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55、月光下的新娘（七）

　　相较于经过修缮改造的崇江古镇，还未被开发的乾山要显得原始很多。崎岖难行的山路尽头，是蜿蜒荒僻，杂草丛生的野土路。
　　深林和灌木丛中，甚至还遍布着蛇虫走兽，沿路时而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惹得人毛骨悚然。
　　匡恒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树枝，仔仔细细地在草丛间拨动着，一边提醒众人道：“这树林里啊，时常有毒蛇出没，大家走路的时候都注意一点，不要被蛇虫咬伤。”
　　孟丽闻言，吓得缩了缩脚踝，说道：“那万一被咬了怎么办？村子里有医生吗？”
　　“巫先生会治蛇毒。”匡恒提到“巫先生”三个字时，语气满是敬畏和尊崇。
　　不管劝了多少回，常嘉还是改不了嘴贱的毛病，对匡恒说的话嗤之以鼻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竟然还信巫医？也太落后了吧！”
　　常嘉此言一出，许志平就一个咯噔，心知要糟。果不其然，原本还算和善的匡老头，听到这混小子敢轻蔑巫先生，撩起手中的打蛇棍，直指常嘉额前，怒气冲冲道：“小子狂妄！竟敢对巫先生出言不逊！”
　　“对不住对不住！”许志平连忙凑身上前，轻轻拨开匡恒手中的打蛇棍，替常嘉道歉道：“老先生，这事是我们不对！年轻人嘛，口不择言，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哼！”匡恒对许志平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人家出手就是几张大钞，也是个大方人，看在许志平的面子上，匡恒放下了手中的打蛇棍，警告常嘉道：“年轻人，别怪老头我没提醒你，你若是敢在村里对巫先生口出轻侮之言，必定会被望龙村的乡亲们驱逐出村！”
　　那个病恹恹的老头突然暴起发怒，倒真是把常嘉吓住了，这荒山野岭的，可是人家的地盘，要是得罪了人家，万一放蛇把自己咬死可怎么办？思及此，常嘉也不得不认了怂，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声歉：“知道了，对不起……”
　　叶之桐和楚焕走在队伍的后面，懒得跟这些自大的驴友有什么交集。那个说话极难听的常嘉又开始作死，叶之桐也只是冷眼旁观，把他的犯蠢当笑话看。
　　常嘉被匡恒吓了那么一遭，后半段路程倒是安分了许多，没再敢说什么惹人讨厌的话。
　　有着经验丰富的当地人带路，一行人平安地避开了危险的密林和有毒的蛇虫，无惊无险地到达了期冀已久的望龙村。
　　众人原以为，望龙村只是一个隐于深山里的小村落，却没想到，这村落的规模比想象之中要宏大得多。
　　幽深的山谷之间，鳞次栉比的层楼叠院矗立其间，而且各家各户的屋宇装饰，甚至比崇江古镇还精致讲究得多。
　　纹样精巧的雕花门窗、漆色斑斓的雀替和垂花柱、门前两侧形态威严的石雕镇宅兽、院外树姿婀娜的古梅香枫，都展现出极高的审美水准。说实话，这望龙古村的文化艺术价值，可比崇江镇要高上数筹。
　　这下叶之桐可不是跟匡恒故意客套了，而是由衷地赞叹道：“匡大师，贵村这建筑形制、榫卯结构、雕花纹样，当真是极精极巧，鬼斧神工！”
　　“唉，叶教授过奖了。”匡恒听叶之桐这么夸赞，嘴上还是比较谦虚的，心里则是自豪得意得很，他笑得眼角的老皮都皱了起来，对叶之桐说道：“前面就是我家，门低院小，还希望叶教授和楚同学莫要嫌弃。”
　　闻言，楚焕非常上道地回应道：“匡大师哪里的话，您愿意借宿，我们应该感激才是。”
　　听到他们的对话，常嘉连忙问道：“诶，老头，那我们住哪儿啊？”
　　匡恒皱了皱眉，没好气道：“唉哟，不巧，老朽家只有一间厢房空着了，你们若是想留宿，只能住在隔壁，我侄子家里了。”
　　许志平忙说道：“也好，那就劳烦匡先生跟您侄子打个招呼，安排一下吧，我们自然不会白住的。”说着许志平又从钱包里抽了几张大钞出来，悄然递到了匡恒手中。
　　匡恒收了钱，脸色总算和缓了许多，拍了拍许志平的肩膀说道：“没问题，我这就让我侄儿收拾一下，给你们腾两间厢房出来。”
　　说罢，匡恒扣了扣隔壁屋子门上的兽首铁环，大声呼喊道：“阿韦！阿韦！”
　　“诶！来了！”门内的脚步声逐渐响起，随着“咿呀”的一声，木门被缓缓打开，一个面色和善憨厚，但驼背驼得厉害的青年从门内迎了出来，惊喜道：“二叔！您怎么回村里来了？”
　　匡恒指了指身后众人道：“带了几个客人，来咱村里参观一下。”
　　“这……”匡韦语气有些担忧，压低声音对匡恒说道：“可是叔，咱村里不是有规矩，不能随便带外人进来嘛？”
　　匡恒闻言，压了压匡韦的手背，凑近他身前，悄声回应道：“这些可都是贵客……”说着，匡恒从布褂口袋里掏出几张许志平刚才给他的大钞，递到了匡韦手里，朝他使了个眼色。
　　匡韦因为严重的驼背，没法去城里打工，只能在村里干些农活维持生计，平日里也就用山野土货换点零钱，一下见到这几张大钞，看得眼睛都直了，那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连忙接过大钞，小心地塞到了口袋里。
　　收了人家的钱，匡韦对他二叔带来的几个客人尊敬得不得了，点头哈腰地招呼道：“快快，几位屋里请！”
　　把那几个驴友安置妥当了，匡恒连忙回到了叶之桐和楚焕的身边，客客气气道：“抱歉啊，怠慢两位了，我婆娘已经把屋里头打扫过了，厢房也收拾好了，来，我带两位进屋瞧一瞧！”
　　叶之桐点头应道：“好，那就叨扰匡大师了。”
　　两人正准备跟着匡恒进屋，楚焕却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灼的视线，正牢牢地盯着他们。楚焕连忙回过头，探寻那道令人不安的视线，却发现有道矮小瘦削的身影，躲藏在老屋对面的巷子角落里，悄然地窥探着他们。
　　那人见楚焕注意到了自己这里，连忙闪身钻进了巷子深处，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叶之桐见楚焕有些异样，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问道：“怎么了，楚焕，你看到什么了？”
　　楚焕从对面巷口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应该是哪家的小孩溜出来玩呢吧。”
　　“先进去吧。”叶之桐自然而然地牵过了楚焕的手，就跟在山道上楚焕牵他一样，楚焕也乖顺地跟着他走了，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举动有多亲昵。
　　匡恒虽然看着两个男的老是牵着手，感觉别扭得很，但人家可是出手阔绰的大主顾，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就装作没看见。
　　“唉哟！是两位客人来了吗？”听到院里的动静，匡恒的妻子匡桂香连忙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她应该是正在做饭，腰上还系着洗得发白的土布围裙。
　　见妻子出来，匡恒忙跟他们介绍道：“两位，这就是我婆娘，匡凤香。”
　　闻言，楚焕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娘也姓匡？”
　　匡恒笑着解释道：“诶，是这样的，我们村儿啊，几百年前传下来的规矩，女人嫁了人就要随夫姓，她娘家姓何，嫁了我之后啊，就改姓了匡。”
　　“原来如此。”楚焕了然地点了点头，很多乡村里都还留有这种老规矩，毕竟是人家的传统，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置喙。
　　“阿娘！阿娘！我饿了！”几人正聊着，屋里头突然走出一个一瘸一拐的青年，他歪着头，嘴里还不受控制地淌着涎水，双手也僵直地垂在两侧，似乎使不上什么力气。
　　见状，匡恒连忙对匡凤香说道：“唉哟凤香啊，快把孩子带回房间去！别吓到客人！”
　　“诶诶，晓得了！”匡凤香连忙小跑到青年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全儿啊，你先回房间等一会儿，阿娘做好了饭，给你端过来。听话，啊。”
　　叶之桐看了匡全一眼，不失礼貌地问匡恒道：“匡大师，令郎这是？”
　　匡恒摇头叹气道：“唉，我家这孩子啊，天生腿脚就不好，脑袋也不太灵光，别说上学了，生活自理都困难。我家婆娘得留在村里照看孩子，干不了别的活，全家也就靠我一人开木工铺过活……”
　　“唉，抱歉啊，我说这些干什么。”匡恒及时收了话头，招呼叶之桐和楚焕道：“来，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被褥也是新换的，我带你们看看啊。”
　　叶之桐跟着匡恒往厢房走，脑海里却回响起了崇江古镇上那神棍说过的话：“最奇诡的是，那些新生的婴儿，竟多少都有些残缺畸形，而且大多头脑有损，纵然平安长大，也都成了傻子。三十年来，在望龙村出生的孩子，竟少有常人！”
　　看过匡韦和匡全的样子后，叶之桐神情凝重了几分，心道，这望龙村，还真的是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