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晚》怀瑾抱鱼

24、辜意将军终于出现鸟

　　夜色凉如水，天上的明月就像神的眼睛，冷眼俯视脚下的芸芸众生，看着他们痛苦挣扎厮杀，无动于衷，不悲不喜。
　　凉亭里，凤池独自一人躺在椅子上。
　　她似乎陷入梦魇中，眉目间显出痛苦之色，嘴边不时溢出梦呓。
　　层层鲜血蜿蜒至她脚下，如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一朵一朵陆续盛开。它顺着脚踝，爬过小腿，漫过膝盖，迷惑着无知的人们，把他们拖向血海最深处。
　　那里是人间地狱，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众生在那里哀嚎哭泣，信任被背叛，善良被抛弃，人性被肆意践踏，最后堕落，成魔……
　　“不要，我不要！放开我，我不要——”
　　凤池猛然从梦中惊醒，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原来是眼泪。
　　原来我还会流泪，凤池在心里讽刺道。
　　随即她感到身体一阵温暖，诧异，秋夜寒凉，原来是玄朱拿来一张毯子。
　　玄朱收回手，难得沉默。
　　“又做噩梦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雷雨天，就像现在一样冷，冷得我发抖……”
　　“你记错了，当时没有下雨，也没有打雷，反而下了好大一场雪。”
　　“是啊，那年的雪真大啊，也真冷！”
　　玄朱神情一凛，喝道：“谁？”
　　碧颜匆匆赶来，神情严肃道：“殿下，我刚刚得到准确消息。谢灵云她……死了！”
　　凤池猛然掀翻桌上的东西，东西落地的声音让碧颜心头一震。
　　“殿下息怒！”碧颜欲言又止，“她......是自杀的。”
　　凤池一顿，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们的人发现她的尸体时，她旁边躺着北戎的将军朵颜千钧。勘察现场留下的痕迹后，断定是她先杀了朵颜千钧，然后自杀。”
　　凤池眉心一跳，觉得又有什么事脱离了她的轨道。
　　“朵颜千钧是她的杀父仇人，按理说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难道说谢灵云除掉了生死仇敌后神经错乱，自刎而死？”
　　玄朱皱眉，觉得这太荒唐了。
　　凤池深深地望着碧颜，觉得虽然荒唐，但…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了。
　　碧颜低头回避她的目光，回道：“她是…殉情。”
　　凤池不怒反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她假死设下的计谋对不对？她怎么会死？她…怎么能殉情死，为了一个敌人！没想到她也有为爱痴狂的一天，我还以为她脑子里只有打仗，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人呢。”
　　碧颜担忧地望着凤池。
　　殿下不会是生气到精神失常了吧？这可真是雪上加霜。
　　“她留下了一封信。”
　　凤池渐渐平静下来，道：“给我仔仔细细说清楚。”

　　谢灵云，谢大将军谢弃尘的长女。极具天赋，从小舞刀弄枪，不爱红妆爱武装。时常跟着父亲上战场，梦想着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名将，却因为女子身份，才能不能完全施展。
　　直到白羊谷一战名声大噪，她的军事才能再也不能掩盖。谢弃尘只好点头同意，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该和父亲一起征战沙场，名扬天下，走出和其他女子不一样的一条路，青史上也能留下她的一笔。然后找到一个心意相通之人，成亲生子，相伴一生。待到白发苍苍时，再给她的老伴，还有儿孙们讲她的英雄事迹。孙子们都会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崇拜地望着她，欢呼着说要做像奶奶一样的大英雄。
　　可是她遇上了朵颜千钧，那是她一生的劫。
　　第一次遇见，她在街上追小偷，把他误认为小偷。两人不打不相识，颇有惺惺相惜之感，遂一笑泯恩仇，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
　　第二次，他们是在山上遇见的。一人奉命剿匪，意气风发，是她；一人打抱不平，一剑惊鸿，是他。
　　后来，他们不幸中了陷阱，一起掉下山崖。
　　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性格都是爽朗大方，又都长的好看，就像话本子里面说的那样。于是——两人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然后两人默默盘算着怎么把对方忽悠回自己的窝里去。
　　这本该是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甜蜜爱情，奈何一沾染上国仇家恨，结局怎么也平淡不了。

　　“……千钧对我来说，就是一阵风，春天时吹得我春暖花开，后来到了冬天，吹得我心碎，零落成泥。他是我的杀父仇人，该杀！但是他又是我的心上人，即使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我也依然爱着他。”
　　还记得那个皱着眉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少女，她一直秉持着武力能解决一切问题，看不过去就直接上拳头的念头，所以对文字嗤之以鼻，看见书就脑壳疼。
　　为了不让她成为一个脑子装满稻草的草包，凤池又加大棒又吊胡萝卜，才把这头倔驴变成半个文盲。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因为她只读兵书。
　　那时她曾画了一副画，画上题的便是这首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谢灵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句诗，她把它牢牢记在了心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诗，也是唯一一句。
　　而这朵傲骨花就这样凋谢了，还没来得及尽情绽放她的美丽。
　　“......二弟谢灵山已经长大，日后他会完成我和殿下的约定。愿殿下得偿所愿，幸福圆满！”
　　凤池闭了闭眼，掩盖住眼里的水光。
　　“碧颜，你说，情之一字，是不是一旦遇上，即使是再理智冷静的人，也会疯狂，然后万劫不复。知雅是这样，灵云也是这样？”
　　碧颜轻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只要活着，就会生情，亲情，友情，爱情，谁也逃不过。”
　　“是啊，若是连这些都不顾，那就不是人了！”
　　碧颜担忧道：“殿下，夜深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出了这种事，我还哪里睡得着？去把他们叫来吧。”
　　凤池揉揉眉心，向书房走去。
　　玄朱眼波流转：“你们先走，至于我——随后就来。”
　　凤池顿住：“还是一起吧。”
　　灯光微醺，把她的身影拉得老长，隐隐透出几分哀伤。
　　玄朱眼一冷，甩袖跟上。
　　阴影里，裴瑜屏住呼吸，脊椎一阵发凉，手心里都是冷汗。

　　书房里，长公主派的官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众人都没有想到啊，谁能想得到哇。
　　虽然战场刀剑无眼，但谁晓得你谢灵云会死的这么快，这么戏剧性！
　　本来我们这边武官就少，好不容易有一个，没想到就这样嗝屁了。
　　真是女儿情长，英雄气短！
　　众人在心里偷偷骂道。
　　——不包括长公主，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谁能告诉本宫，该派谁来接替谢灵云？”
　　众人一静，这个问题问得好啊，该派谁去呢？
　　大家你瞄瞄我，我瞅瞅你，就是没有人站出来回答。
　　申不尽沉吟片刻道：“殿下，如今谢灵云骤然去世，谢灵山经验不足，朝廷一定会另派他人去统领谢家军。可惜我们这边的将军不多。为今之计，只能派一个既不是我们这边的也不是陛下那边的人暂代，等到时机一到，再让谢灵山取而代之。”
　　凤池点点头：“只能这样了。不知诸位认为辜意怎么样？”
　　辜意？听说他畏长公主如虎，碍于长公主的凶名和手段，已经十年不曾进京了。
　　他和长公主在一起的可能性，不亚于日月同天，山崩地裂啊。
　　有个不怕死的傻蛋傻乎乎地问道：“听说辜意将军誓死不做男宠，他还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场面再次静下来。
　　与他交好的默默把这个傻蛋扯到后面去，掩住。
　　凤池神情不辨悲喜：“辜家只忠于大周，不会站在任何一边，所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长公主英明！”

　　第二天，朝堂上都已经知道了谢灵云的死讯，议论纷纷。
　　皇帝面色沉痛道：“谢卿忠君爱国，英年早逝，真是我大周的损失。”
　　凤池见缝插针：“既然陛下也认可谢爱卿的功劳，不如就追封她为将军，赐封号英远，以慰她在天之灵。”
　　凤昭痛快地点头。
　　反正人已经死了，一个封号而已，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
　　况且她征战沙场多年，也算有功。
　　沈翰林道：“启禀陛下，长公主，英远将军的逝去是我大周的不幸，但是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谢家军群龙无首，北戎又大军压境，我们应该早日选出一个新的将军。”
　　众人神情一凛，暗道：重点来了。
　　申不尽道：“沈大人所言甚是。英远将军的弟弟谢灵山还年轻，不足以胜任。听说辜意将军与沈大人同为京城双壁，少年英才，将门虎子，颇有乃父之风。有他在，玉门关一定大安。”
　　有人反对道：“那南边怎么办？”
　　申不尽不急不缓道：“南边一直有辜老战神在，出不了大事。可以先让辜意将军暂代，待谢灵山可以独当一面，再完璧归赵，辜意将军也可以回南方父子团聚，岂不美哉？”
　　凤昭眼神冷漠，看向沈清浊，后者点点头。
　　于是事儿就这样定了？
　　保皇派就这么答应了，这么痛快？
　　长公主派的人面面相觑，事情这么顺利，他们怎么高兴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