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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心底的那个人是谁,为时已晚。
      第一章
      人人都知我爱段西恩,唯独他不知道。
      那是个极为无聊的周末,父母弟妹全部外出公干,余我一闲人在家留守。窗外蓝天白云,极其明媚,微风送来花香——只是那甜馥的花香与我无缘,在打了无数个过敏性喷嚏后,我终于结束了在窗台的茱丽叶托腮式守望回到了屋里。唉,等有何用,明知那人并不会来。
      在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我以标准的肉蒲团坐姿,又作了大半晌的白日梦。直到电话铃声将我惊醒,叮铃铃……
      我俯身过去接起,沙发扶手正好硌在小腹的肥肉上,有种软绵绵的充实,仿佛情人有力而不失温情的臂膀。“喂,这里是方宅。”公式化的声音得益于无数次的替小妹接听电话。
      那端沉默了半晌,在我以为是某人恶作剧要放下电话时,才响起一把好听的男声:“喂,请问方楚楚小姐在吗?”
      “我就是。您是?”
      “我姓华。”
      我在心里默默将认识的人筛了一遍,里面并无华姓男生:“我好像并不认识你。”话甫出口就有些后悔,如果是小妹就会这么说“啊,我有些记不清楚了,真抱歉。”他们并不会真的怪她,当然她也不是真的抱歉,但不可否认同样的话经由小妹的嘴说出来总是招人怜爱的。
      那头华生笑了:“你真是不可爱,楚楚。”他直言不讳道。但那轻松的语气并不像是指责,让人比较能够接受。
      我叹口气:“那么可爱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他“啊”了一声,说:“只是聊聊天,可以吗?”他的声音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我无法不答应。
      我们聊了大概有半个多钟头,他始终不肯告诉我姓名:“你不是叫我华生吗?那我就是华生。”
      我有些纳闷,当时只是心里这么想了下,难道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口?却只能说:“华生?感觉好似蒲公笔下的聊斋,蛮怪异的。”张生,李生,孤魂,野鬼……哈哈。然而我未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怕他又抛过来个“你真不可爱”。
      于是我问他:“华生,你是怎么找到我得?” 他绕来绕去很久,总是不肯正面回答,我猜道:“电话游戏?”有段时间这个在同学里很流行,在电话号码簿上随便找一个号码打过去,碰到投缘的开始聊天,不投缘便“啪嗒”撂掉。但最终还未兴起就迅速凋落了,毕竟更多人喜欢藉由网络同陌生人聊天。他只是笑,好似默认。我吁口气,好在这次没又充当小妹方怜怜无辜的“迂回”。
      聊起天来时间过得飞快,最后还是华生先说:“你家人快回来了吧?咱们以后再聊。”我说“好”,正犹豫着是否问他要电话号码,只听他说:“你不用记号码。你想找我时,我自会出现。”
      这末句是多么的自信笃定,以至于放下电话的瞬间我竟有些失落,仿佛脱离了骑士保护的贵女。然而他的话何其准,几乎是刚放下电话,门铃就响了。我趿上拖鞋去开门,冲进来的首先是打球打得满头大汗的小弟,继而是出门访友的父母,最后才是姗姗归家的小妹。而我,一下子又从与华生对话的那个大方而不失矜持的少女回复到方家少言木讷的大女儿。
      方楚楚,方怜怜,方谦谦,方家三儿女,我想只有小妹一人名副其实,其余两人应该更名为方讷讷和方壮壮。小弟在球场挥洒完热汗后回家拼命补充水分,一边抱着任天堂游戏机不离手。小妹则霸占着浴室给一头“第二张脸”做保养护理。只有“无所事事”的我,歹命得被老妈拉去帮厨,还要忍受妈没完没了的碎碎念。
      老话讲十个手指头伸出去也有长短,家里面大女好像总是最不受宠的一个。但我既没有人家凤凰女那份才情,也就失去了孤傲拔脱的资本,只得默然生受。不过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对很多不公平待遇,我并不会愤愤的任其在想象中扩展。想想父母也不容易,供养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成绩还不算好要上私立。小弟毕竟是男孩,方家传宗接代的希望。小妹美丽又聪慧,兼言语机灵懂得讨喜。余下的便只有我。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谓舍生取义。
      所以在小妹披着一头吹干打理好的香喷喷秀发出来,嘟囔着大热天的看书还来不及谁有工夫去做义工时,我这个大姐当仁不让的再次站出来。小妹的笑相当的含蓄,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理所应当。妈难得对我投来欣赏的眼神,在伊眼中这个愚笨的长女还好占了忠厚老实一条,懂得呵护弟妹。爸和小弟则听犹未闻,电视屏幕如火如荼的NBA赛事,早把他们的心思全部占去。其实我乐得逃出家去,而且就算我不站出来,妈也会揪我给小妹顶缸,不如变被动为主动。
      残障福利院里嘈杂而安静,嘈杂的是人声,安静的是人心。他们或看不见,听不见,甚至没有健全的心智,但却有单纯的一颗心,简单的快乐。我并不厌恶来这里。叫大山的一个孩子把口水流在我新买的牛仔裙上,然而我并没有当着他的面擦去。他不健全,但我健全。健全的人该给人应有的尊重,哪怕对方并不懂得。
      当然小妹不可能喜欢,她习惯了站在高处,事事拔尖。这样的小妹本能的排斥弱者。你不能说她没有同情心,而且起码她坦诚,比之许多伪善者又强很多。
      院长嬷嬷年届五旬,优雅的银发和她身上有些发旧但干净整洁的修女袍十分相称,她的教名是玛丽莎嬷嬷,但我们亲昵地叫她“玛莎婆”。
      她端过来一杯冰镇汽水,慈祥的替我擦擦汗:“累了吧,楚楚?”
      我如获甘霖般接过来,仰脖骨碌碌一饮而进:“真好喝!”还来不及喘口气,腿又被抱住,微扬的小脸虽然看不见,仍有着明明白白的渴望:“楚楚姐姐,我们再唱一遍好么?就一遍。”
      我无奈的冲玛莎婆笑笑,将涓滴不胜的玻璃杯递给她,转过身和他们重新围成圈:“好啦,最后一遍,预备,起!”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小熊小熊点点头呀,点点头呀,一二一;
      小洋娃娃笑呀笑呀,笑呀笑呀,哈哈哈!
      给他们快乐是这样的简单,为什么不给?既然我力所能及。

      然而我度众人,不见得众神度我。
      阶段考的卷子发下来,刺目的一个红C让我倒抽口气。拿着卷子不是不沮丧,一母同胞,做什么智商相差如斯?相对于小妹的全A,小弟的B多A少,到我这里则是BC参杂,一个A的影子也找不见了。
      老师说:“方楚楚,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是的,老师。”我顺眉塌目,乖巧的作答。没有一个好成绩的学生,再怎样腰板也挺不直。
      下课后我在位子上蘑菇,直至一把清朗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方楚楚,你怎么还不去?”
      我不用抬头,就知道那是段西恩。也只有他,能把一袭死气沉沉的黑色校服穿得如此气宇轩昂,此刻那双好看的剑眉微拧:“喂,方楚楚!”
      我及时回神:“嗳,在呢在呢。”
      旁边有人笑了起来,我从未向人讲过对段西恩的痴迷,但这在班里已算不得什么秘密。如何泄露的呢?眼神,动作,还是差点要拖在地上的口水?然而不管是什么,不该知道的人全都心知肚明,该知道的人却始终懵懂。此刻他就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手指在我头顶轻敲一记:“老师等着你呢,还不快去?”
      “啊,好。”我口中应着,眼睛却不舍离开。帅气的男生不是没见到过,段西恩是特别英俊。至少在我看来,那张脸真让人永远也看不够,可是他转过头去,看向窗子外面。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原来是9班的初晓。与我们同年级的初晓,刚进校就从薇学姐手中摘走了“校花”桂冠,是H中所有男同学的梦中情人。不同于薇学姐的贵气优雅,初晓是那种清新脱俗的美,让人更易心折。就好比我眼前的这一枚“小子”。
      段西恩魂魄已去,再顾不得催我面圣。我却站起身向老师办公室踱去。不就是一顿骂么,早捱晚不捱。
      走出好远,背后段西恩才回头:“咦,方楚楚呢?”
      我忍不住叹气,他就是这样的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放不下他。

      晚上回家自免不了挨训,妈骂人的功力多有赖于我才得以如此炉火纯青。后来爸劝架:“算了算了,她又不是故意考成这样……”他不提还好,一提妈才气:“什么不是故意?你看看小妹,哪门功课不是A?小弟有些偏科,好的好差的差,总也在平均线以上。只有这个大囡,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这马上还一年就高考了……”颤巍巍的手指着我,我想妈可能恨不能把我塞回她肚里去。
      我心有不忍走上前给她顺胸捶背:“妈,别生气。我错了,我改,我以后……”
      妈刚把茶水端至唇边要喝,听了我这话又重重的放在桌上,接道:“我以后好好学习,一定不惹您生气了——是不是?你每次都是这么说,可是改的了吗?妈不是嫌你笨,笨鸟还能先飞呢,要是真笨我也认了,勤能补拙,未必就差到哪儿去。可你根本就是不用功,脑子没在书本上。”
      我正给伊捶肩的手忍不住停了半拍,妈就是妈,眼光何其犀利,一下子就戳穿我的厚皮囊直透本质。我也想不惹妈生气,可是你知道,学校那些课程实在枯燥无聊。
      好在小妹这时进门。话说我家小妹真是绝顶聪明,有生以来考试场上还从未尝过败绩。这次又是一色的红A,看得妈眉开眼笑,把我那张碍眼的糟糕透顶的卷子扔到了一旁。她喊着爸:“冰箱里有镇好的西瓜,快拿过来!”小妹却并没有喜形于色,在她眼里大概得A就像吃掉块西瓜一样稀松平常。她放下书包说:“爸你坐着吧,我自己去。”爸刚沾到沙发,在妈一记眼刀下重又站起来:“还是我去吧。刀快着呢,可仔细不能伤到手。”我偷偷绕到沙发后面,将掉落在地的试卷捡起,蹑手蹑脚离去,没人留意到我。

      回到房间忍不住长出口气,不自然的甩甩头。河东狮吼呀,耳朵差点没聋掉。将那张被手攥过有些发皱的卷子平展开放在桌上,拿出本子来开始抄错题。我们老师的口号是:“最传统的办法往往是最有效的。”他乐衷于在这种机械劳动中扼杀我们仅剩的一点灵气儿,我边写边腹诽着,不禁想起了流水生产线和传送带上面那些一模一样的商品。老师想打造的,无非一个又一个的模范生罢了。
      这时候电话响起。我开始没接,每个房间里都装了分机,何况找我的电话少之又少。可是它锲而不舍,无奈下接起:“喂,哪位?”
      对方未语先笑:“楚楚,我是华生。”
      华生?我不是不惊讶:“没想到你还会给我打电话。”
      “哦?”
      糟,怎么又将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我懊恼得在自己头上敲了下:“呃……我是说,很高兴接到你电话。”
      华生的笑非常爽朗:“楚楚,我喜欢听你说实话。”
      我也忍不住笑了。接下来我们有一搭无一搭的扯点闲白,直到他问我:“最近考试了吧?成绩怎么样?”
      我扁扁嘴:“很差。”
      他隔着电话线仿佛也能猜到我表情:“怎么,不服气?”
      “不服气又能怎样?现在的教育体制,看分数不看能力。”终于有人听我倾诉,忍不住抱怨:“没人理解我。”
      他说:“我理解。”
      我的心莫名其妙停跳了一拍,抚了抚,心想别是最近小言看多了吧。忍不住叹口气,顺嘴说:“要是段西恩也这样就好了。”
      华生说:“他是班长,老师让做什么总不能不理。”
      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控制不住的惊呼了一声,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你知道他……你到底是谁?”
      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说:“我?华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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