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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辞别子壮 ...

  •   过了几天,府邸找到,是个小四合院,在狗耳胡同。袁崇焕看了满意,就搬了过去。

      这天,陈子壮来访,袁崇焕出迎。陈子壮见花石树竹布置得井井有条,庭除也洒扫干净,不禁笑道:“元素兄确是做过县太爷的人,将住所调理得真像个六品官衙的府邸了。”

      “文忠兄台承你觅到这处好屋舍,花石树竹都是原有的,不过承罗立天赦重加整修而已,承蒙夸奖,甚愧。”

      待两人进入厅堂,眼前景致更引人悦目,一桌一椅,一帷一帘布置得虽不华丽,却不失精雅。袁崇焕说:“是环儿所为,她父亲也是读书之人。”陈子壮问道:“是否是收容来的辽东逃难女子?原来是书香门第出身,可喜可贺。府邸中到底需有妇女操持,始可容足安身,书写文章呢。”

      “正是,正是。”袁崇焕忙不迭的应道。

      待两人坐定,袁天赦送过茶,陈子壮说:“元素兄,此番来府上特告兄台,辞呈已蒙恩准,在下后日南返,已觅得便船,行装陆续上船了,届时不再辞行了。”

      “文忠兄,何必如此急促呢?”

      “便舟难得,错过这船不知何时再有,我是归心如箭呀!”

      “后日何时启碇,定要饯送。”

      “不必了。真是从此一别,不知何日在南粤相见呢。”语音哽咽,“记得嘛,普光上人说过,看气色你兄台会留京,真被这妖僧说着了呢。”

      “普光上人那儿可曾再去过?”

      “我是不辞而别,他是行云野鹤,看今后机缘吧。”

      袁崇焕再一次问道:“后日何时启碇?”

      “目前天色黑得早,船家说在申时末刻一定开船。”

      第三天未时,袁崇焕要天赦去雇一乘二人抬的小轿,将菜盒放进轿里,坐了轿去饯别陈子壮,袁天赦一人随在轿后跟着。船码头在运河边,街上很热闹,袁天赦在岸上见到河里停泊有很多船,只有几艘是朱漆栏杆的客船,陈子壮背着手在船头闲眺,或许是在等袁崇焕吧,虽然已经婉谢袁不要来了。

      袁崇焕已经瞥见陈子壮,赶紧下轿,趋到客船边。袁天赦拎菜盒跟在后面。

      “元素兄怎地烦劳还来送别。”陈子壮拱手迎接。

      袁崇焕踏上船头,握住其手说:“文忠兄台归乡,岂能不来相送。”

      两人进入船舱,袁天赦将菜盒内放着的鸡鸭鱼肉,一一取出放在四方桌上,这些菜肴都是环儿连夜卤煮的。自有船家安排妥当。

      “天赦去街上酒店买些热的下酒菜,带缸莲花白来,我与文忠兄要一醉方休。”

      “元素兄,拿来这么多菜,何用再去上街?”

      “哈哈,拿来的是路菜,供路上吃的,好在天还寒冷。买来的当前吃,吃热的好。”

      天赦登岸走了。

      袁崇焕打量一下船舱,虽然狭小却由船家收拾得十分齐正。把陈子壮的被褥、枕头、成堆的书册,文房四宝以及茶壶等都布置在临窗的小榻及四仙桌上,甚至还有唾壶。不禁淡淡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步难。在这里可还是十分舒畅。安卧舱内临流观景,看群山竦立,碧波如带;间阅诗书,乘兴挥毫。当可消磨长途旅程”。

      “惭愧,我是归心如箭,哪有闲情逸致弄这些风骚事呀!”

      “那倒真是。”

      天赦回船,后面跟着店小二拎着菜盒,托着菜盘将菜肴铺设在桌上,然后点头哈腰说:“客官,还有十锦火锅,正热腾着呢,马上端来,”又匆匆登岸走了。

      陈子壮见水陆杂陈,菜肴丰渥,忙说:“兄台,何用如此破费。”

      袁崇焕将手一拱:“请,”先行坐在主位,“我们两人边饮边说吧。”

      早有天赦将莲花白斟好送上,执壶在旁侍候。

      “天赦不用侍候,上岸去玩吧,我与陈老爷边饮边谈,不用人在旁侍应。”

      “黯然消魂者自古伤离别,我们此番分别不知何年何月何地再相见。”陈子壮凄然说道。

      “想你我两人都在壮年,正可为朝廷效力。当初应科举、别父母就是为了这个。你今匆匆归去岂非与当初志愿违背?相聚没达二月,何苦呢。”袁崇焕对这是不满意的。

      “我早已说过,目今是国势蜩螗,大厦将倾,我无力挽回只能退避,古人不是说过,邦有道,则兼善天下;邦无道,则退而独善其身,元素兄,我是不得已呀。”

      袁崇焕黯然沉吟间,店小二兜了一火锅,顿顿顿地走进船舱,不顾火星溅飞,端放在桌子中央,笑嘻嘻地站着,似在等客官继续要什么菜的。

      袁崇焕看了一眼陈子壮,手一挥:“伙计,我们要菜会去人的。”店小二哈腰走了。

      袁崇焕从火锅中拣菜肴放在陈子壮碗碟中:“趁热,你继续说。”

      “人各有志嘛,元素兄你与在下不同,是今上觐见时亲擢的兵部主事。想你从幼饱读兵书,又谙骑射,是个可与熊廷弼经略比美的文武才,当可一展宏才,不负皇上恩遇。”

      “承蒙夸奖,愧不敢当,何敢与熊经略妄比呢?”

      “想当年熊廷弼一奉诏书,只领八百骑兵就飞驰辽阳,受任经略之职。真可谓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收拾残局,稳定两阳,更使达虏虎视而不敢蠢动几年余。”

      “此情况,在下在邵武时亦略知一二,熊经略真是奇才也。”袁崇焕将酒一口饮尽,向陈子壮用杯底照了一下。

      突然陈子壮将酒杯“砰”的一声放置桌上;“谁知那些御史们说熊廷弼拥重兵而不出战,坐困财匮,徒张虏势。在朝廷上下鼓噪,要撤换他,避免阻碍平虏大局。”

      “听说这些御史们都是不明两阳战势,人云亦云,别有用心地在起哄。”

      “非也。熊廷弼性格梗直,疾恶如仇,对阉党及用事权贵重臣,从不徇私行贿,倔强狷介,终于得罪他们而被撤换。唉!”陈子壮越说越气,脸色涨得通红。

      “就这样,朝延用非其人,袁应泰壮烈殉国,沈阳、辽阳不久陷于虏手了。”袁崇焕深有同情地跟着叹了声气。

      “现今达虏又在窥视广宁。圣上也自认错怪了熊廷弼,重新起用他作经略,兵部提出用王化贞作巡抚。两人配合一起去守广宁。”

      “熊廷弼与王化贞两人去守广宁。听说两人策略南辕北辙各有打算,最终不知是什么结局。文忠兄,你久在朝延,必有所闻,也有所得。当余府争论是非得失时,却无有表示。现在仅你我两人,不妨出示高见。”

      “我在翰林院观闻不到什么,说什么呢?好在酒后所见,姑妄言之吧。广宁巡抚王化贞拥有重兵十多万,他却呆不知兵,依靠阉党一伙、本兵(兵部尚书)张鹤鸣以及大学士叶向高的支持,加上朝野一些急功近利昧于形势的人怂恿,就狂妄轻敌,极思以六万骑兵,挥戈渡过辽河荡平鞑虏。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将来或许可能,目前是不可能的。”

      “是否是将帅不和,以及时机不成熟?”

      “正是,熊廷弼知兵,有今上颁赐的尚方剑,他虽手无重兵却能遏制王化贞的盲动,这是将帅不和、相互制约的弊端。另外未闻虏方兵力不济的衅息,即时机尚未成熟,因此坚守住广宁,待衅而动还是可能的。”

      “足下所谈是攻则不足,守则有余之道理,深合我心。”袁崇焕轻轻抚须,点头说道。

      “元素兄,熊廷弼亦有所不足呀!他是两榜出身,能左右开弓,又知兵善谋,是治军严明的帅才。不足处是性格倔犟、狷介傲物。不论是阉党,还是朝内用事重臣,从不徇私行贿,图冀非分,因此朝廷人士碍于今上庇护,却多侧目视之。人孰无失,事岂无隙?将来恐会贻祸不测。”

      “是否言过了?”袁崇焕是惺惺相惜听来未免恻然。“喝酒、吃些菜。”

      陈子壮血丝充满双眸,脸庞酡色,搁筷说:“不去评熊廷弼吧。你我知交,恕我临别直言几句。”

      “是呀!算起来是总角交呢,请敞怀说。我当掬心恭听。”

      “我素闻足下秉性果敢却疏略,有事能拍案而起,勇往直前义无返顾,又能不计成败从不懊悔。”

      “确然,那是少年时的浮躁,现已略有改正尚在鞭策中。”

      “兄台你现在身在朝堂,论议国家大事,事无大小巨细,都会影响政局,这就不能和身在地方、为官一隅可比。因此说话做事都宜思前虑后,慎终如始,不能疏略随意,稍不经意就会招来祸殃!”

      “敬闻命。既逢圣上恩遇,得侧身朝堂,敢不为国家社稷安危考虑,主忧臣辱,理当勇敢挺身捍卫,见危授命,不辞,我志也。疏略随意,思考不周,确是在下不足处,当应力戒,不负兄嘱。”

      两人的临别话,都是出于肺腑,但是事后袁崇焕还是犯了疏略随意,不能谨言慎思的弊病,终于堕入殒身的千古冤狱。

      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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