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常有雾》晏晏晚秋

12、第十二章

　　崇阿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盛夏甘甜的西瓜，就踏上了原定的旅途。
　　一路上夏天趁机溜走，风中的甘甜味慢慢转成了成熟的稻谷香。
　　无聊赶路的时候，崇阿会从袖中拿出一朵洁白的花。
　　说来也奇怪，将近入秋，这朵栀子花还是那样的鲜嫩、喜人。
　　“今日如何？”
　　白栀被他问得烦了，没声好气道：“我说山灵大人，您动作能不能稍微轻一点？就那样，正常，没有前几天那么阴郁了，药堂重新开张了，他今天还出了门，应该是去了白露林，或者是采药去了，不清楚，出了门我就看不见了。”
　　崇阿“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他把白栀放回袖中，飞身去下一个地方。

　　林岚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了，他自然地接过所有崔是曾经做的事情，采药、浇花、给人看病。
　　但他始终开心不起来。
　　倒不是完全因为崔是，总有一股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因为什么，他也说不清。
　　清晨，林岚迎着刚升起的太阳踏出药堂，化作雾气飘散开来，飘到后山去采草药，经过一片迷蒙的白露林地时候，他又想起崇阿来。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什么时候来找我？
　　他一个人会孤独吗？
　　眼见着到了后山，他收了心神，化出人身，腾雾而起。
　　面前突然出现一颗突兀的柳树。
　　柳树？
　　林岚落回地面，心想快入秋了，这里怎么会有柳树？

　　“啪……”
　　林岚听见扇子撑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转身去看，看见一双似盈盈秋水的明眸。
　　那人穿着青绿色的衣袍，墨发散开，右手执扇遮住半张脸，扇面上有一笔势豪纵的“柳”字。
　　他的目光带着玩味和探寻。
　　“你好啊，林岚。”青衣人慢悠悠说道，“我们在安和见过一面，我是柳如今。”
　　柳如今撤下玉扇，对他笑。
　　林岚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抬步欲向山林深处走。
　　那股迎面而来的寒意让柳如今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他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不对啊，莫非传言都是假的？还是说，你独独对我一人冰冷无情？”
　　“有事吗？”
　　柳如今笑得袅袅婷婷：“山灵大人不该这么无情吧。”

　　林岚否认：“我不是山灵。”
　　“你不喜欢这个称谓也没关系。”柳如今道。
　　林岚绕开他往后走。
　　“好大的脾气。”柳如今慢条斯理道，“杀你亲人的又不是我，你如此冷脸待我又是为哪般？”
　　林岚脚步一滞，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有意思。”柳如今奇道，“原来山灵眼里也会露出凶光啊，没错，就是你想的意思，我知道是谁杀了你的亲人，我还知道他们在哪儿，而且……如果你不好动手的话，我可以代劳啊。”
　　他的语调上挑，如酒后微醺，带着点挑逗。
　　“我不是山灵。”林岚再次强调。

　　柳如今觉得有些好笑，道：“除了山灵，谁还会在意这片土地？”
　　林岚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为何除了山灵便无人爱惜这片土地？苍生何辜？”
　　“听听，这种傻话。”柳如今笑得更深，“除了山灵，这世上还有谁能说出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岚抬步继续走。
　　身前冒出几条细藤，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想报仇？未免也太软弱了些罢，”柳如今笑着强调一遍，“我从未见过如此软弱之人。”
　　“人类负你，你可以怨，可以恨，但你居然选择了最无用的自责？”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直直刺入林岚心中。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你没有出去，如果你晚一点出去，如果你早一点回来，你看重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死？是不是在想，这些人都是被你引过来的？”
　　“省省吧，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所做的那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也难怪你那位同伴受不了你。”
　　“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把这些都揽在身上，你应该恨人类，你比他们强大，谁惹你，你就应该手刃他，不留情面。”
　　林岚突然低笑一声。

　　柳如今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说：“怎么？”
　　“没什么，你觉得我好笑，我也觉得你好笑罢了。”
　　这一股被可怜的滋味是怎么回事？柳如今无语。
　　“谢谢你啊。”林岚的语调明朗了一些，“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谢我什么？柳如今莫名其妙，但没有再问，而是说：“果然不是我两句话就能把你说服的，我也是闲得，跟你白费口舌做什么。”

　　藤蔓自四方而来，冲着林岚而去。
　　林岚乘雾起飞，避过藤蔓，见藤蔓还要跟上来，反手挥出一排冰锥，把四条藤蔓钉在地上。
　　一出手他还有些惊奇，没想到自己的功力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增进至如此地步。
　　“你要干什么？”
　　柳如今正经起来，藤蔓冲破冰锥，直直往上，说：“有人要请你成就她一个愿望，我来带你过去。”
　　林岚灵活闪避，一边说：“如你所见，我就是一个雾妖，我成就不了，你找错人了。”
　　“谁说雾妖就不能是山灵了？”
　　林岚觉得这人真的是无可理喻，手下聚力，将藤蔓寸寸冻住，那句话却闪过他的心头。
　　树妖会是山灵吗？

　　柳如今不再言语，操纵着藤蔓汹汹而去，在林岚愣神间，攀上他的手臂。
　　林岚化作雾气散开。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了，林岚直觉打不过，不欲与他纠缠，顺风欲走。
　　一堵密不透风的、由藤蔓编制而成的墙堵在他前面，藤蔓上升的速度比他快，竟是生生拦被拦住了。林岚撤身想走，藤蔓从身后蔓延而来，三面都是绿墙，林岚看着面前的柳如今苦笑。
　　“你看，我连你都打不过，怎么实现别人的愿望？”

　　柳如今神色复杂，道：“你根本不想跟我打，是不是？”
　　“我不喜欢打架。”林岚说，“横竖也打不过你。”
　　“你起码可以伤到我，为什么不？”柳如今上前一步，“为什么不？”
　　林岚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要？”
　　不知道哪个地方刺痛到了柳如今，他的神色显得有些疯狂：“就因为善良吗？这世上，善良能干什么？被人欺负！”
　　林岚看着眼前这个姿色姣好的人偏执到病态的神色，突然觉得，他一定经历了什么事情。
　　“你不伤我，我就会留情吗？”
　　“你……还好吗？”林岚试探地问。

　　柳如今猛然回过神来。
　　连带着语调也轻佻起来：“顾盼说你这个人好骗，使使小手段、卖卖惨就能把你骗走。”
　　“我还不信世上还有这么单纯的人，这么一看，你比她说得还要单纯。”
　　“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柳如今面露嘲讽，“果然是山灵。”
　　林岚垂下手，无奈道：“我真不是山灵。你要带我去哪里？”
　　柳如今收了藤蔓，哼了一声，道：“不远。”
　　“若我无法如她之愿，当如何？”
　　“你生得好看，若她看上你了，什么事都没有。”
　　林岚：“……”

　　林岚走在柳如今身侧，全然不像是被抓走的，还边问道：“你看我作甚？”
　　“你好看。”
　　林岚无视他的话，说：“你若是讨厌人类，又为何与人类为伍？”
　　“你不会是因为想弄清楚我才跟我走的吧？”
　　林岚摊手。
　　柳如今又问：“那墨绿衣人在哪？”
　　“不知道。”
　　“他会来救你吧。”柳如今的话说得意味不明。
　　林岚目视前方，再一次说：“不知道。”
　　“……”柳如今再问道，“你们怎么联系？你要不要去给他报个信？”

　　林岚又笑了出来：“你也不想抓我走的吧。”
　　柳如今瞪他一眼：“有没有联系的方法？”
　　“没有。”林岚顿了顿，又说，“他只说会来找我。”
　　柳如今“切”了一声：“你在哪找到的同伴，在你身边怕不是心有所图。”
　　“老实说。”想起崇阿，林岚浮起笑意，“我身上没什么好图的。”
　　柳如今看着他，不做声了。
　　两人从初晨走到天黑，林岚：“不是说不远吗？”

　　柳如今青色衣袍上沾染了月光似的，银银发亮，月华之下，他眼瞳里泛出冷意，他右手打开玉扇，低声说：“想活命的话，进去了别说话。”
　　林岚看着他，“哦”了一声。
　　在柳如今有意为之的情况下，林岚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入眼的只是漆黑的藤蔓，走入了这片领地之后，柳如今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似食肆中的不可一世，不似林岚眼中的疯狂，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意。
　　林岚不禁想，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面？

　　感觉走入了一个阴凉的山洞，林岚被垂下来的枝条挡住了目光。
　　只听得一个空灵缥缈的女声，说：“如今，你可算回来了。”
　　女声中带着笑意，却让人听了遍体生寒。
　　山洞空旷幽静，林岚甚至听得见柳如今的摇扇声。
　　“人带来了，让你久等。”
　　柳如今的声音里带着玩味，显得轻飘飘的。

　　“哦？”女声轻笑，“我已经感受到这纯正的灵力了。怎么，不给我看？”
　　“那倒不是，只是……”柳如今娓娓道来，“其中有些关节，须得我向你说清楚。”
　　林岚感觉到有一道探寻的目光望过来。
　　“既然如今你这么说，我怎么会不依呢？”
　　女声突然变得魅惑起来，像是浸了糖，甜得腻人。
　　柳如今轻笑，嘲道：“顾盼你可别恶心我，待我将他安置妥当，再来寻你。”
　　顾盼眨了眨眼，盛世美颜里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严厉：“那你可别让我久等。”
　　“放心，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