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吉社》清崖兮鹤书

1、鬼八字（一）

　　时值夏末，暑气未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侵袭了霖城这座本就潮湿多雨的小城。雨水没能消减这恼人的暑气，反倒将地表变成了一个蒸腾着闷热潮气的笼屉，让过路的行人们更加烦躁不安。
　　“借过！借过大哥！”楚焕骑着装有外卖保温箱的电动车，急匆匆地穿梭在傍晚繁忙的城市街道。
　　刚淋了一场暴雨的楚焕，戴着被雨水浸透的沉重的头盔，汗水混着雨水，从发梢滴落在脖颈上，顺着锁骨滑进了内衬T恤，痒得很。但他送餐就要迟到了，万一超时被顾客投诉，那又得被平台扣钱，这一晚上就算是白干了。
　　沉重的头盔压得他颈椎发疼，但他又不敢摘下来。最近交通安全查得严，天知道哪个路口就站着一批交通指挥员，逮着个没戴头盔的就拦下来罚钱。楚焕小幅度地扭了扭脖子，决定还是老老实实遵守交通法规，坚持做个不被罚款的良好公民。
　　下班高峰还没过，通往霖城北大街的主路又堵得动弹不得，连非机动车道都挤成了一团乱麻。楚焕无奈地叹了口气，当机立断骑着小电驴即刻调头，转道走了一条狭窄的碎石小巷。
　　错落的小石子硌得小电驴一路颠簸，楚焕忍着尾椎骨的钝痛，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小巷，飞也似地赶在最后五分钟，把外卖送到了顾客的手里。
　　“麻烦给个五星好评，祝您用餐愉快！”话音未落，楚焕礼貌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对方就不耐烦地收起外卖，“砰”一下用力关上了门，只留楚焕在门外尴尬地抽搐着嘴角。
　　被这般无礼地对待，楚焕也没多生气，反正每天都会遇上这种人，这种事，习惯就好。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往小区楼下走去。这种老式居民楼大多没有安装电梯，楚焕刚刚着急忙慌爬了五层楼，这会儿有点腿抽筋，一阵阵地疼，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楚焕还没走到楼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担心是导师找他谈课业上的事，连忙摸索着把手机掏了出来，却看到来电显示是他的舍友秦斌。
　　楚焕有些迷惑地接通了打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面秦斌中气十足的喊声：“喂！楚焕！你在哪儿呢，咱班同学聚餐就差你一个人了，你跑哪儿去了？”
　　“同学聚餐？”楚焕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懊悔地拍了拍脑门：“糟糕，我把这事给忘了，我还以为过两天才聚餐呢。”
　　秦斌也是服气了：“不是吧兄弟，这都能忘啊？那你赶紧来啊，我给你留个座儿。”
　　“别了，老秦。”楚焕连忙说道：“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我这还有几单外卖没送完呢，送完都得天黑了。”
　　楚焕家里条件不太好，上大学的学费都是靠奖学金和自己打工挣的，秦斌也从没见楚焕家里人来学校看过他。对于楚焕送外卖攒学费这事儿，同学们也都挺理解。
　　秦斌既然听楚焕这么说了，也没多抱怨，只是由衷叮嘱了几句：“行，知道了，同学们这边我来打招呼吧。还有啊，刚下那么大雨，路上积水挺深的，你骑车自己注意点。”
　　“嗯，好，你们玩得开心。”楚焕也知道秦斌这不是客套，是真关心他，这哥们儿性格爽快，为人义气，平日里也经常帮衬照顾他，楚焕也把秦斌当交心的好兄弟。
　　跟秦斌结束了通话，楚焕也没耽搁，赶紧去送下一单外卖。等到他结束了今日份的送餐，这天都黑透了。
　　“咕噜。”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楚焕这才想起来他中午都忙得没时间吃饭，这会儿可算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得，都九点多了，学校食堂早关门了。
　　楚焕无奈地甩了甩湿透的头发，四处张望了下。幸好附近就有一家便利店，暖黄明亮的灯光，就像灯塔一样指引着夜行人的方向。
　　楚焕把小电驴停到雨棚下面，脱下了满是水珠的雨衣和溅满泥点的雨裤，穿着内衬的T恤和休闲中裤，小跑进了便利店里。
　　“欢迎光临。”楚焕礼貌地朝店员点了点头，算作回应，随即在冷藏货架上扫了一圈，挑了一盒最便宜的打折便当，结了账，又拜托店员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
　　“叮。”楚焕坐在靠窗的长桌前，捧着热乎乎的便当埋头吃了起来。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却发现窗外竟有个穿着蕾丝碎花裙的小女孩，正瞪大着眼睛，神情诡异地看着自己。
　　“咳咳！”楚焕冷不丁被小女孩吓了一跳，差点被嘴里的米饭噎住，猛地咳了几声。
　　楚焕匆匆撂下了手里的便当盒，走出了便利店，来到那个小女孩的面前，关切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迷路了吗？你爸爸妈妈呢？”
　　女孩苍白得过分的双唇紧闭着，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楚焕，盯得他直发毛。楚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那你能不能指给我看，你家在哪个方向，我送你回家。”
　　话说到这儿，女孩才微微地点了点头，伸出同样苍白的手臂，指着东北方一条光线昏暗的小路。
　　“怎么让小孩子一个人跑出来了呀，大晚上遇到坏人怎么办，最近新闻里好些儿童遇害的报导，家里大人也不留心着点。”楚焕一边无奈地咕哝着，一边把电动车从雨棚里开出来。
　　他把外卖箱挪了下位置，腾出电动车后座给小女孩坐。孩子太小，自己跨不上去，楚焕只好帮着把小女孩抱了上去。
　　可这一上手，楚焕却吓了一跳，这孩子也太轻了，轻到仿佛没有血肉，仅仅是一层薄皮包着骨头。
　　楚焕不由打了个激灵，但还是缓了缓心神，小心地把女孩扶稳，这才启动了电动车，朝女孩指的那条小路行驶而去。
　　而仅仅隔着一层玻璃的便利店内，店员小姑娘边收拾着楚焕没来得及扔掉的饭盒，一边摇头感慨：“唉，多好看的一个小帅哥啊，可惜啊可惜……”
　　这片老旧居民区实在是有些颓败，周边到处是画着大红“拆”字，砸了一半还没彻底清理干净的断壁残垣。路上灯光也很昏暗，仅有的路灯还坏了几盏，玻璃灯罩都碎了，灯泡忽亮忽暗，伴随着“嗞嗞”的电流声，活像鬼魅在暗夜中眨着贪婪凶恶的巨眼。
　　“嗞，嗞嗞。”两边的路灯像是同时中了邪一般，此起彼伏地闪烁着。纵然是经常走夜路送外卖的楚焕，也被这诡异的情景闹得后脊背发凉。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还好端端地坐在后座，仰头盯着前方，神情满是期待，看样子是非常着急回家，迫切想要回到家人的身边。
　　看到女孩的神情，楚焕不由心头一紧。他自嘲地想着，为了寻找抛弃自己离去的母亲，拼命考进霖大，借着送快递送外卖的工作，大海捞针地跑遍全城的自己，是否也是同样的表情。
　　好在，这个小女孩和自己不一样，她还有家，还有家人。路途坎坷也罢，自己一定要把她送回去，不要和他一样，流离人间，活得像个无依的孤魂。
　　一路上，女孩时不时地伸出手指引方向，楚焕也没多言语，尽心尽力地送她往家的方向行去。
　　直等到小电驴穿过那片老旧居民区，来到这几年新开发的商品房小区前，女孩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化。她微微张唇，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唔！唔！”没等楚焕帮忙抱她下车，女孩就自己跳了下去，急不可耐地往小区大门冲去。吓得楚焕急匆匆停好电动车，连忙追了上去，生怕她又迷路了。
　　“等一下！”楚焕急急跟了上去，可他还没进小区大门，就被值夜班的保安一把拦住了：“停下！我们这里现在不允许外卖员进入小区，你把外卖放在门卫室，让住户自己下来拿。”
　　楚焕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来送外卖的，那个跑过去的小女孩，看到没有，她迷路了，我来送她的回家的。不把她送到家人身边，我不放心啊！”
　　“你在开玩笑吧，小兄弟？”保安跟见了鬼似地盯着他，说道：“只有你一个人骑着电动车过来，一停车就火急火燎地冲门，哪有什么小女孩啊？”
　　楚焕气还没喘匀，语气急促地说道：“怎么会没有呢，那个女孩，穿着粉色的蕾丝碎花裙，还用粉色丝带扎着两条小辫子，这不刚跑进去嘛！”
　　听到这话，保安神情猛地一变，眉头紧皱地拉过了楚焕，沉声道：“你等一下……”
　　说着，他拉开保安室的抽屉翻找了一下，掏出一张有些发皱的寻人启事，神情凝重地递给了楚焕。
　　楚焕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张寻人启事，却见上面赫然印着那个迷路小女孩的照片，衣服和发型全都一模一样，跟文字描述也十分吻合，落款处还留有女孩母亲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楚焕惊喜道：“没错！就是这个小女孩！你不放心的话，那就联系她的妈妈，我来跟她解释，她的孩子丢了，一定也非常着急！”
　　“不用联系了。”保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闹得楚焕有点摸不着头脑：“啊？为什么？”
　　保安皱纹密布的脸上，流露出说不清的异样情绪：“那个女孩，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