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魂》沁清

2、第二章

　　他到底是谁？
　　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喂，方楚楚！”某个好听的男声连名带姓的叫我。我抬起头，正对上段西恩微笑的脸：“有事吗？”
　　他把代数习题放在我面前：“来，先把这个给做了。”那语气仿佛请我吃根棒冰般随意。
　　同学们正在收拾书包准备放学，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作业里没这个。”
　　他对我笑，露出健康的一口白牙：“错，是别人的作业里没这个。”
　　我吸气，憋很久，然后忍不住长呼出来，哭丧着脸道：“一帮一不是都结束了吗？”
　　段西恩打开自己的奥数习题，聚精会神的研算着，头也不抬的答了句：“可我们还没结束啊。”
　　我的小心肝啊。不带这么歧义的吧。
　　天微黑我们才从教学楼里出来，我拿着书包在大门口等他，远远见他推着单车过来。校服外套被他脱了搭在车把上，白色的衬衣雪亮着我的双眼，仿佛暮色并没有降临。
　　段西恩看我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又敲了记：“还不上来，等什么呢？”
　　“啊？”
　　他拍了拍车后座：“这时候公交车肯定很挤。走吧，我带你。”
　　我没有了选择，哦，不对，是我拒绝了选择。坐上去的时候我用手压着裙子后摆，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淑女。
　　“坐好了？”
　　“嗯。”
　　他腿一撑蹬了起来，小小的单车速度并不算快，晚风的熏陶中我却感到了眩晕。
　　下班时分的车流挤挤挨挨，单车如同一尾小鱼穿梭其间。身体晃了几晃，听到段西恩说：“搂住我的腰，别掉下去了。”
　　哥哥啊，您今天是否发烧了如此反常？
　　我犹疑着将手环上。少年的身材颀长，非常标准的宽肩细腰，薄薄的衣物下是紧张偾实的年轻肌肉，我忍不住摸了摸，再摸了摸。
　　忽然一个急刹车，我下意识的搂紧了他的腰，头脸在惯性的作用下紧贴在他脊背上。段西恩恼怒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方楚楚，你乱动什么？”
　　我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答了句：“车……车晃得厉害。”
　　天色由蟹壳青变为了绛灰紫，红彤彤的晚霞点缀在天边，映射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绚丽的背景下小小的局促不安的自己。段西恩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他做了个我绝对意想不到的动作，拿起我的双臂环绕在他腰间，说：“想抱就抱吧，这么扭扭捏捏干嘛？”
　　车后座太窄，我直接从上面摔了下去。

　　我一晚上心思恍惚，电话铃响下意识接起：“喂？”
　　“嗨，楚楚。”华生非常愉快的跟我打招呼。
　　我的神志顿时清醒：“找我什么事？”
　　他笑：“楚楚，你很不友好。”
　　我如小兽般露出爪牙：“那是因为你很不真诚。说吧，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他说：“别这样。做个朋友不好吗？我并没有恶意。”
　　我咬着下唇，郑重考虑。我相信他的话，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出于直觉。华生并不令人讨厌，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晚上我太需要倾诉：“哦，好吧。”许多年后我回想起那日，也只有没头脑的方楚楚会这么做，对着一个陌生人将少女的心事合盘托出，纵是憨直也忒不设防了点。如果是小妹就绝不会，那也就没有下面的故事了。
　　华生是个很好的听者，在我的滔滔不绝后他总结性发言：“唔，他喜欢你。”
　　他的话如同炸雷般，我感到发丝惊悚的立起，所有的血液都在向心脏流去，忍不住把指甲放进嘴里咬，很快惨不忍睹。“我该怎么办呢？”这么想着，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华生说：“难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指尖感觉到疼痛，我赶紧把它从嘴里拿出来。我一直喜欢段西恩没错，可问题是，我从没想过他会有喜欢我的一天。这就像是精品店里有件你喜欢但买不起的大衣，虽然每天路过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抬头用目光“瞻仰”它一番，但是真等到换季打折、可望也可及的时候，反倒踌躇了、犹豫了。
　　“哦，以前是的。”我说：“可现在并不确定。”
　　“我们家的孩子绝对不可以早恋！尤其是你，方楚楚，期末再考这样的分数你试试看！”
　　耳边似乎可以听到妈严厉的训斥，我打个哆嗦，下意识环臂而抱，摩挲着自己小臂的肌肤，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段西恩的温暖……
　　我坐在那里，一只手撑在被太阳烤得有些烫手的路面上，身旁车水马龙的嘈杂，俱被隔在了九天之外。只觉静谧到了极处，唯一颗心在胸腔里噗噗乱跳，嗓子眼儿里是跑八百米苦撑到极致的腥甜。他微笑站在那里，看我的傻样子，然后伸出一只手来…….
　　大脑彻底一片空白，夕阳下少年的脸庞异常英俊，神祗般的不可触及，然而此刻我的手被他稳稳的握住，轻轻一带，整个人就已在他的怀里。
　　轰的一声，热流席卷全身，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从何而去。
　　夕阳西下，十丈软红喧喧嚷嚷，唯街角一隅，小儿女相对凝立，无限静好，时间就此驻足。
　　其实也就一瞬。待我站定，他放开我，掌心有意无意的用擦过我的小臂，很轻很轻的声音：“怎么这么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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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华生连叫几声，我终于回魂：“怎么？”
　　“你等等再答应他。”华生说。
　　“为什么？”我傻傻的问。
　　“不为什么，”他说：“一个建议而已。”

　　女孩子即便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一定要矜持。
　　华生说的也许没错。但我心底知道，假如段西恩真的开口说那个三个字的话，我几乎也许大概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抵抗力。
　　多半的情况会是这样：
　　“我爱你，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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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脸红，心跳，攥紧的裙角和汗湿的掌心，就在他要失望的时候，飞快的踮起脚尖轻轻一吻，细微的声音虽小却清晰：“我也爱你，一直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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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一直是这种恋爱观，爱了就要大声地说出来，绝不掖着藏着弯弯绕，小妹那样的女生乐于九转曲折的折腾自己和所爱的人，但我绝不。哪怕后来撞得满头是包，仍不改初衷。
　　但在那时候，我一直没机会展现自己不同寻常的孤勇。
　　那天之后，段西恩并没有表现的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他依旧是那个我所熟悉的、走到哪里都带着光环的段西恩；依旧习惯讲着话动不动拉拉我的发梢，不咸不淡的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依旧习惯一下课就去打球，回来没时间打水了，就混不在意的拿起我的水杯牛饮；依旧在交周记时磨磨唧唧，要我这个语文课代表利用仅有的这点职权通融一二；依旧时常转过身来给我讲数学题，我实在笨得紧了的时候，仍会不耐烦的用笔在我额上敲一记：“小笨蛋，再讲一遍听好了啊……”
　　有时我甚至怀疑，那个下午，那个算不得拥抱的拥抱，是否是我白日梦做得多了，以至混淆了记忆？
　　仅剩的骄傲让我没再开口提过这件事，哪怕对华生。
　　只是有几次夜半醒来，泪水浸湿了枕席。
　　哪怕我再木讷，再不漂亮，脾气再温吞，也始终是个女孩子。每个女孩子都应该是位公主，在自己的城堡里。
　　我可以容忍所有人的不在意，独独除了他。

　　我越来越沉默寡言，就连华生也察觉到了。
　　“楚楚，你不开心？”
　　“没啊，怎么？”我口是心非。
　　“没有就好。”对于我不想谈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强迫。“明天该六一了，送你件礼物。”
　　“哦？”我有些惊讶，些些儿欣喜的同时，已听到自己飞快的答：“那谢谢你了啊。”
　　电话那头，他低低的笑，甚是悦耳：“你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不怕失望？”
　　我一扬眉，声音大了许多：“敢让我失望，哼哼……”
　　心里头已经在盘算，他会送什么礼物来让我开心。这时候的我，已经把华生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我可以大声笑大声哭不用装不用藏，完全呈现一个真实自然的方楚楚。
　　他不会因为我说话大声又爱抢白就觉得我粗鲁，亦不会觉得我的直接坦率等同于傻气，我说什么他都会说“很好”，真正做错了的时候他会告诉我应该怎样，而不是一味指责我错得有多么离谱……
　　在爸妈以小妹为傲又宠溺着小弟时，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少吃醋自伤了。
　　不管怎么样，我还有华生。
　　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

　　礼物是在第二天直接邮递到学校的，很大一束巧克力玫瑰，每一支都用漂亮的彩纸小心翼翼的包着，周到贴心如情人的怀抱。
　　同学间炸了窝。在身为学生的他们看来，这样的大手笔，给这样一普通的姑娘，实在引人八卦的欲望。
　　身为八卦的中心，我低头坐在座位里，胸前一片芬芳甜香，心头无限意思，丝般香浓。身为一身心健康的花季少女，我虽然不思春，但依旧拥有花儿般绽放的权利。华生真好，只一束玫瑰，却让我全部的女性自觉不自知的盛开了。
　　老师总是拖堂，导致课间很短。清亮的铃声划开嘈杂的声浪时，人群散去。我喘口气，略一抬头，正瞧见段西恩雪亮的目光，如冷月清霜。他好看的下巴亦紧绷着，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酷戾。
　　我再度低首，再抬头。只看到他一如往常的背影，要不是我过于熟悉，绝发现不了那正襟端坐后的一丝僵硬。
　　嘴角儿忍不住抿起来，发自内心愉悦的微笑，小样儿吧你，还装呐。

　　大坑重填，多点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