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路黎明》明章

8、心意

　　行动成功了。
　　行动组火烧了柏林军工厂的库房，熊熊火焰冲天而起，惨叫声、爆炸声不绝于耳，整个天空都变得扭曲变形，烧成一团红光。整个柏林都能看到这场行动。
　　他们改变了时间和地点，预先完美的计划只能被改变为一场看似报复的破坏。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泄露的消息，赫伯特做了试探，试图探出组内的反逆，却没能惊起一点波澜。行动结束后，他们慌乱地逃离，但仍有人永远地留在了火场之中。
　　希特勒震怒，从此镇压德国共产党人、社会民主党和其他反战人士的手段更为残暴、可怖，一时间，刚刚复苏的反抗活动又重归了静默。

　　英格的十八岁生日到了。科尼格夫人为她在花园中办了一场生日宴会。费舍尔上尉为她带了珍美的珠宝作为生日礼物，英格表现得很喜欢，她挽着费舍尔上尉的手臂穿梭在宴会之中，人人都说他们是相配的一对。费舍尔上尉没有掩饰他眼中的欣喜，费舍尔夫人拉着科尼格夫人的手，笑着说让科尼格夫人早日放人。
　　赫尔塔坐在露台上，她没有开房间的灯，因为花园里的灯火已经足够明亮。她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看着英格在楼下与夫人们聊天、欢笑。
　　英格今天很美，浅粉色的衣裙称得她像一朵盛开的粉色矢车菊，鲜艳而热烈。她不再是初见时那颗幼小的花蕾，在无边的痛苦中随波浮沉，几乎就要湮灭。信仰给了她绽放的能力，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去点燃理想的星火，成为赫尔塔的同志，成为布尔什维克的伙伴。
　　赫尔塔有时候会忘记英格的年龄，忘记自己同她的阶层身份。尤其是上一次行动成功后，英格更加地成熟了，赫尔塔觉得英格已经成为她足够信赖的同志，可以以性命相托付。
　　而英格给予赫尔塔的爱意，是赫尔塔前十几年来从未再感受过的。
　　没有身份的约束，没有阶层的限制，更没有什么额外的花言巧语。英格的爱是赤诚的，她爱赫尔塔，也爱赫尔塔所爱的理想。赫尔塔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英格对于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情感，是朋友的友爱、是师长的敬爱，还是…爱人的亲爱？
　　而自己又对英格，是怎样的情感呢？
　　赫尔塔想不明白，她这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未对人有如此在意。自父母去世之后，赫尔塔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海上的孤帆，即便后来有夏洛特相伴，她也未曾有这样的归属感。她同英格一起读书、一起探讨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是英格给了她作为一个被需要的人真正的触感。
　　太糟糕了，自己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赫尔塔离开了露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赫尔塔点燃了一支香烟，点点火光在黑暗的房间中并不明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苦涩的气味顺着喉咙燃烧到胸膛，郁结的心情也随之沸腾。赫尔塔掐灭了手中的香烟，仰面躺在床上，她将手搭在眼睛上，不去听窗外的欢笑声，也不去看屋中映进来的光。
　　她只有十八岁，赫尔塔，你该让她选择自己的人生。赫尔塔屏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

　　晚宴结束后，客人们都被安排到了客房居住。夜已经深了，英格依然像往常一样来找赫尔塔，她没有卸掉脸上的淡妆，也没有脱掉礼服。
　　“赫尔塔，你看我今天好看吗？”她在赫尔塔面前转了一个圈，“今天晚上没有看见你，你吃过晚餐了吗？我特意留了一块我最喜欢的蒙布朗给你。”
　　“很好看。英格。祝你今天生日快乐。我为你准备好了一份生日礼物。”赫尔塔从床垫下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了英格。
　　——那是一份党员资料登记表。
　　“通过对你一年的考察，由我作为你入党的介绍人。”赫尔塔看着眼前有些无措的英格，“怎么了，吓到了？”
　　“谢谢你，赫尔塔。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英格将那张薄薄的纸轻轻地抱在怀中，“我现在就写。”
　　“英格，虽然我们的战斗仍将非常困难，但是总有一天，只要我们一代代人不断地奋斗下去，人民将不再有压迫，布尔什维克将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赫尔塔的声音放得很轻，但是语言却十分坚定，她将拳头攥了起来，在胸前有力地挥动。
　　“赫尔塔，德意志将成为一个平等、自由、幸福的国家。人民将会为生活在这里而感到自豪。”英格同样将拳头牢牢攥起，于无声中，和赫尔塔许下同样的誓言。

　　“赫尔塔。父亲说九月份让我去军校报到。”英格填好表格，将它轻轻地放回文件袋中，“我答应了。”
　　“英格，我尊重你的选择。届时应该有其他人和你接触联系。”赫尔塔很清楚，英格会有她自己的决定。正如今日，她决心走进最危险的地方，在敌人的心脏战斗。
　　“也许我们会有很长的时间无法见面，赫尔塔，你会想念我吗？”英格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眼眶却发红，“我会很想念赫尔塔的。”
　　“此去艰险，你要保护好你自己。”赫尔塔没有回答英格的问题，“我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呆在一起，别那么伤心。”
　　“赫尔塔，你不会明白的。你对于我来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和费舍尔也不一样。你才是真正爱我的人。”英格几乎要落下泪来，“曾经的那些不安、那些痛苦，只有你明白。赫尔塔，我不想离开你，一秒都不想。但是，我明白，有些事情更为重要。”
　　英格咬了咬嘴唇，理智和感情的碰撞让她深受煎熬。赫尔塔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自己的，总有一天自己也是要离开赫尔塔的。
　　“小英格，你该去睡觉了。”赫尔塔将自己的手帕放在英格的手中，“至少现在我一直会陪着你的。”
　　赫尔塔知道，有些事情，不必讲得那么清楚。英格也许自己都没有搞明白，她对于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也许，这个答案本身也无甚重要。

作者有话说

　　赫尔塔属于典型的回避型人格，明明她自己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她仍然选择不去面对它。
英格小可怜呜呜，她真的太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