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5、非天灾，人心为祸

　　第二天朝堂上，长公主派和保皇派泾渭分明，各站一边。
　　两派的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你的鼻孔朝着天，我的眼睛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你。
　　在这气氛一触即发的时候，有个小御史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习惯性地来了个三步曲，一出二跪三上奏：“启禀陛下，长公主，臣有本要奏。这件事性质之恶劣，受害者遭遇之悲惨，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受害者许远，其父获罪入狱，不久就要人头落地，让黑发人送白发人，这已经很可怜了。可是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长公主居然落井下石，她看上许远的美色，威逼利诱，强迫他进行一场桃色交易。许远宁死不屈，长公主就因爱生恨，把他打了个半死。”
　　说到这里，他眼眶微红，神情越发激动，仿佛感同身受，“强权并不能为所欲为，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善恶总有报，天道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其神情之正义凛然，语气之铿锵有力，让不少人侧目。
　　凤池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望了他一眼，这御史口才挺好的，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长公主派的人互相挤眉弄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个傻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能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呀。
　　就连保皇派的人也很无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怪不得一直是一个小御史呢！
　　这是两拨人共同的心声。
　　凤池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道：“本宫的确见过那人，那人容貌尚佳，才情也不错。只是——本宫欣赏美男子，但更欣赏品行高洁之人。而德才兼备者，就像一朵美丽的花，本宫不忍移其于庭院之中，供人欣赏攀折，更愿意它生长在合适的地方，绽放十里芬芳。所以——本宫并没有接受。”
　　语气之柔和，似那三月的春风，吹呀吹，吹落片片飞花。
　　对待智障，她一向是宽容的。
　　毕竟他们也生存不容易呀。
　　小御史脑壳一凉，终于转过来他说错话了，悻悻然退下。
　　“启禀陛下，长公主，臣有本启奏。”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京兆府尹破天荒站了出来。
　　双下巴的姚大人也愁哇，愁得昨天都吃不下饭了。
　　京城里那么多大官儿，这么要命的大事许远找他们去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芝麻大点的小官儿，还有家庭要养，管不了哇。
　　唉，算了，谁叫我还有芝麻那么一点点儿的良心呢，就当积德了。
　　“臣昨日收到一封血书，是曲水县县令许献之子许远呈上来的，上面交代了此次黄河水患的来龙去脉……”
　　然后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这次大涝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曲水县位于黄河边上，连夜暴雨，黄河一泛滥，曲水县自然就遭殃了。
　　而曲水县县令许献不忍百姓受苦，见上峰迟迟没有动作，只得下令先开仓放粮，以免造出更大的灾祸。后来他在追查灾情的过程中发现，原来有人在修筑黄河堤坝时偷工减料，贪污行贿，导致堤坝在暴雨连天时不堪一击。闻此惊天真相，许献欲上奏弹劾。不料，他们先下手为强，污蔑许献不听号令，不守律法，私自开仓放粮。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陛下，这次黄河泛滥，死伤无数，若是天灾便罢了，可如果真如许大人所说，是人为，那必定得追查到底，还百姓一个公道。”
　　“对，此人丧心病狂，不能姑息。”
　　“若放任此人下去，必定酿成大祸。”
　　“恳请陛下追查到底，还天下一片海晏河清！”
　　长公主把这个问题抛给小皇帝:“皇帝，你如何看？”
　　小皇帝凤昭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严肃道:“查是一定要查的。只是许县令也不能轻拿轻放。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开此先例，只怕再也无人遵守律法，律法的尊严何存？大周何以立足？”
　　长公主却是淡了笑意，眼神淡漠而锐利，道:“律法是国之根本，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法外不外乎人情？法治和德治对于治国来说缺一不可。许献不遵律法，私自开仓，按律当斩，但念他一心为百姓，灵活多变，审时度势，拯救了许多百姓的性命，避免了一场暴乱的发生，当奖。传旨下去，许献十年内不得升迁，并赏赐黄金百两以示嘉奖。另——晓谕天下此乃特例，不得效仿，违者杀无赦。”
　　凤池放缓语气，转向皇帝道：“陛下，你以为如何？” 凤昭一瞬间在她身上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被她的气势所压制，凤昭勉强稳住颤抖的手，硬梆梆道：“皇姐处理得甚是妥当。”
　　凤池眼里光芒四射，气势逼人：“天道无常，诸事善变，不可捉摸。诸卿身负天下重任，不可一味遵循守旧，应当与时俱进，因地制宜。诸卿须谨记，一切应当以百姓为重。”
　　“谨遵长公主旨意！”
　　这一刻，无论是长公主派还是保皇派的官员，都低下了头。
　　凤昭脸色一变，袖子里的手捏得指节变色。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
　　难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比不过吗！

　　记忆里，从小到大，但凡他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赞他天资聪慧，钟灵毓秀，日后必定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但总有一些闲言碎语飘进他的耳朵。
　　“八皇子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成为太子的。”太监甲闲着没事，趁着偷懒和同行的聊天。
　　太监乙反驳：“不一定，你忘了长公主了。要说聪明，这位还是比不过长公主呢。”
　　“你可别因为长公主漂亮就偏向她。她一个公主，迟早要嫁出去的，再聪明，怎么——继承江山。”太监甲说到最后，压低声音小声道。
　　“公主怎么了，你怎么知道皇上心里不乐意。听说哇，我只是听说——”太监乙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却忽略了上面的凤昭，小声唧唧歪歪，“皇上连圣旨都写好了，立那位为储君，就差盖玉玺了。结果这位出生了，哎哟，这可真是就差一点哪，要是这位再晚一点出来，估计圣旨都已经昭告天下了。”
　　“唉，那位真可怜，差点就能继承一切了，结果因为这位一出生，唉——”
　　“谁叫她不是皇子呢，陛下再宠爱她，还是希望有个儿子来继承皇位吧。”
　　他有点生气，不是因为他们说长姐可能成为储君，而是生气他们污蔑英明神武的父皇。
　　他这么聪明，父皇怎么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才选他的！

　　直到他因调皮而偷听到父皇的话——
　　“可惜凤池不是男儿身，不然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可惜凤池不是男儿身，不然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可惜凤池不是男儿身。
　　不是男儿身。
　　男儿身。
　　躲在暗处的凤昭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原来，原来是真的。
　　我比不过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