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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人识君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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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梁夜云好巧不巧,为了逃掉礼官的叨扰,便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一个不大合适的时间在一个不大合适的地点里面当着礼官的面儿,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走掉。
可惜他的侍女小橘子今年还未满十六就要在那老古板的训诫声中白白浪费青春,悲哉,感叹哟。
还记得那个丫头在听见他要逃跑时候的反应———“殿下,我们真的要跑掉吗?这样礼官大人不会怪罪我们吗?国主那边该怎么办呀?”
他还记得当时是这样回答她的:“说是这人不叛逆一遭就不叫少年,礼官那样式的说教我们能记住几个啊?父亲那边儿我会交代的。你去不去?”
那姑娘还真的跟她名字一样,上下摇着圆乎乎的脑袋瓜:“虽然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但是就是觉得非常有道理的样子。”
然后小橘子就傻呼呼的去给他找衣服,他就顺理成章地,哦,不。如果在刚刚出宫门的时候没有遇见那个老匹夫的话,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看看这月越王城里面的大好风光了。
尤其是月越特有的昭华节将至,街上一定相当热闹。
他现在十分轻松地想着,但是大抵一刻钟之前,梁夜云这厮还被宫廷里面的守卫大张旗鼓追着,他们玩得好不热闹,一个人不起当起打滑泥鳅戏弄着身后的一帮人。
本来这样是极其引人注目的,但是抵不住梁夜云在前面一喊———欺负人喽,追他的大莽汉又穿着便衣,于是过路人纷纷以为脑补成类似恶霸欺负良民的戏份,张起嘴就在路上谴责什么“以大欺小,欺负良民”的话,过不了多久那十几个人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起来。
带头的那个黑衣少年脱离人群,就这样看他。
梁夜云早就趁着这个机会逃之夭夭。
他现在没在正街上,身上带的钱袋子也早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面不知所踪。梁夜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怂了怂鼻子,真的是两手空空。
他就随地坐了下来。
这个人倒是没有什么皇子娇贵的气性,只因年幼的时候跟着一个老道上山受训了几年,就养成了大事小事不拘,乐观随意的习性。
不过,后来,他起身,倒也没气多久,先是直接朝正街走。
周边的烛灯慢慢变多,它们基本上都挂在门口,也有极个别的放在早就没了叶子的树上,用彩色的绳条松垮系上,样式从精美的莲花、兔子到只有一张彩纸糊上的,各式不等,也不怕有人偷了去。
系灯是昭华节特有的传统,至于这传统的来源,相关的故事或者说什么其他的,你问月越本地人他们也会诚实地和你说不知道。
梁夜云看着周围的灯,又朝旁边儿的河面上瞧瞧自己身上,乌灰的一身衣服,袖口绣着云纹,虽然说是款式简洁好看,也称得水面儿上的人身形似玉,但是总归是要缺点什么。
他先是悄咪咪地走到一旁,看见无人后,随即才畏畏缩缩地取下一盏极为精美的白狐状宫灯。
身为月越的皇子,梁夜云就算是年幼时在道山上受戒也没有干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有点儿心慌,梁夜云畏畏缩缩收回手的时候脸上好像有点儿烫。
“干什么,哪里是来了一个小偷。”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随后白狐宫灯掉在地上,里面的烛泪顺着一股劲儿飞出来,不知道砸在哪儿去了。
他一转头。
只看见一个少年人,应当是少年人,模样看起来年轻,长得要人称的话,只能夸是顶清秀。就是一双眼睛看起来漂亮,那双眼睛生得相当明朗,是浅绿色,像是春天里面新生的芽儿,带点黄色,只说多一分比柳梢浓,少一分比茶汤淡。
本来梁夜云不应该对这样一双眼睛感到惊奇,月越虽然是依山国,但是一直都主张通商通婚,所以他见过的眼睛异色的人不少。但是一双眼睛能够有这么漂亮的,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锦服,料子不眨眼,衣袖随周围灯映下来反光。
“看呆了?竟然连灯都掉下来了。”
说话人的语调轻轻和和的,像是三月的春风吹在脸上。
“没有。”梁夜云当即醒过神来。
看着那少年手里的宫灯,害怕露出手脚,就说:“这灯,你既然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就给你了。”
说完马上要闪人。
谁知那少年手劲很大,抓住他的手腕就说:“这么着急跑吗?”
“是怕什么?”
梁夜云还在拼命甩开那名少年的手,可是眼前的人却越收越紧:“放开,干什么,很疼。”
“放开你可以,你得告诉我你刚才干什么呢?”
他和眼前的人由于他的挣扎越挨越近,渐渐地梁夜云闻到了少年身上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他说不清楚是什么香味,总之很清冽,总觉得是在哪里闻过。
梁夜云眼见摆脱不开少年的桎梏,打算先卖一个乖,他准备和往常每每犯错的时候只要撒娇讨好顺便再认个错,自己犯下的事儿就会被追究的人忘个干净。
“我错了。”他先是对眼前的少年一小,全然忘记自己看起来比眼前的毛头小子要大得多的事实。
梁夜云张得不说别的,是对得起月越对他的美名的,虽然说逃跑的时候脸上用黑炭随意逛了几下,但是单就笑起来那股气质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令人望尘莫及。
虽然眼前的少年还是没有说什么,浅浅扫了梁夜云一眼,之后松开梁夜云的手,少年附下身建起掉在地上的宫灯,这时候的宫灯表面已经被地上的水泡个稀烂,里头漂亮的蜡烛也分成了上下两头。
梁夜云看着眼前的少年捡起泡烂的宫灯,心里是说不上的愧疚。
“这宫灯,是一些人认真做的。”他那双眼睛就这样盯着宫灯裸露出来的骨架,“所以我才叫住你,说是偷不得。”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周身无物可饰,这才打起了宫灯的主意。”
少年转过身,正对着梁夜云,然后说:“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夜云脑子里面有点迷糊直说一声“好。”
之后他被少年带去一家店里面,他亲自做了一盏白狐宫灯挂上。
老板娘说她的名字叫三娘,还很热情地招待梁夜云坐下,梁夜云此刻根本就不记得她的长相了,却想起那家店里数不清的奇奇怪怪的物件儿。
印象里面最深的,就是老板娘对他说的一句:“常来做客。”
然后就是蓝衣少年回她的一句:“偶然之间带进来的人。”
最后好像老板娘笑了一下,余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在想什么?”
梁夜云顿时醒神:“没什么,就是想说你和老板娘挺熟。”
“不熟,只是认识,那家店不是什么好去处。”面前的少年看着它们刚刚离开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
他就是自顾自往前走,也没管梁夜云停在原地。
“跟上。”
“我?”
“怎么了,不是钱袋掉了吗?”他对梁夜云一笑,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生气,“我叫白爻。”
“白爻,你怎么知道我的…”
他的话很快被打断。
“昭华节前夕庙会很热闹,我们两个最好快点,不然赶不上了。”
梁夜云的精神马上好起来,把刚刚的疑问忘之脑后。
“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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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节前夕的庙会是真的很热闹。
梁夜云往昔十几年一直在深宫拘着,现下和白爻互相逛倒是把少年人喜爱热闹的天性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他从未见过长衡的胡姬跳舞,她们穿起短裙,头戴纱巾,看起来和月越的女子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他们逛了好一会儿。
周围很热闹,处处都有小摊在售卖各种零碎小物件儿,也会有孩童来在周围嬉闹。
两旁的楼上都用彩绳挂上白狐宫灯,这些这些灯样式更为规整,同时也没有刚刚那样的精美。
小皇子蹦蹦跳跳的,出自真心为这从未见到过的东西而感到兴奋:“你知道吗?往昔我是从来都没有机会出来的。”
白爻在他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多了一张色彩鲜艳的面具,手里还挑着一盏宫灯,他的声音很轻,和周围烦杂的拥挤声相比很小,但是梁夜云还是很清楚听见他在说什么,很奇怪。
“为什么?”
梁夜云朝后瞟了一眼白爻,有点儿恶作剧似的从他手里抢过那盏灯:“我一出生的时候,周身处便百花齐放,有一个老道偏生上我父母家说什么我是吉星降世,要带我上山受神训诫十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后来,十年期限一到,山下便是一片乌压压的人,说是接我回家,我师父没有半分留恋,临走之际一句话未曾和我说。”
他看着眼前少年人的表情,想从他的身上获悉什么情绪,可是白爻的面具将这个人的脸遮遮了一个彻底,接着梁夜云又看他的一双眼睛———白爻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似乎也没有看过他。
他好像完全不感什么兴趣。
“我从道观到那个世家大族,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了另一个笼子,道观里面,为了保持所谓的性灵澄洁,我不被允许下山,每天待的最多的地方是一个小屋,我被接回去之后,虽然那个世家宅子很大,但是我所拥有的不过是在一个更大的牢房里面走动的权利。我的父亲和母亲因为我出生的吉兆而爱我。”
梁夜云依旧自顾自说着。
他好像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作何想法了,这是他第一次把压抑在自己内心的话全数讲出来,他知晓得,现在他的心里很痛快,相当痛快。
白爻敲敲梁夜云的肩,一只手伸出来,示意他将宫灯还给自己。
梁夜云对这动作不知所以,但还是把宫灯递给他。
蓝衣服的少年走在他的身前,灵巧地穿过拥堵的人群:“跟上。”
“唉,不是,你带我去哪里?”
“跟上。”
那双眼睛继续看着他。
“好。”梁夜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很满足,明明他只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和他认识不过几个时辰。
“这里是哪里?”
“和庙,芙蕖树。”
“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蓝衣服的少年递给他一根布条,“你系上,再许个愿吧。”
白爻这时的声音温和得可怕。
梁夜云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还有芙蕖树下做虔诚状的少女们。
“这是在求哪一个神?”
白爻盯着许愿的这些人:“求的是狐仙。”
“那个护国狐仙?”
“对。”
芙蕖树上彩条飘飘,眼前的少年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长发,脸上是凶恶的面具,手中挑着一盏白狐宫灯,身穿蓝色锦服,腰上别的是梅花玉佩,看上去和景致相得益彰。
梁夜云将手中的彩条系上树桠,然后返回来:“我们走吧。”
白爻的眼睛微整,有点吃惊:“你不许愿吗?”
“我不信神,神那么忙,不会有空帮我的。”
白爻挑着手里的宫灯:“好。”
“哦,你要系吗?”梁夜云问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正发着光。
白爻从来不怕没有觉得一双眼睛这么漂亮:“我的事情有点多,大概神来不及帮我。”
回给他的是梁夜云的一个笑。
“好的。”
他们之后又逛了很久很久。
白爻回过神之后,那位矜贵的小皇子已经睡在了他自己的床上。
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女人,她的面容艳丽,如果让梁夜云认的话他会反应过来,他们几个时辰之前才见过。
“丽娘。”
“你又帮人啊,可是好像他并不领你的情啊。”
白爻提着手里的宫灯,然后换下他那番少年模样:“丽娘,我的事情我说过你少管。”
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他不需要我。”
两人的身影隐于夜色,梁夜云还在床上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