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吟雪》汐陌

3、谁家陌上少年郎

　　繁花似锦的洛阳街道上，热闹非凡。
　　身着碧色长衫紫纹镶底的少年手执折扇，怡然自得地走在洛阳城最为著名的玄武大道上，只是他身后的少年就没那么悠闲了，一路喘着粗气，并不时停下歇一歇，以缓上一口气。
　　“少爷，可不可以走慢点？”着灰色短褂的少年终于开口，上气不接下气地，“我实在是赶不上了。”
　　碧衫少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轻叹一口气，“玄介，从京都到洛阳，这一路，你已经歇了几回了？谁叫你小时候不好好学轻功，现在可算是遭到报应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却因着脸上戏谑的笑意破了功。
　　玄介不满地撇嘴：“少爷，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真是和当初老爷因种种事件而训你的语气一模一样啊，真的是子、继、父、业。”而且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刻薄的功力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长叹了一声，碧衫少年一脸的压抑，“你还跟我提我爹，要不是他，我哪用的着沦落到这种地步。”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玄介不禁笑道：“堂堂丞相大人的公子居然逃婚，真不知道这传到京都甚至于全国的百姓耳朵里会变成怎样的笑话。”
　　“你家公子就是太善良了。”惋惜着摇头，“见到京都的百姓生活太过无聊，便牺牲自己让他们的茶余饭后有些话题可聊。这种境界，玄介，你还有得学呢。”
　　无视身后的书僮一脸发青受不了的神色，碧衫少年径自晃着折扇向前走去。
　　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玄介小跑步上前，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必须把脸皮练厚，把神经练粗，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此身亡了。
　　“少爷，玄介一直很好奇。”心中的疑问若是不问出来，一定会憋死。这也正是他家主子的至理明言。“市井传言说天陌郡主长得可是美若天仙，这样的美娇娘，你为什么还要逃婚？更何况她的身份还不同于一般人。”
　　重重的一声叹息：“想我洛楚怀一世英明，怎么就有个这么笨的书僮。都说了是市井传言了，怎么还能信呢？而且我又不认识她，要我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作妻子，只有我爹才想得出来。要娶他自己去娶，我才不淌这趟浑水。”
　　“呃——”玄介小小地插嘴，“好像是陛下下旨赐的婚，和老爷没什么关系吧。”
　　洛楚怀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玄介哀叹了一声，缓了缓自己红肿的脚踝，跟了上去。
　　忽然，洛楚怀的脚步停滞了，玄介一惊，差点撞了上去，控制好自己的身形后，他不禁想抱怨，却发现洛楚怀的视线牢牢地盯着一点，那边，有什么吗？他好奇地转头，却怔住了。
　　洛阳，竟有着这样一处地方。
　　幽深的一条巷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一个个衣衫褴褛，哀嚎不绝如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般的场景竟与周遭形成鲜明的对比。凄惨的画面让人不忍再看。
　　只是，很少有人在巷子前停下脚步，对于这样的一幕，洛阳城人竟是视而不见，抑或是……习以为常？
　　洛楚怀不禁皱起了眉。
　　“少爷，这些难道是老爷曾提过的淮南境内的灾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玄介怔怔地发问。
　　流民吗？若真是淮南境内的灾民，那为什么会出现在洛阳城内？洛楚怀眉心更紧，神色是不同于往常的冷峻。他记得爹早已上奏过关于淮南旱灾之事，而当今圣上也的的确确从国库拨下了百万银两给淮南境内，那为什么现今是这般模样？是淮南知县私吞了赈灾款项，还是户部根本就没有下拨？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让他眉峰紧蹙，他的脸上，是玄介难得一见的忧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开了口：“少爷，你看！”
　　就着他的声音望去，洛楚怀看到一个地保模样的人正向那群灾民走去，口中还骂骂咧咧的，又是个找碴的吧。轻叹着打开折扇，洛楚怀的脸上又回复了之前的表情，让玄介不由地松了口气，说真的，他还真怕少爷露出戏谑之外的表情，那只能证明，他家少爷是动真格的了，一旦动上真格，会发生什么事还真是不好说了，所以，还是安安分分的好。
　　只是，看着那个男子接下来的举动，玄介不禁苦笑，要安分还是比较困难的吧。
　　“起来！都给老子起来！”满脸横肉的男子，一脸凶相地怒骂，“一天到晚就知道躺在这里，害得那些摊老板都不敢到这里来摆摊，叫老子跟谁去收保护费。你们吗？把你们卖了都不值那么多钱！”
　　“唉——”又是一声长叹，“真是哪里都有这种人啊，玄介，为什么坏人都喜欢长得满脸横肉，然后自称老子呢？”
　　“也许不是因为坏人喜欢，而是因为长得满脸横肉才去当坏人的。”玄介颇为认真地和他讨论关于这个因果关系的问题，“至于自称老子嘛，大概是因为这样有气势吧。”
　　“哦——”拖长音的应答，洛楚怀见那人明显被这一问一答吸引，笑容更为明显，“老当人儿子？是挺有气势的。”
　　忍住不笑出声，玄介故意高声回话：“解释得这么贴切，少爷真是厉害。”厉害到他都忍出内伤了。
　　“厉害个鬼！”身后忽的冒出一声低低的嘟囔，令洛楚怀与玄介皆是一怔。
　　正想转身，却见一青色的身影掠过，站在了横肉男子面前。
　　看样子是用不着自己了。洛楚怀轻笑，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那一抹青色的身影，正是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唇红齿白，墨色的长发被发冠束起，好一个俊美的公子。
　　而且，洛楚怀看向青衣少年的袖间，笑意更盛，这个少年，可不是只有外表这么简单。
　　“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净在这里欺负老弱病残，这里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连躺都不让躺！”青衣少年上前扶起因横肉男子的到来而摔倒的老妪，口中依是不饶人，“只要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来教训你！”虽是向着眼前的人说的，眼神却瞥向了一边的洛楚怀。
　　还真是明显的指桑骂槐。洛楚怀失口想笑，还是抑制住了。
　　玄介却是不服气了，冷哼了声想上前教训，被洛楚怀拉住了。像是教训一个太乱来的小孩般摇摇指，洛楚怀依是轻笑着上前。
　　“看阁下这般威武、咳、咳，”洛楚怀低咳几声，神情却是一本正经，“不知尊姓大名？”
　　玄介哑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啊？
　　横肉男子怔怔地看着眼前伸手作揖的人，一时未回过神来。这个少年，不是刚刚还在那边冷嘲热讽吗？怎么现在……
　　而青衣少年，早已怒得说不出话来。
　　“咳——”洛楚怀又是一声轻咳，淡淡的笑意染上唇角。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横肉男子一个抱拳：“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思是也！”
　　“哦——”颇为夸张的若有所思，“原来是李公子，不知阁下与洛阳府尹……”
　　“那是我爹！”
　　“原来是府尹大人的公子，失敬失敬。”持扇作揖，隐在扇后的面容却是全然不同于语气中的谦卑。
　　“小人！”冷冷的声，青衣少年神情鄙夷地看着他。原来还以为他好歹有点良心，没想到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你！”李思怒目相向，正欲动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一把折扇插了进来。
　　“那个，李公子，在下不才，想见一见令尊，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依是不变的表情，洛楚怀的心里却是忍不住想笑，当时不过是看情形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承认。洛阳府尹李少宏与他可是忘年之交，他可记得这位府尹膝下只有一个刚及笄的女儿啊，他也没那个兴趣当这么个壮汉的……伯父。
　　许是见过太多市面，李思倒也不慌，只是摆了副官腔：“洛阳府尹可谓是公务繁忙，就算是我爹，我也不能说引荐人就引荐人啊。而且，这件事……”
　　挑眉，这个家伙倒是敲起竹杠来了。洛楚怀单手一晃，打开折扇，不慌不忙地扇了起来。
　　“为官者自然是公务繁忙啦。李府尹可算是一个好官了，不过呢，官一好名声就响，名声一响自然引来一帮宵小，这个宵小一来嘛，李公子应该明白会如何吧？”
　　额头冷汗滑落，李思有些谨慎地仔细打量眼前俊逸的身形，这个少年，并不是一开始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冷不丁地，竟打了个寒噤。
　　青衣少年却是不语地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
　　“我看，关于引荐的事还是以后有缘再说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神情开始变得慌张，李思已经开始向后退去。
　　“别走那么快啊，李公子。”洛楚怀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脸上的神情犹如一只逗弄老鼠的猫，“怎么说也该等令尊来了以后，来个父子团聚啊。”
　　倒抽一口冷气，李思这才发现原本跟着洛楚怀的小厮早已不见了身影，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额角的汗滴愈盛。
　　“见爹的时间太多了，还是下次吧。”忙不迭地想要逃离，洛楚怀却是逼得更近。
　　“其实在下还有一个疑问，不知李公子可否替在下解答。”明明是询问的语句，语气却是肯定得不容人拒绝，“在下不才，正巧认得令尊大人，可根据在下的记忆，似乎……”没有说出下文，眼神却是咄咄逼人。
　　被逼急了，李思眼中浮现残忍的暴掠，毫不留情地出手。
　　低呼一声，青衣少年还未来得及反应，却惊讶地看到那般凌厉的一招竟轻而易举地被碧衫少年的折扇挡住。
　　“真是太容易冲动了啊。”洛楚怀啧啧轻叹，“本来还想多玩一会呢。”
　　怒意如野火燎原，李思再次出招，并且一招比一招狠，招招都是要他的命。
　　只可惜，洛楚怀的命，不是他能要的起的。
　　在最后一招被洛楚怀轻易化解后，李思颓然累极地跌于地。
　　而就在此时，一干衙役已赶到了这条街道。领头的，正是洛阳府尹李少宏。
　　“李兄，你来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及时啊。”早在瞥到玄介不见的时候起，他就知道，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家伙又给他带来麻烦了。
　　“唉——”一声长叹，李少宏看着已束手就擒的李思摇头不止，眼神溢满了同情与怜悯。
　　“真没想到，一向嫉恶如仇的李大人，也会对犯人起怜悯之心啊。”调侃的声，洛楚怀展扇，一脸的戏谑。
　　“我只是感慨他的运气，惹谁不好，偏偏惹上、咳、咳，”清了清嗓子，李少宏转身命令衙役们把犯人带走，身后这个家伙若是得罪上了，他的日子就别想安宁了。
　　玄介却是蹦到洛楚怀面前邀功，一脸的沾沾自喜：“少爷，多亏我明白了你的暗示，不然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忍住敲他脑袋的冲动，洛楚怀无奈地呻吟：“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暗示了？”
　　一呆。“不然你提洛阳府尹干什么？”
　　终于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洛楚怀一把推开他，脸上的沮丧一览无遗。
　　李少宏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楚怀，你这个书僮可真是、真是……”笑到无力，李少宏只是指着玄介停不下来。
　　有那么夸张吗？脸皱成一团，玄介百思不得其解。
　　“玄介，你说就你家少爷现在的状况，能通知我吗？”终于止住了笑，李少宏摇头看着他仍是唇角有重蹈覆辙的冲动。
　　恍然大悟。玄介知错地后退，一脸谄媚的笑。
　　没功夫理他的洛楚怀拉住了李少宏，眼神挑了挑整件事的起源。
　　看到那一幕，李少宏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每天都有那么一群，我已经一点一点地转移到城外，只是，资源有限，洛阳城的粮食，实在是供不了这么多源源不断的灾民。”
　　“是淮南境内的灾民？”
　　不语，只是重重地颔首。
　　“为什么不上报？”
　　苦笑。“你以为我报的上去吗？”
　　眉头深锁，洛楚怀看向那里的灾民，满满的哀恸，缓缓开口：“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不过，在一切决定下来之前，我希望你……”
　　“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了解地接口，李少宏用心作下承诺。
　　“那么，我也该走了。”恢复了先前的戏谑，洛楚怀轻扬折扇，“李兄，下回一定去看看我的小侄女。”
　　“怎么？就走了吗？”明知他急于离开的原因，李少宏浅笑着回敬，“不是才到洛阳吗？”
　　狡猾的狐狸！暗恼，神情却是不变。
　　“没有人规定才到就不能走吧？”不走还等着泄露行踪啊，他才没那么笨。
　　“的确呢，不过，”褪去了玩笑的意味，李少宏神情写上了担忧，“那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你的拒绝，也许会带来灾难。”
　　转身，执着折扇的手高扬，声自远处传来。
　　“放心，这世上没有什么难得倒洛楚怀！”
　　看着他远去潇洒的背影，李少宏的脸上也不觉露出笑容。
　　这样的阳光少年，真的会吸引很多人，包括……
　　“大人，那些灾民怎么处理？”
　　“和往常一样，就地解决！”阴霾盖满，李少宏咬唇看着早已消失了人影的街道，心下一沉。
　　——楚怀，你我各为其主。日后若是不得已兵戎相见，别怪为兄不记往日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