘（二十二）

　　辛丑年八月初三，宜嫁娶、修造、合寿木、开生坟……
　　在望龙村绝大部分村民聚集在乾山山阳处的龙首天穴前，虔诚地举行龙神大祀之际，有一个以阴官为首的七人小队，在山阴处的野坟地，打着白纱灯笼，趁着夜色开掘生坟。而生坟的主人，正是即将被送至龙首天穴，献祭给龙神大人的新娘。
　　紫罗缎匹、珠翠琳琅、皂罗巾段、金玉帕鐶……食盒、酒担、裙箱、衣匣，从山北到山南直铺开蜿蜒浩荡的十里红妆。
　　但与这声势浩大的送嫁队伍齐头并行的，还有一排抱举着纸人纸马、合抬着纸车纸屋的祭祀队伍。
　　两个队伍穷尽望龙全村的人力物力，规格之高，无可比拟。但这两排排场极奢的队伍，一队是送嫁，一队却是送葬。
　　嫁的是代表着全村希望的龙神新娘，葬的却是那些无辜女孩们最美好的年华与青春，以及被无情扼杀的，再无法触及的光明的未来。
　　“好姑娘，你马上就要成为全村地位最尊贵的龙神新娘了，你将代表全村的村民，向龙神祈求安乐与丰年，保佑大伙儿无灾无劫，平顺康健。”
　　喜婆穿着一身深紫红的锦缎长袍，走在一台织金绣锦，雕龙画凤的华丽花轿旁，对着轿中身着正红喜服，盖着金丝红缎盖头的新娘絮絮说道：“只要你好好听话，确保龙神大祀顺利进行，你这往后的日子啊，可都会有大福气的！”
　　轿内的人儿沉默不语，没有哀求，也没有反抗，似乎已经被连日的折磨消弭了意志，不再求死，也无谓求生。
　　被送进这台花轿的每一任新娘，都在暗无天日的绝望之中，成为了一具有血有肉，却没有情感与灵魂的活人偶。不听话的，甚至会被村民喂下药粉，毒哑毒傻，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龙神垂恩！佑泽吾身！龙神威震！荡涤吾魂！”
　　龙首天穴前的八卦祭坛前，乾山的村民，这些虔诚的信众，齐跪于祭坛之下，高喊着仿佛能够给他们赐下力量的神号。
　　在众人响遏行云，声振林木的高呼之中，龙神新娘的送嫁队伍，也渐渐行至了祭坛。轿夫在喜婆的指引下，把新娘的花轿停在了八卦祭坛边。
　　祭坛之上锦衣傩面的祭师们，簇拥着头戴翎羽高冠，身着龙鳞状锦袍，手持长柄龙纹铜铃的巫先生，围成一个圆圈，动作夸张地舞动着四肢与身躯，跳着祭神的傩舞。
　　极富神秘色彩的傩舞跳罢，傩戏祭师们收势齐齐跪于巫先生的身侧，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巫先生奉于祭坛中心的高位。
　　巫先生将龙纹铜铃高举于头顶，震声高呼道：“良辰到！龙神降世，迎娶新娘！”
　　“快快快！抬轿！把新娘送进龙首天穴！”听到巫先生的示意，喜婆连忙指挥轿夫，再次抬起花轿，跟在走下祭坛的巫先生身后，缓缓进入了被村民封为圣地的龙首天穴。
　　龙首天穴是一处入口山石奇绝如龙首，内里别有洞天，神秘深邃的天然洞穴，自古便有神龙隐居于此的传说。每到龙神大祀之际，龙神便会从天而降，于龙首天穴之中显现真身，迎娶人间供奉的新娘。
　　就在送亲的队伍进入龙首天穴之后，洞穴内霎时金光大盛，撼人心魄的光芒之中，一道庞大虬曲的身影隐隐出现于天穴之中。
　　“龙神显灵了！龙神显灵了！”
　　见到这身影，天穴外跪着的望龙村民们再次齐声高呼：“龙神垂恩！佑泽吾身！龙神威震！荡涤吾魂！”
　　在整天的高喊声中，金光暂歇，龙首天穴之内再次归于平静。巫先生引领着喜婆和一众轿夫，从天穴之中离开，只留下装饰华丽的花轿，和花轿中献祭给龙神的新娘。
　　巫先生再次迈步走上祭坛，摇铃三响，高声说道：“新娘至，龙神悦！礼毕席开，万事大吉！”
　　“谢龙神大人赐福！”
　　村民们齐身再拜，三叩完毕，便陆续从祭坛前离开，回到村子里，参加举全村之力筹办的盛大的祭典筵席。
　　而每每此时，巫先生都会以灵力消耗过度，需闭关静养为由，缺席这祭典筵席。然而他并没有回到医馆或是别院，而是远离喧闹的人群，趁着夜色独自回到了举办大祀的祭坛处，悄步进入龙首天穴。
　　“嘁，真是一群愚昧的蠢货！哪有什么劳什子龙神？不过是白白送了我这许多钱财和美人！”
　　巫先生摘下那精雕的龙神傩面，随意地扔在洞穴一角，露出右脸颊那条狰狞的蜈蚣状长疤。
　　他急不可耐地大步走到花轿前，掀开花轿的垂帘。看着里面端坐着的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巫先生得意而邪佞地笑了起来，一步步往新娘身前靠近。
　　“啧，这次的药是不是下太多了，人我还没玩到，就已经先弄傻了？这怎么一动不动的，不哭不喊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巫先生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伸手去掀那红盖头。心里还寻思着，这个小美人虽然没孟丽那么身材火辣，脸蛋精致，但胜在年纪小，干净青涩，玩起来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但他怎么记得，这小美人个子还是挺娇小的，没这么高啊？巫先生略有些疑惑地掀开了红盖头，却没想到，藏在红盖头和宽大嫁衣之下的，竟然是一个白净瘦削的年轻男人！
　　见状，巫先生吓得本能后退了几步，指着对方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新娘！那小美人去哪里了！”
　　“这话该我问你！”楚焕一把将红盖头扯开，扔到娇子一旁，他画着艳丽的妆容，穿着过于紧窄的女式喜服，戴着从纸人头上薅下来的假发，显得有些滑稽，但态度却不卑不亢：“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龙神！那些被你们诱拐来的女孩子，被你们关在哪里了！”
　　“呵，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巫先生冷笑一声，从腰侧抽出锋利无比的盘蛇短刀，握在手中。
　　盘蛇短刀在洞穴的烛火之下，闪耀着寒意森森的冷光，直直刺向楚焕的胸口！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知道的太多了，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个洞穴！
　　见冷铁袭来，楚焕连忙退避，却不慎被花轿的轿杠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楚焕一时来不及爬起来，眼见着巫先生已经手持利刃步步逼近，楚焕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用手臂撑着身体一点点向后退去。
　　巫先生丝毫没把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放在眼里，神情傲慢自得，高举起盘蛇短刀，再次猛力刺向楚焕的心口。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灵光环绕的青铜古剑，截在了巫先生的身前，将他手中的盘蛇短刀拦腰削成了两半，切口平齐无比，而青铜剑刃却丝毫无损。
　　叶之桐微旋手腕，用青铜剑的剑柄用力捶向巫先生的心口，将其击倒在地。他动作赶紧利落地旋正了剑身，用青铜剑锐利的剑锋直抵巫先生的咽喉。叶之桐目光凌厉至极，似冰刺，似霜刀，冷冷地射向惶然无措的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