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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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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文一面给促销礼包系红色丝带,一面用眼角瞟着刚才进来的人。他一头钢针荆棘般的金色头发,一把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下意识地,家文开始不停往右手边那台监控录影机上看。灰糊糊的画面里,他七拐八拐,向着冰冻酒水去了。家文的手和眼没有放松,只看他扯开冰箱的门,提出一支酒,就消失在了录影机左边最下方那一格中。
家文松了口气,“阿闵便利店”开在丛湾这种地方,录影机中这样的人来光顾是家常便饭。不知道是不是家文运气好,他从来没有遇过更大的麻烦。不似简伯辉,被一群小太保给打得肋骨断了两根,只因为他们在买烟的时候他找错了零钱。
据说,在家文来之前,这里也顾用过女店员呢。
家文走神的这一刻,一只绿色的酒瓶子“啪”地落在了自己面前。家文肩膀抖了一下,又马上镇静下来。他先看见那只手,直直地杵在柜台前面,右手整个手臂上纹着火红的龙形图案,张牙舞爪,周围还缠绕着黑色的大蛇。家文想,看就知道是龙是蛇了。
低着头,将酒在柜台上扫描过去。
“30块。”
接着,那只“龙蛇手”又伸向柜台下,扔上来一包口香糖。家文把那支糖摁在扫描仪前,没有反应。
也许是老天觉得家文一直那么走运,实在是很不公平。也是,看看那个在医院里哼哼的简伯辉。家文重新又试了一次,那块糖果上的条形码正在手舞足蹈地笑着:
“轮到你了,轮到你了~”
家文无奈,抬起头:“不好意思,请换一只吧。”
柜台前的男人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黑色T恤。
他的五官还算精致,可叫那头刺眼的头发衬托得暴戾,别扭。微厚的嘴唇中央穿着一个银环。
那只“龙蛇手”再次扔上一条,家文伸到扫描仪上,依然没有动静。
看来今天,所有的糖果都铁了心要和自己过不去。
家文感到柜台前方射过来的极其不耐烦的目光,他吞了吞口水:
“一共33块。”
对面的人没有准备给钱的意思,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家文解释:“这是口香糖平时的价格。”
要是那个人动粗,自己是能与他抗衡的,毕竟对方也是独身一个。但保不准下一秒便有一群拎着钢管,砍刀的黄毛怪,红毛怪,说不定还有牛魔王冲进店里,把他剁成肉泥。
结账的时候,家文庆幸那个男人只是扔了30块给自己,尽管他拿走了价值33块的东西。
关了店门出来已经临近午夜。家文立起衣领,向着公车站方向走去,他喜欢坐公车,仿佛这空无人影的车子能载着他离开这个昼夜颠倒的地方。他抱着背包,靠在椅背上,头顶是白花花的灯。
家文知道,其实什么也不能把自己带走的。
丛湾码头向东几百米就是贫富交界。
家文拖着沉重的脚步爬楼,极为小心。但是一楼拐角处那间房门还是一下子就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女人钻了出来,身上是和她体型很像的臃肿的旧咖啡色毛衣:
“死家仔,你下来!”
“又搞什么呀…”
“你干的好事啦!刘姑娘哪里不好,你那张臭嘴积积德行不行!”
“我说的有错吗,她不就是想老牛吃嫩草?”
“人家可是本本分分……”
“这么好,留给你儿子咯”
家文朝着楼下扮了一个大鬼脸,一溜烟跑了上去。
那老女人气得鼻子直冒烟,“我呸!你个小短命的,老娘儿子在黄泉路上等着撕你的嘴呢!”
关上门,甩下包。家文竖着耳朵,还能听见楼下老太婆一波高过一波的骂声。他嘻嘻笑了笑,从床头纸箱子里拿出一包泡面,冲上开水,用一叠报纸压住,接着脱了个精光,冲凉去了。
他的人生,偶尔也是这么快意的。但也简陋得心酸,吃不饱时,他来不及心酸,等到嘴巴里塞满了泡面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冷水把他全身的细胞都打开了口子,他想起今夜便利店中的那个人。
他与自己年龄应该相仿吧,不,或许比自己还要小些。家文连看都不敢看他,人都是那么的懦弱,尤其是在这般的窘境下,他也仅仅是在心里评价他,而不轻易流露出一点。
坐在床边吸着面条,脖子上挂着毛巾,披着毛毯,家文在只靠电视荧光照亮的小房间里度过了一夜。
“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透出湖泊般的色泽,于是吻了吻那眼睑。”
记得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那么长的文章,他只记得这么一句。
好像没有想过这样快就能再见,家文看见他进来的时候,身边是一个染着和他同样发色的女人。闪电一般,家文脑海里闪现了那句话。
实际上,他已经不记得他眼睛的颜色,而且,也不可能是“湖泊般的”。
这次是女人上来付账。
她的胸部很大,紧身吊带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似得。
“54块”
两包烟,一本八卦杂志,一包卫生棉。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吸烟。
家文找零的时候往门那儿看了一眼,他嘴巴里吐出的烟雾将彼此的视线隔离住了。
也许他只是那种很寻常的小混混。
没有上位的前途,没有出众的本事,没有作为混混的将来。但是,他抽烟的姿势,却和他嘴巴里溢出的缭绕烟雾,让家文什么都看不清了。
楼下老太婆的唱片机里是旧日的JAZZ,家文靠着窗户抽烟,不知不觉地看着衣架旁墙上的一面小镜子。他张开嘴,一个烟圈跑了出来,消散在空气里。阳光缓和,老太婆一个人住,把音乐开那么大声,街对面都能听得到。
他的胳膊放在窗子外,触摸到斑驳的砖壁,和着那音乐打着节拍。
“下周是圣诞节了,你说要进哪一种比较受欢迎?”
钱叔把一摞清单推到家文面前,家文正在整理货架,没工夫理他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啊。”
“你是伙计,我现在在问你。”
钱叔系着围裙,帮家文把啤酒玛齐。
家文蹲在地上仔细看那些宣传单,花花绿绿的,都是充满了浪漫气息,但却根本没有实用价值的花销品。
“你不要盲目学别人,我们这种地方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吧。”
“咱们也能趁这种时候捞一笔么。”
“你决定啦,我可不要最后被你骂得狗血淋头。”
什么巧克力,华而不实的小礼品,爱情卡片…
想想都头疼,那种东西,记得曾经在情人节穿过粉红色的制服,是简伯辉的馊主意,说到那天我陪你一块儿丢脸嘛。结果最后却临时跑路,去和女朋友约会了。
“我说,其实我挺想放你假的。”
“不用,我宁愿待在这里。”
“哎…”
钱叔满脸怀疑,他插着腰,活像一只兔八哥,就差嘴里再嚼着一根儿胡萝卜。
“你是不是GAY啊?”
“……”
“你要是就早说,我不会歧视你的。”
“大概吧。”
“喂,到底是不是嘛。”
“不知道!”
家文有时候很烦这个老东西。
他盼着快点入夜,那样又能是一个人了。他害怕热闹。喧嚣是意味着要和那些陌生的目光交集。
一个人的便利店里,家文拿着拖布在地上画,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正门被撞得直响,他扔下拖把跑出来,是他。
那只纹着纹身的手不停的再滴血,一滴滴地,落在了家文刚刚拖好的地板上面。他愣住了,现在离关门还有半个钟头,他没想惹麻烦,看着他跌撞着要从后门离开。家文一把抓住了他的衬衫,将他塞进了厕所里。
没有20秒,一伙红毛怪和绿毛怪闯了进来。
“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进来!”
为首的对着家文大吼,手里的棒球棍戳在收银台正中。
家文明显被吓到了,讷讷地点点头,抬手指指:“后…后门…”
家文有点点自豪自己的演技,在那个时候,他绝对地自信那帮红毛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
拉开厕所的门,他看见他坐在马桶上吸烟,手指在发抖,任血一个劲儿地流。
家文撕开一包棉纸,裹在他的手上,
“你要不要去医院呀?”
“你为什么救我?”
他不信任他。
家文给他裹着伤口,可是根本没有作用。
“喂,你得去医院呐!”
他有点担心起来。
那人笑了笑,把烟头踩灭,走出了厕所。
“去你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