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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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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怕我杀了他才动的手吗。”
季云岫没看他,脸色带了些倦容,只是这些被掩盖在黑夜再无人察觉,他不想做过多的表情管理,索性趁着夜色躲个懒
这个回答与否重要吗,倒也不是,他需要一个让他足够心死的借口,让他有力气去斩断一切纠葛。
楚溪“唔”了一声。
“这倒也不是。”
季云岫在前面走着,楚溪却突然停下来,拉着他手的季云岫也顿住了脚步,他侧过身,目光淡淡地瞥过来。
“我见先生脸色不太好,就出手了。”
季云岫抬起眸子,径直看向楚溪的眼底深处,楚溪的眼睛很干净,染着淡淡的琥珀色,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说不出来了。
楚溪还未说什么,只感觉到他被人扯了一下,肩头一沉,季云岫已将大半的重量托付给了他。
夜半的风卷起落叶“簌簌”的声音,衣摆有风自动。
是了,他今天太累了…
楚溪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唇角微勾,搂住对面这人瘦弱的身躯,哄人般轻声道:
“先生。”
“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
*
那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的年代,暴君当政,外戚掌权,伏旱千里,民不聊生。
在这个时候,一个大户人家出生了个小少爷,小少爷通体粉红,别的小孩啼哭不止,可这小少爷只睁着双大眼睛看人。
待当家老爷打了两巴掌才开始哭。
待到小少爷五六岁时,门外来了个算命的人,他见小少爷第一眼就惊恐不已,说什么也要见见老爷。
小少爷不记得当时那个算命的人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爹当时很生气,把人赶出了家门。
不久,总照顾着他的丫鬟落水死了,他就在一旁看着,从那以后他总闷闷不乐,一个人呆呆地想事情。
某一天,他跪在地上写字,忽的有阴影笼罩上来,他回过头,就看见他爹站在门梁那边,身后还跟着那个早以前被他赶出家门的算命人。
小少爷没多想,爬起来就往他爹那边跑,嘴里说着“爹爹。”
不料被手下的人拦住,算命的人眯着眼打量着他,让他感觉很不舒服。算命的人附耳说着什么,他爹站在面前皱着眉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人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不一会,小少爷又听到了咔哒上锁的声音。
他慌张地上前去敲门,可无论怎么哭闹,都没人给他开。
再然后他不闹了,因为他们说,是老爷的吩咐,他们说,他是天煞孤星…
饭食依旧,却终究不得谙人事,不久就听到了弟弟出生的消息,他透过门缝的间隙,看到来往祝贺的人。
守门人以为他不知道,又不忍心告诉他实话,便编了个谎。
今日是某个不出名的小节日,老爷有心要过。
可小少爷只是看着门外呆呆地说:
“曾听闻,我出生时,也是百人祝贺,不知我与弟弟,谁更胜一筹。”
阳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出不去了。
小少爷松开门上的锁链,叹了口气,只低声嘟囔。
“好想见见弟弟。”
……
又是一季的轮回,门外寒冷刺骨,屋内燃着多个暖炉,倒也并不寒冷,只是仍旧不许出门。
他所知的很多事都来源于听说,听说弟弟同他长的很像,老爷为此特地找了很多算命的人,听说母亲总出入祠堂求香拜佛,听说这个次子会代替长子…
小少爷心中有些沮丧,忽的,他听到外面踏雪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再然后,那条门锁被打开了,带着一股铁锈风雪的味道。
季云岫怔然回头,看着他不认识的人站在房门处,她手里握着钥匙,行礼,笑容温和。
“少爷,夫人找你。”
可能看着小少爷实在有些局促,她又解释了一下自己。
“我是夫人的贴身婢女。”
小少爷走出去,近乎本能地伸出手,可那婢女躲了一下,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似乎想到了这么做不合乎礼仪,马上轻声细语地说:
“少爷,不可。”
谁不知道呢,这家的少爷是人尽皆知的灾星。
小少爷伸着手呆了几秒,收回手,垂着眸没再说什么。
其实小少爷他有很多委屈无处诉说,可真当他站在门玄一角,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祠堂里的女人跪在坐垫上,模样于他记忆里消瘦了很多,她握着一串长长的佛珠,垂着眸,一次又一次地念着同一句话。
带他来的婢女轻声轻声咳了一下。
“夫人,少爷来了。”
被唤作“夫人”的女人转过头,小少爷这才看清了,女人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小少爷走到女人身旁,扭扭捏捏小声说了个“娘。”
那女人的眼中立刻噙满了泪水,她伸出手把对面这个瘦弱的少年拥在怀里。小少爷挣了一会,不自在被她抱在怀里,后来发现实在挣不开,便也就任她这样做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女人突然失声痛哭,她一遍又一遍地抚顺小少爷的头发,又捂住自己的嘴,努力遏制住自己嘶声的哭声。
“别怕,岫儿,娘亲已经找到办法了。”女人顾不得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交流,让小少爷跪在坐垫上,面上有些兴奋。“你不用再被其他人说成是灾星了,有娘亲在。”
小少爷愣愣地看着面前大大小小的佛像,皱了下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更多的是干枯到极致的厌倦。但对于母亲,他还是点了点头。
见这孩子点了点头,女人终于展出笑颜,她跪在小少爷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往下压,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小少爷没反应过来,只被迫受着。
女人依然带着一股偏执的疯劲,她看着小少爷黯淡的眼眸,忙说。
“大师说过,岫儿,你触怒了神佛,才遭此劫难,若要彻底摆脱。需诚心忏悔……”
小少爷脑袋有些发昏,不知听了多久,等女人不说话了才道:
“我若是照做了就可以看弟弟了吗?”
女人可能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莞尔一笑。
“自然。”她这般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握着他细瘦的手腕,戴到了小少爷的手上。
“这是娘求来的,算是送你的生辰礼,听话戴着。”说着又轻轻地把小少爷搂在怀里,小少爷这次没再挣扎,静静地享受着这一片安宁。
女人淡淡的目光垂下。
“岫儿,不要恨你爹,也不要恨这世间,你平平安安,娘就舒心了。”
小少爷推开她,小脸上尽是苍白,随后又垂下眸,点了点头。
他照着他母亲的指引去做,跪在神佛前,点上三炷香,女人就在旁边念着日复一日的词歌,他不去看那些佛像,耷拉着眼皮,不料闻着那些香料越来越困…
等他再次醒来,面前的三炷香已燃尽,惑人的香气被刺骨的冰霜代替,周围的小火炉也不知何时灭了。他下意识转头去看他的母亲,轻声唤道:
“娘…”
女人垂着头,手落在了跪着的膝盖处,手中还捏着一串佛珠,半黑参白的头发如瀑倾泻而下,她没有应声。
小少爷似乎处在喧嚣之中的任何一方死寂,他迟疑了一会,将手覆在这位称得上是母亲的人的手上,意料之中触手一片冰凉,他反而不再紧张了,轻声道:
“或许我就是灾星吧,是我害了您。”
再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等到其他人来。
母亲是因我而逝的,弟弟怕是见不到了。
小少爷这样想,他看见母亲那个婢女满脸泪痕,跪在母亲面前,看着许久不见的父亲严肃的脸,他甩袖背对着他,不知什么表情,冰冷的话一字一句地发出,如恶鬼低语。
“此祸害不除,何以服众!”
他不记得他是怎样回到了住处,只记得自己该是命不久矣,但他作为长子而弟弟年幼必须守孝,绞死的命运也就被推到了后面。
小少爷终日不出门,守着一副棺椁,里面躺的是他的母亲,外头下着小雪,他就这么固执地跪在棺椁旁,即使瘦弱到皮包骨,也没人敢心疼靠近他,他有时同棺椁里的人说会话,有时看着手串发呆。
他这一呆,就呆了三年。
有一天,父亲派人把棺椁撤下去了,他没说话,明白这一天迟早将至。
行刑是在后花园中,因为这本就不是件值得宣扬的事。
他没被绑起来,大抵是父亲对他最后的怜悯吧。
他闭上眼,等着最后的宣判。可却在行刑前出了问题,屋内不知何处燃起了火,眨眼间殃及其他屋子,所有人在那一刻惊慌失措,连刽子手的手都抖了又抖,。
在这种事面前,处置一个罪人是何等微小的事。
刹那间,哭喊和木梁塌下来的声音充斥小少爷的耳膜,腐烂和烧焦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他抿着唇,视线却来越模糊。
要出去吗?
他微微仰着头,眼睛被烟熏的模糊不清,那是他这几年第一次笑,笑的整个身子都在抖。
那出去呢,该怎么活着。
直到火渐渐蔓延到他身边,他猛地捕捉到近在咫尺的门前有个人在看他,入目是素色衣裳,她很瘦,头发已半白,但依然能看出掩藏在时间之下绝艳的容貌。
看到她,小少爷一切焦躁不安都有了归处,他伸出手,歪头笑道:
“娘,您是…来接我的吗。”
他想他一定是出了幻觉,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站在门前的人没说话,但握住的触感真实而细腻,她引着他往外走。
走出去时,他恍惚间听到“吱呀吱呀”坍塌的声音。
再然后,季云岫就醒了,他睡得不好,抬起手,看着手腕上多年不曾摘下的佛珠,蹙了下眉。
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吗,当年的那些人也没想到灾星能活到现在吧。
如何算的上是灾星,如何算得上是福星,他能对往事想起来的最后印象,只剩下可笑与荒唐错杂。
他叹了口气,打算翻个身继续睡,耳边却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