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记忆的囚徒》风刃砂

9、第九章 青青草

　　第一天的学校生活着实够呛。
　　因为孩子们的昏迷，大人们将那个山洞给封了。孩子们失去了秘密基地，开始把气出到风绪身上，认为就是因为她去了基地，才让大伙儿失却了一个好玩的去处。
　　风绪初来乍到，就被孤立了。
　　风绪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是换了个地儿而已。虽然心底还是有些潜藏的落寞，但一想到家中还有个小天野，她心里的阴霾瞬间消散。
　　放学铃一响，风绪将课桌上的书本往包里一扔，蹦起来朝教室门外冲，连邻座的圣时叫她也没听见。
　　小人儿仍在昏睡，偶尔翻个身，绪未央叮嘱风绪不可打扰，风绪只好乖乖蹲在床边上，手支着脑袋。小人儿不知有着怎样的梦境，嘴儿嚅嘴儿嚅的，突然笑了。风绪心神一凛，直起上身，伸出了右手食指，对着小人儿稍显瘦削的脸颊，轻轻一戳。
　　小人儿弯长弯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两颤，轻皱眉，微嘟嘴，眼皮缓缓抬起，一丝迷茫，盯紧了天花板，攸的拉起盖毯蒙住头，翻个身趴下，小手小脚窸窣窸窣，噘着屁股爬了起来，跪在床上揉揉眼，扭头望着仍旧伸着手指的风绪。
　　“姐姐，我饿。”
　　风绪看到一池碧蓝泛着紫红，犹如彼岸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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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里，天野只在屋子里跑跑跳跳，绪未央不准他跑远了，因为他身体还未恢复。天野是个异常听话的孩子，所以他探险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仅仅是院子的大门。
　　风慎伦去镇里的公安局说明了情况，但几天过去，也没见任何认识小天野的人到访。
　　小天野每天在院门口张望，通常这种时候风绪都在学校。绪未央知道天野只是在张望风绪而已，可没过两天，张望风绪的天野总会带回一捧的点心和糖果。
　　风家收养了个白瓷娃娃的事很快传遍了小镇。路过的妈妈婆婆叔叔伯伯们，最喜隔着院子的栅栏逗小天野，让他伸出日益胖嘟的小手，分给他些本是买给自家孩子的零嘴儿。小天野拿不住了，便会将点心放在地上，坐在地上分成四份，然后拿起自己的那份，连草带泥全吞下去。
　　绪未央又好气又好笑，边抹着天野花猫儿一样的嘴边道：“小天野，听妈妈讲，别别人给啥你就接啥，就像个小乞儿似的。”
　　“可是我饿。”
　　小天野低着头噘着嘴，手扯着衣服的下摆。
　　绪未央愣住了，依她护士的看法，小孩子每顿吃上两三大碗已经足够多了，为免天野隔食，她甚至还禁止天野宵夜，可这孩子竟然喊饿。
　　“好吧，从今天开始，你饿了就去厨房找吃的，可不许再像个小乞儿了。”
　　“嗯！”
　　小天野抬起头，灿烂地笑道。
　　一星期之后，小天野渐渐恢复了一个四五岁小孩子该有的圆嘟嘟的模样，吃得也着实多，可是人说的好，不怕小孩子吃，就怕小孩子不吃，风慎伦和绪未央都很欢喜。
　　除了模样，小家伙在调皮贪玩和好奇心方面，亦恢复了一个四五岁小男孩该有的样子，只要能够拿到手的，他会全部摆弄一翻，只要能够吃进口的，他会一古脑儿吞进肚子里。绪未央和风慎伦需要比以前多加几倍的小心，将危险品放到小家伙够不着的地方。渐渐地，风慎伦发现，小家伙似乎很怕黑，只要将东西放到黑暗的小仓库，或者壁橱，绝对安全。
　　风绪的学校生活依然毫无起色。其实她也有个能说话的对象，同桌圣时。圣时是唯一一个不排挤她的人。可是风绪却不自在，她不想别人因为可怜她而靠近她，明明同自己说话无聊又无趣，还会惹别人不高兴。
　　但在家中，风绪永远都会有个小尾巴。
　　天野似乎很喜欢风绪，整天跟在风绪身后打转，风绪走前他走后，风绪一停他直接撞上风绪的背，连上个厕所也要在外面等着，怎轰不走。风绪上学时就站在院门口目送至风绪拐弯，放学时一看见风绪的影儿了就开始冲绪未央叫。睡觉前总会要风绪记得叫他起床，风绪应了声，就吵着让风绪给他唱夏天孩子的歌谣，天野最喜《萤火虫》：
　　“萤火虫，萤火虫，提着小灯笼，照亮孩子的酣梦，只要温暖，不要北风。……”
　　可是风绪从未唱完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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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就到了学校组织的登山郊游，风绪不想太无聊，要带上天野，绪未央准许了。天野已来到他们家两周，身体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其实并不算郊游，最后一节自然课，老师说要带大家去山上采集动植物标本，学校便延伸成了郊游。镇上的小学总是随兴而至。
　　七月初，日头正毒，草丛多蛇蟒。同行的四五个老师带着七十来个学生，分手无暇。孩子们兴奋，跟着蝉鸣鸟叫四处乱窜，早已忘了临行前老师的嘱咐，“不可离队，不可攀爬，不可踏入草丛。另外的‘不可’等上山想到再说。”
　　风绪一直拉着小天野的手，绪未央叮嘱过。风绪自然不会让小天野离开她，即使那些孩子稀奇地打量，想让小天野和他们一起去玩，风绪也紧拉着小天野不放。
　　不一会儿便听到尖叫声。
　　风绪正在制作蛛丝网拍，天野则手脚并用奋力地将蒙在头上的蛛丝给拉扯下来，尖叫声一起，天野顿时浑身警觉，直往尖叫声源处跑。风绪还未反应过来，天野人已不在视线范围内了。
　　追着天野到达的风绪立马吓傻了。
　　十几个孩子瘫在地上，网具和捕有虫鸟的器物乱七糟八摊散，先赶到的老师们想跑到前面来保护学生，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尽力让孩子们就地停住。
　　只要别乱动，灾难，说不定就会过去。
　　乱窜的孩子们，闯入了蛇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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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绪不用费力去找天野的身影，尽管他娇小到混在学生群中绝对会被淹没，但在场的孩子，只有天野一人是站着的，站在众人身前，面前是几十条吐着信子，大小不一的蛇。
　　蛇不会轻易犯人，但对闯入它们领地威胁它们安全的人类，绝对不会口软。
　　蛇渐渐包抄过来，粗糙的蛇皮摩挲着浅浅的青草皮沙沙作响。
　　有孩子开始哇哇大哭。估计能哭出来的已经是胆大的孩子，胆小的早已被吓丢了魂。
　　风绪还有自己的意识，发现了一条脱离组织，快要游到她脚边的长相奇特的蛇。她想跑，脚却一软坐倒在地。
　　风绪闭上眼等着蛇牙插入她的脚脖子，可是什么动静也没，睁开眼望向地面，那条蛇已不知踪影，其余的蛇正以飞快的速度，退回了浓密的草丛中。
　　天野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
　　回过神来的老师和孩子，开始拾掇地上的东西准备就此下山，风绪身旁的小胖捡起了玻璃瓶：
　　“啊呀，我的蛐蛐儿不动了。”
　　“我的蝴蝶也不动了。”
　　“啊，我的虫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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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孩子们。别管虫子了，赶紧收拾好东西。”一老师拍拍手，扭头对身边的另一老师小声道，“奇怪，怎么这么多蛇。咱们从小就到这几片山上来玩，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蛇成群啊。以后可得小心了。”
　　天野仍旧待在原地不动，鼓着脸颊瞪着蛇退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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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天野大胆儿的事传得比风还快。风绪带着天野走到哪儿，那些孩子们就跟到哪儿，风绪突然觉得，能够和同龄的孩子们这样混熟，即使挨妈妈一顿狠批也值了。
　　绪未央被传闻吓得心惊肉跳，揪着风绪和天野一人一顿打。
　　“绪丫头！出发之前我怎么同你说的，让你把天野带好带好，你怎么做的！”
　　“呜呜……可是人家都说是天野把蛇给吓跑的啊……天野一看到蛇就冲上去了。……呜，怎么能怪我……”
　　“你听他们那些人乱说！天野一个小孩儿，他哪知道什么东西可怕什么东西不可怕？！还有你啊，天野！以后看到那些东西别给我凑上去！躲远点儿！听见没！”
　　小天野垂眉顺眼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唉哟……这两个小傢伙简直是气死我了，出了事儿要咋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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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天野的关系，风绪开始渐渐溶入了孩子群中，主动同她讲话的不再只有圣时一人，大家还喜欢上了她的鬼故事，尤其是小胖，一边喜欢听得紧，一边又怕得直打哆嗦。
　　可是班里还是有那么一伙女生，不欢喜接纳她。
　　这天中午放学，她再次被堵在路上。领头的仍是晴语。
　　“哼，今天你又招摇了。你别以为你是从城里来的，会讲些稀奇古怪糊弄人的东西，大家捧着你你就不得了了。”
　　“我又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不得了。”
　　风绪小声嗫嚅道，脚下突然被一跘，摔倒在泥地里。
　　身后传来窃笑声。
　　风绪默默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转身欲走，晴语手一挥，几个女生上得前来，将她团团围住，拖拽着她的衣服和红领巾，狠命地拉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书包打开，书本文具乱扔一气。风绪再次被跘倒在地，她眼前出现了一双抬起的脚。
　　突然，一个人影一闪，有人扑倒在她身上。
　　天野。
　　“又是你这家伙！”
　　晴语叉着腰，气咻咻地呼扇着鼻翼。
　　风绪抱着天野，瞪着晴语，身后突然有个力道扶她起来，转眼看时，是圣时。
　　“晴语，你在干什么。”
　　晴语脸色有变，僵了半天，拉过风绪笑道，
　　“哈……哈……，我们……她……啊，刚我们看见风绪她摔倒在地了，所以过来扶她一把。”
　　“真的？”
　　圣时替风绪和天野拍掉身上的灰土，看着天野背上赫然的脚印。
　　“真的！当然是真的！对吧，风绪。”
　　风绪勉强笑了笑，轻轻地揉着天野的背。
　　圣时坚持要送风绪回家，风绪拒绝了。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告诉老师？”风绪停下脚步，“有用吗？没用。”
　　圣时没再多说话。
　　只是后来，晴语再也没欺负过她，她也再也不用每次，当天野谎称是自己在外面打了架的时候，面对着妈妈问询的目光，怯弱地低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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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冰泉湖畔时，风慎伦刻意停下了车。砂姬听完风慎伦的叙述，要去看下山神童子庙。风慎伦是心有余悸的，但临走时千星见嘱咐过他，如果风绪的室友想要去哪，干什么，请一定配合。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小小的山神童子地庙显得有些凄凉，花花绿绿的糖果散乱一地，砂姬仅在旁找到些小猫小狗小松鼠的爪印。
　　地庙里有尊像，磨平了，见不真切，但除了未熄的香火，砂姬没有发现任何让她觉得飘摇的东西。
　　风绪在车上咳嗽了几声，将车窗摇上，披了件衣服出了车门。砂姬和爸爸去得有些久了，在这黑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她感到有些熟悉的久违的恐惧。
　　“爸爸！砂姬！”
　　林间惊起醒转的飞鸟，砂姬和风慎伦从林间小道的黑暗中走出来。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砂姬摇摇头：“你呢，有没什么头绪？”
　　风绪亦摇摇头：“只是觉得这儿很熟悉，也是，以前住过的地儿。我们继续走吗？”
　　“当然。”砂姬等着风绪上了车，紧挨着风绪坐下，“舅舅估计已经布好阵了吧。”
　　风慎伦发动车：“那个，我一直想问个问题，千星见大师总是不答我。那鬼娃娃为何会出现在我们一家子的合影里呢？如果他真的和我们一起照过相，为什么我们全家人，都没任何印象？”
　　砂姬望着窗外急驰而过的夜色。
　　“对不起。现在我只能，像舅舅那样，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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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梯上的稻谷黄灿灿，甸甸的，压得稻杆儿直不起腰。酷暑来得很快。
　　最近因为要加大周边山区的勘测，工程量大，风慎伦加班加得勤，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夜晚开车行驶在寂静无人的山道上，看见一丝灯火都会觉得慰藉，更不用说想到家人正坐在灯火下守望着他的归来，这对于工作辛劳的风慎伦而言，是一想起来就会感到欢欣鼓舞的温暖。
　　家中果然灯火通明，他停好车，发现院门已经开了，风绪正站在门口，从风绪身后冒出个亮闪闪的小脑袋，冲着他咧嘴笑。是了，现在，他的家人，有三个。
　　“爸爸！”
　　稚声的小天野朝风慎伦扑过来，比风绪速度还快。风绪拨拉着天野的小脑袋，希望他能给自己让出一点空间。
　　风慎伦突觉浑身一轻，抱起小天野，牵上风绪，大踏步走进家门。
　　小天野急着下了地，蹦到冰箱前踮起脚打开冰箱门，抱出个大西瓜，吃力地走到风慎伦面前：“爸爸，吃。西瓜很好吃呢。”
　　风慎伦接过西瓜：“天野乖，天野有没吃呢？”
　　“没吃呢。”从厨房出来的绪未央用围裙擦着手，“天野听说你今天要回家，今天中午连最爱的香酥鸭子都一口没吃，说要给你留着。”
　　“啊！香酥鸭子！”
　　天野似乎想了起来，冲进厨房，小心翼翼地捧出个装满切成块的香酥鸭子的大盘子。
　　风慎伦拿了块放进嘴里，心头暖暖的，摸着天野的头：“嗯，真好吃，天野好乖。”
　　小家伙似乎对这样的赞美很受用，白皙的脸蛋儿粉红粉红的，只晓得“咯咯咯”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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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没来由地停电了。
　　风慎伦睡在铺于地的凉席上辗转翻侧，他很困，但无论咋睡，总会汗醒。
　　这电，停了一晚上了，还真就不来了。
　　旁侧的转头扇在没电的时候就是一堆废铁。
　　风慎伦想着心静自然凉，闭上眼侧了个身，还真的感觉到一丝凉风，吹拂着后背，惬意至极。
　　凉风一阵一阵的，啊，来电了？起风了？
　　风慎伦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安逸。等他醒来时，天色已微亮，翻了个身的风慎伦，发现小天野抱着几乎有自己一半高的大蒲扇睡得正酣，睡在自己身边，凉席旁侧的地上，昨晚风慎伦感到起风的地方。
　　风慎伦赶紧起身，颤颤地抱起小天野，被响动惊醒的绪未央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笑着冲风慎伦摇摇头。风慎伦松了口气，将天野轻放到小床上，抚摸着天野的头发，望着绪未央。
　　“万一哪天，孩子的父母出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两人瞬间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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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风慎伦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回来了又开始翻弄抽屉，在堂屋里摆桌子挪椅子，绪未央不解地问他在折腾个啥，风慎伦只是神秘地笑。
　　快到中午时，风绪和天野玩耍回来了，风慎伦替风绪和天野收拾好衣服，招呼着绪未央放下手中的家务赶紧过来。绪未央嗔骂道：“折腾了一上午，你究竟想干啥？”
　　风慎伦架好三角架：“我去买了胶卷，家里不是有相机吗？”
　　绪未央一瞬没有说话。
　　“爸爸，相机是拿来干什么的？”
　　“照相啊，照出来的就是那些照片了。天野你不是一直说家里的照片没有你吗？这次咱就照他个全家福！”
　　“全家福？”
　　“对，全家福。有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小天野。”
　　“好啊好啊，天野喜欢全家福！”
　　“站好啰，要笑哦。”
　　“嗯！”
　　咔嚓……
　　……洗两张吧，风绪一张，天野一张……
　　……还当生日礼物呢……
　　……好主意，写些什么上去吧……
　　……可是爸爸，我的生日可是二月，还早呢……
　　……那先给小天野……
　　……天野要和姐姐一起过生日……
　　……好好，今年可没二月二十九，那，就当提前送你们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