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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灵之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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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却意外的不是寒冬。光洁的秃枝祼在半空,没有了银装素裹的华丽冬装,瑟缩地发着抖。风干裂地卷着尘土呜咽,发出被沙粒呛了喉似的喑哑声响。天穹云层厚重,饶是风如此推波助澜也翻滚不得,像一个不小心就会塌下来的样子,压得地面上的一切都反着光。整个天地之间,一片亮堂,却也晃得人眼睛干涩生痛。
风绪关好窗,轻揉了下双眼,隔着玻璃,有些迷茫地望着窗外。
肩上突然多出了一双纤细的手,绕住风绪的脖子,修整得干干净净的指甲微微划过她的脸颊,脖子上一股香湿的热气:“呐,呐,今年的冬天真奇怪呢,都快过去了,竟然还没有下一场雪。”
风绪浑身电击似的一颤,抖出N多鸡皮疙瘩,使劲掰开脖子上的两只手,跳到一旁,摩娑着仍残留着温热湿气的脖子,转过身道:“砂——姬——!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别老做这种暧暧昧昧的事儿,搞得咱俩lesbians似的!还有,我不叫‘呐’!……哦,天啊,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的室友呢?”
站在风绪对面的女孩微挑着眉,黑玻璃球似的两只眼睛扑闪得像纯洁无暇的斑比小鹿:“因为我家的小绪是好人。”
说完,做势欲扑。风绪伸出双手轻推了下长发贞子般迎面而来的砂姬:“是,是,快去收拾你的东西。”
春节过完就是新学期。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可是对风绪而言,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窗外的密林,密林下的林荫小道,以及,熙攘的人群。还有四人间的宿舍,两个人,睁眼醒来,床头吓死人不偿命的乌黑长发,小鹿斑比般扑闪的双眼,和“呐,呐”的早安问候。
无所谓新的开始。人未有自如舍弃回忆的能力,所以无论怎样的起点,只是绑着过往的新的延伸,希望能到达预计的航程彼岸。到达之后,又将启程。
风绪叉着腰看着被砂姬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寝室,禁不住叹了口气:“女人,要是被你那神秘的白马王子看到这样一副景象,估计你婚姻大事终身无戏。”
砂姬转了下双眼:“白马王子?他可不是白马王子。要是王子,也是黑马。只知道和该死的星见舅舅一起欺负我,全然不晓得人家的心思,算了,反正他也不在这里了……呐,小绪,我也来帮你收拾吧。”
“你直接说‘呐,小绪,你收拾完了就帮我收拾吧。’不是更省事儿?”
砂姬“嘻嘻”地笑着蹦过来,坐在风绪的床上翻着她的行李。本来已叠得齐齐整整的衣物,在砂姬的魔爪下又变得一团糟。风绪低着头快要抓狂。砂姬似乎感应到了风绪的怒气,好歹消停下来,翻看着她从衣服堆里刨出的一本相册。
“呐,呐,小绪。”砂姬举着一张照片凑到风绪面前,“这个留着乖乖头的小孩儿是谁?”
照片的四边浸着水渍的黄,一层一层,晕染似泼洒开来的朱墨,只是这墨迹橘橙,泛着年岁陈旧的酝香。
翻开相册,如同开启上着精致小银锁的音乐盒,乐曲声起,舞人跳着芭蕾,提琴手拉着弦乐,迷失的孩子找到归家的路。天空的红叶娉婷飞舞,翩跹落下轻点水面,水纹高低起伏,荡漾开去。静谧湖面,风过涟漪,欲静未止。
砂姬纤手所指的孩子,有着一头雪亮的银发,汉白玉般润泽的肌肤,眸子清澈如碧蓝泛紫的湖水。风绪记忆中,未曾有过与这瓷娃娃般晶莹剔透的外国小孩合影的印象。只是照片上,四人开怀的笑,隔着时间与空间的罅隙亦明晰如昨,不由得让风绪揣测,这倒底是哪家路过玩耍的孩子?
窗侧映射的阳光,衬着孩子温润的眉眼和明媚的笑,风绪有一瞬间的错愕,似乎要想起某样东西,却在音乐声扬高潮之际嘎然而止。就像小时常有的梦境,独自一人在山间狂奔,却忘了自己为何奔跑。只是不停地跌倒,再不停地爬起,毫无新意的轮回,然后精疲力尽,坠入道旁随处可见的洞穴,无尽的黑暗。
“呐,小绪,回答我问题。”砂姬摇着风绪的胳膊。
“记不得了,应该不认识吧。”
“可抓着这孩子手的羊角辫儿可是你。”
“嗯,可能是哪家来玩的小孩儿。你从哪弄来的这照片?”
砂姬指了指相册的夹缝:“卡在另一张照片后面呢。”
“那样的地儿,只有你这喜欢倒旮旯儿的魔爪才能折腾得出来。”
风绪不喜欢那个高半头的羊角辫儿女孩。她心底深处潜藏着那些受人欺负遭人白眼的封尘过去,极力避免不去碰触,自欺欺人地做着表面上坚强干练、安安稳稳的自己。只是另一个懦弱、自闭、优柔寡断的自己总是幻化成扎着羊角辫儿的小人儿,于梦境或者无意识间蹦达出来,冲她阴怯怯地笑。
“呐!呐!”
不知何时站在窗前的砂姬异常惊喜地扭头呼喊,拉开了窗帘。风绪眼前一亮,翩然的细雪窸窸窣窣,奏响了空气中寂静的十三弦。雪中高树,籁籁然迎舞,黄昏斜照,一池冰艳残红。
“终于下雪了!呐,小绪。终于下雪了哎!”
砂姬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极了穿着开档裤的孩童,眉飞色舞地如同这迟来的瑞雪是期冀已久的盛世飨宴。风绪将手中相片夹回原处,欣喜地望着窗外明亮的雪天,心想:明晨醒来,这满眼的枯枝瑟景,应该是一片银白的世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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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围绕的偏远小镇,在冬日取暖的炉火上蒸腾摇曳成飘渺的幻境。许多面目模糊不清的人,细哝着支离破碎的耳语,一时嗡嗡萤舞,一时潺潺流泉,捉摸不得。那些阳光下盛气凌人的阴影,罩住半个苍穹,袭向蜷缩在地的羊角辫女孩。自己站在旁侧,却伸手未及,仅余绝望。突然,眼前闪现一小小的人影,迎着渐近的暗夜。奶白袖衫,藏青短裤,银发在太阳光下晃着她的眼。
“小绪,快起床了!”
原来砂姬拉开了窗帘。
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呈现出妙曼的角度:十点十分。已经不早了,风绪却仍旧感觉绵绵的困,头重得脖子无法支撑,估计归校时在火车上睡感冒了。
“呐,小绪,知道吗?今年我们会多一个新的室友,而且还是一年级生,从郊区的新校区转过来的。”
砂姬看起来很兴奋,眼里尽是又可以捉弄人的喜悦。
风绪心里哀叹着猜测这即将入瓮的丫头能撑多久。迄今为止,最长久的坚持记录为一星期,就在她们刚入校的第一个月。至那以后,没人再敢同她们一间寝室,因为那些心理承受能力弱小的女生们,受不了砂姬整天神神道道的胡言乱语:
“我的好孙女……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哥哥为什么要抛弃我!啊……我脖子被勒得好痛。”
“呀!你肩上为什么总搭着一只枯手?”
……
砂姬是顶着“灵异美少女”的光环进这学校大门的。据传,砂姬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驱灵师,而砂姬更是有着家族百年难得一遇的灵能力,自小便可以看见浮于周遭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五岁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地化解了邻居家的怨灵,十三岁时,因成功地除掉困挠政厅半年之久的恶灵而声名大躁。可是从那以后,砂姬再也不愿驱灵。有时净化一下怨灵,有时感应到恶灵或者凶灵,由她舅舅布阵驱除。更多的时候,砂姬只是满眼含泪,愤恨地瞪着央请驱灵的雇主,然后,闭眼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去。
传说中的砂姬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绝不主动亲近人,即使别人想进一尺,她也会提前察觉退后一丈。风绪觉得制造这谣言的人脑袋铁定秀逗掉了。
第一次遇见砂姬,是夏季的开学典礼上,她俩同班。砂姬坐在她后面,风绪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她前面的女生们一直在叽叽叽叽地说着砂姬的事,男生们则不时回头打量。砂姬周围的人总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攀谈。终于半小时后,砂姬坐到了风绪旁边,估计嫌吵得慌。
风绪当时只是觉得很闲很无聊。
冗长的领导致辞,沉闷的气氛,以及四处鼠窜似的窸窣声响。
风绪昏昏欲睡,迷糊中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睁眼一看,砂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盯得她浑身发毛。风绪实在不想出声搭理,稍侧了下身,继续昏睡。
没睡多久,风绪被吵醒,典礼完毕。其实算不得完毕,因为当前任教导主任讲话的时候,砂姬突然冲着教导主任上空冷声道:“上吊的女人。”被窃窃私语地传开不到五分钟,警车开来带走了教导主任,情妇在屋里上吊自杀。于是猛然间,整个大礼堂的学生老师顿作惊吓鸟兽散。
风绪明显看见砂姬嘴角偷偷的笑意。所以砂姬留给风绪的极为深刻的第一印象就是:最好离这个爱捉弄人的可怕女人远点儿。
谁知到了傍晚,本来已确定好只有三人的寝室来了第四位室友。乌黑长发及膝的砂姬。
“呐,呐。”砂姬撇下随身的家侍,奔到风绪面前,笑魇如花,“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风绪顿时浑身笼罩着不祥的预感。噩梦来临。
于是,在砂姬游移不定地不断飘向对方头顶和身后的眼神,以及“啊……你身后……”之类颤音的狂轰烂炸下,风绪于一个月的时间内损失了十多位战友。最后仅剩自己孤身一人奋头在抗战第一线。
说起来,最长久的坚持记录保持者,应该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