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67、月光下的新娘（十九）

　　翻入了高墙院落的叶之桐，循着铜铃声悄步来到了后堂，透过半启的木窗朝屋内看去。
　　点着几十盏长明油灯的堂屋之中，两个盘着发髻，年近五旬的妇人，抱着两个似乎刚满月不久，裹在襁褓里的奶娃娃，恭敬地垂着头，接受着巫先生的福泽。
　　而仍旧戴着龙神傩面，不见真容的巫先生，身着一身繁复华丽的祭师服，手持长柄，在两个嗷嗷哭泣的婴儿额前摇晃着铜铃。
　　两个孩子似乎被空灵清脆的铜铃声吸引，渐渐停止了啼哭。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就瞪大了眼睛，看着铜铃的方向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龙气存天地，神旨赋长生。”巫先生边挥舞着手臂，边抑扬顿挫地念了两句福语，随即收起了铜铃，拈起一旁蘸了丹砂的毛笔，点在了两个孩子的眉心。白嫩的皮肤，映着鲜艳的朱红，让两个孩子显得尤为灵动可爱。
　　赐福仪式罢，巫先生将手掌悬于两个孩子的额前，对那两位抱着孩子的妇人说道：“他们可是龙神所赐的灵童，为九霄神明所庇佑，你们可要千万善待，小心呵护他们。”
　　“是是！多谢巫先生赐子！”
　　“我们王家可总算是有后了，多谢巫先生！”
　　两位妇人对巫先生感激涕零，各自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缎布袋，献给了巫先生，巫先生接过锦袋，略微敞开了袋口，叶之桐遥遥看去，只见袋中的物品在灯火映照下闪烁着金光，似乎是金器首饰之类。
　　巫先生状似不在意地将两袋金器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端庄站立着，双手执于身前，语气肃穆道：“既是龙神福泽降生之子，便聆龙神之意，赐其名为天承、天秉，自此神佑一生，平安喜乐。”
　　闻言，两妇人齐齐跪地，鞠躬感激道：“谢龙神福泽！谢巫先生赐名！”
　　巫先生神情不明，高深莫测地说道：“去吧，好生照顾他们。”
　　两妇人起身后，抱着孩子朝巫先生再次鞠了一躬，这才千恩万谢地一步步离开了堂屋。
　　见堂屋中情景，叶之桐心下一沉，这两个孩子着实年幼，难经长途跋涉之苦，要么是从望龙村附近拐来的，要么他们的母亲就在这村子里的某处。
　　叶之桐忿忿地皱紧了眉头，这个借伪神的名义独尊乡里的巫先生，不仅伙同匡家人从镇上诱拐妇女，甚至还做起了买卖幼童的勾当。也不知那躲在暗处给他撑腰的所谓“龙神”，究竟是何妖祟。
　　两妇人离开后，那巫先生顺手摘下了傩面，迫不及待地打开锦袋，清点着里头满满当当的金器首饰，那张乐不可支的脸上，竟有一场狰狞如蜈蚣的长长疤痕，斜于其右颊之上。
　　见状，叶之桐取出手机，趁机将那巫先生的真实面貌拍下，用通讯软件发送给了池铭，便翻墙离开了这间屋子。
　　叶之桐正想去找楚焕，将里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却见楚焕原本所在的那个巷子角落，竟然空无一人！
　　叶之桐心下一沉，连忙快步赶到巷子里，却见角落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小纸人，朝他焦急地挥动的小手。
　　“这小子！”叶之桐咬了咬后槽牙，一把从地上接过小纸人，脸色阴沉地说道：“带我去找他！”
　　而此刻的楚焕，本来紧紧跟在那抱着喜服的老妇人身后，却被一队运送纸人纸马的村民给挡住了道路。
　　楚焕担心跟那些村民撞上，从而暴露了行踪，只好暂且躲在一旁的树后，等村民走过后再继续往前赶路。
　　然而等楚焕循着老妇走的方向跑过去时，却见面前竟是一片地形复杂的野树林。昏暗的树林中，怪木丛生，藤蔓环绕，那老妇已然不见踪迹，根本无处寻找。
　　楚焕咬了咬牙试探着往树林里走了一小段路，便已经险些迷失了方向。他正犹豫着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在原地等待叶之桐过来一起寻找，却见前方的树林之中，惊现出一抹红色的人影！
　　楚焕惶然一惊，凝神看去，却见那人影竟穿着一身和人偶新娘一样的喜服，头上还盖着红盖头！
　　见状，楚焕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上了胸前的玉葫芦，果真感觉到玉葫芦丝丝灼意。眼前的这个身影，恐怕就是被锁魂咒困在望龙村之中的鬼新娘！
　　森森寒意攀上脊背，楚焕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戴着红玉扳指的手已经开始画起了驱灵的符咒。他托大独自追了上来，只得祈求这鬼新娘怨气不要太深重，要不然就凭他这半吊子的咒术，怕是拔祭不了这个怨鬼。
　　拔亡咒还差最后几划，楚焕正加快速度画着符咒时，却见那鬼新娘伸出了瘦若枯枝的细手，指着树林中的某个方向，哀声求道：“救救她！救救那个孩子！”
　　闻言，楚焕心头一颤，指尖已然画成的拔亡咒堪堪收了回来，就差一点，这拔亡咒就要被他掷出，往那鬼新娘的方向挥去。
　　虽然楚焕没有下狠手，但他也没有轻率到直接听信那鬼新娘的话，而是停留在原地警惕地观望着形势。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犹疑驻足之际，林中竟陆续出现了更多的鬼新娘，她们身形不一，有高矮，也有丰瘦，但所有的鬼新娘，都举起了柔弱的手，齐齐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凄然地恳求道：“救救她！救救她！”不要让那个孩子，沦落到跟我们一样的境地……
　　楚焕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心中动容哀痛。他不敢想象这些鬼新娘究竟遭受了多么可怖的伤害，才让她们发出如此凄哀绝望的求救。
　　她们已经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了，但是程依依还有！楚焕咬了咬牙，就算是陷阱，就算是杀局，他也认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救程依依！
　　楚焕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抬步往鬼新娘们所指的方向走去。楚焕的步伐开始还是较为缓慢，他试探着往鬼新娘们聚集的地方走去，本能地戒备着她们，还是有些担心她们会趁机对自己发难。
　　但渐渐行进过后，楚焕发现那些鬼新娘竟自觉地后退而去，为他留下了宽敞的道路，似乎也是为了减少他的恐惧，让他安下心来。
　　见这情形，楚焕逐渐壮起了胆子，加快了步伐，甚至快步跑了起来。沿路数十位鬼新娘，自觉散布成了一长排，陆续地伸出手，接连为楚焕指引前路的方向。
　　楚焕奔跑的脚步踩在松软的泥土和零散的枯叶上，初秋的凉风拂起他柔软的头发，却吹不起鬼新娘们的衣摆和红盖头。
　　楚焕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里会莫名噙满了热泪，一股难忍的酸涩从喉头涌上了鼻尖，逼得他眼眶中的泪水蓦然涌出，散落在这深暗如幽冥一般的密林之中。
　　救她！还有机会！不能再让一个美好的，年轻的生命，葬送在这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